这时,内室里传来一阵水的沸腾声,而门外也响起了轻细的脚步声,梅子转身进里间备茶,朱祁铭则到门口迎候。
就见人影一晃,皇太后缓步跨入门内,身后跟着红蓼。
“祁铭,你来得正好,哀家还想着让人去叫你呢,今日哪里都不要去,就在咸熙宫用午膳。”
“是,祁铭听皇太后吩咐。”
朱祁铭陪皇太后走到座前就座,皇太后手指另一张座椅,笑道:“那边的正座是留给皇帝的,这张侧座是留给你的,你也不必站着,坐吧。”
“谢皇太后。”
朱祁铭转身到侧座前就座,目测一下距离,发现
侧座正对着皇太后,两边相距数尺来远。
皇太后轻轻摇头,“别总谢来谢去的,免得生分。”
梅子出来给皇太后、朱祁铭奉了茶,而后侍立在皇太后身侧。红蓼看了朱祁铭这边一眼,默默走入内室。
“听说你在陪外藩使臣,哀家本以为你不在别院,正愁不知着人去何处叫你,你倒自己来了,甚好,甚好。”
皇太后为何知道我在陪外使从容迎向前方的两道目光,他很想分辨清楚皇太后目光里那份让人如沐春风的亲和感是流于表面,还是出自本心。
“祁铭正好陪客人进了别院。”
皇太后如早有所料一般,显得十分的淡定,只是在脸上添加了半分笑意,“哦,看来哀家是白操心了”
为何不问外使是男是女外男进得了后宫么朱祁铭心中有分疑惑,却也不便流露出来,只好扭头看向茶盏。
皇太后的目光移向茶盏,伸手揭开盏盖,但见一道白雾泛起,顿时,扑鼻的清香弥漫开来。
皇太后一愣,脸上短暂绷紧的肌肉随即松弛下来,眉眼间流露出深深的愉悦感。“咸熙宫里何时多了此茶”
“皇太后,这是越王殿下送来的。”梅子应道。
朱祁铭只是微微一笑,“这是产自苏州府的洞庭茶,采于清明前后,是今年的新茶。”
“皇帝忙于朝务,无暇顾及宫中琐事,哀家也不便开口讨要什么,所以哀家每年要等到五、六月间方能用上新茶,不料今年初夏时分就有此口服了”皇太后感叹一番,脸上随即浮起一丝疑惑,“洞庭茶产自苏州府洞庭湖不是在湖广么”
朱祁铭笑道:“回皇太后,此洞庭非彼洞庭,此茶产于苏州吴县太湖的东、西洞庭山,故而得名。”
“也难怪皇太后不识洞庭茶,以往皇太后用的都是产于剑南的蒙顶石花和产于湖州的顾诸紫笋。咸熙宫的茶叶都由奴婢保管,奴婢也从未听说过洞庭茶。”梅子诧异道。
皇太后举盏近唇轻啜一口,目光一亮,深深望了朱祁铭一眼,略一停顿,又连啜两口,然后放下茶盏,缓缓闭上眼睛,一副陶醉于其中的样子。
朱祁铭当然不知道二百五十余年后,清康熙皇帝游幸太湖,御赐洞庭茶名为“碧螺春”,从此碧螺春声名盛于天下。但他从霓娘那里得知洞庭茶还有一个十分有趣的俗名。
“皇太后,相传洞庭山那边有个尼姑上山游春,顺手摘了几片茶叶,泡茶后奇香扑鼻,脱口道:我的个妈耶,香得吓煞人,此事在当地传得家喻户晓,于是,洞庭茶便多了一个俗名,便是吓煞人香。”
“吓煞人香”皇太后略一愣神,然后掩面大笑,头饰上的坠物随之一阵乱晃。
可怜满殿宫女的笑点都被触及到了,又不敢放肆大笑,只能一手捧腹,一手掩嘴,在那里一颤一颤的,像在抽风。
“俗,俗,俗”皇太后一连叫了好几个俗字,这才堪堪止住笑,“茶如其名,真的是清香扑鼻。不过,要状此茶,怎一个香字了得论色、香、味,无不堪称茶中极品”言毕又是掩面大笑,口中断断续续吐出五个字来:“我的个妈耶”
第一百五十八章裂变无痕
皇太后有午休的习惯,所以在咸熙宫用过午膳之后,朱祁铭回到了别院。
别院中的人显然都已用过午膳了,大多聚在书房里看赛罕习琴。
唯有诗书与琴棋书画才能让一个活泼好动的少女安静下来。此刻,赛罕端坐于琴案边,弹出的琴声嘲哳难听,但她的神情显得很专注。
朱祁铭在门口驻足看了一会,转身沿曲廊拐向正殿。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回首一看,是吕夕谣追了过来。
他停下脚步,背倚栏杆,而吕夕谣则是扶栏望向院中的花林。
“赛罕无忧无虑,无拘无束,倒让人有几分羡慕。可是,她随团出使大明,与其说是贵使,不如说是”吕夕谣略一停顿,加重了语气:“人质”
朱祁铭怔怔地看了吕夕谣许久,心中有分震撼。“妹妹当真是聪慧过人”
吕夕谣脸色微红,缓缓侧过头去,“近墨者黑嘛。”
朱祁铭尴尬地轻笑几声,也转身扶栏面向花林。“年初千余精锐在龙门川一带全军近墨,也先因此而心生惊惧,不过,也先让他的妹妹出使大明,原因不止于此。瓦剌内部肯定出现了纷争,也先担心我大明拉一部打一部,陷也先于不利境地,故而不惜一切交好我大明。这个时候,若大明稍稍施压,则也先必做出极大的让步。”
吕夕谣的脸色恢复了常态,而目光也重新投向那片花林,“庙堂之上无意逼瓦剌就范,这表明麓川之役战事不顺。”
“不错,妹妹愈来愈像个女诸葛了如今麓川之役是骑虎难下呀,大明想稳住瓦剌,而瓦剌诸部也想稳住大明,双方都不敢妄动。可是,我大明毕竟是地广人众的泱泱上国,北境陈兵百万,并未受麓川之役的牵扯,看看盘面,大明局面占优,可惜百官仍是谨慎有余而魄力不足,什么事都要力求万无一失,那就意味着一事无成这世上何来万无一失的好事”
吕夕谣莞尔一笑,“北境安宁不好么你正好做个贤王,等北境战事复起,朝中君臣恐怕又会想起你来。”
是啊,北境安宁,他这个亲王就可以做个闲人了。但与眼前的清闲相比,血战似乎并不可怕,可怕的反倒是平静表明之下的暗涌,它无征无兆,了无踪迹,却会在某个意想不到的节点上迎来惊魂一刻,许多人因此而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见朱祁铭沉吟不语,吕夕谣的目光缓缓移至他脸上,“你有心事”
“嗯,不过是一些琐事而已。你说,我一个堂堂亲王,整天围着赛罕鞍前马后,成何体统”朱祁铭立马岔开了话题。
“你们以往见过面”
她曾咬过我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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