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由于这个信念他才心甘情愿地在修道院里干了十五年马夫,然后再一步步地从司门员做起,直到今天的位置。在竞争激烈的光明总殿,晋升自然要比想象中复杂百倍,任人唯贤的上级凡卢尔几乎从来没有遇见过,他靠的只是自己的头脑,以及一点异于常人的小本领。
每个人都会察言观色,区别是切入点的不同。在马夫生涯中凡卢尔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乘客,由于身份关系他不可能和他们有多少直接交流,却可以通过上下车的短短片刻注意每一个人。不变的车厢和流动的乘客如同另一种形势的剧院,而他就是唯一的观众。
久而久之,这便成了他最大的消遣。
一个刚爬上主教宝座不久的白净家伙很可能是靠着出卖屁股才得以出头,因为在他面对直系上司的时候,说话会不自觉地捏尖嗓子,偶尔还有着下意识的提臀动作出现;以执法严明著称的圣裁所成员或许在律己方面并不那么十全十美,在许多前来巡视的高级执事手上,都能看到拇指和中指的指肚生着厚厚的老茧,那其实不关握剑什么事情,而是在赌场中无数次搓摸骨牌才会留下的烙痕;就连修道院院长,那位虔诚得近乎古板的安娜嬷嬷,也同样有着不为人知的小秘密凡卢尔曾不止一次地注意到,每个月例定布施的那几天,只要有稍微精壮些的男工来修道院帮手,院长在早晨走路的步调总是会变得非常古怪。
唯有了解,才能掌控。
丰富的人生阅历和毒辣老道的洞察力,最终让凡卢尔变成了一只编网的蜘蛛,他的眼光就是蛛丝,头脑则化作毒蛰,随时准备在猎物受困后发出致命一击。
现在,他正站在距离圣胡安牧场二十里处的一间独立院落里,等待最大的那只蛾子入网。尽管对方太过显赫的声名确实带来了一些压力,但他还是很有信心,甚至有点迫不及待。
一个男人,尤其像他这种年纪的男人,最难拒绝的恐怕就是权势的诱惑了。眼看着外貌狰狞的半兽人将领叩响了房门,神官似乎已经亲手触摸到了,红衣教袍那柔软迷人的质感。
院子里的阳光很灿烂,暖洋洋地让人甚为惬意。房门从内打开的一刹那,光线的偏差令凡卢尔不禁眯起了双眼去凝视,紧随而来的一声暴喝则着实吓了他一跳。
“敬礼”阿鲁巴霹雳般的吼声震得屋檐上灰尘簌簌下落,所有在场的裁决军官同时挺胸抬手,轰然立正。
藉着斜斜投下的光亮,大神官首先看到的是个男人的下半边身躯亚麻睡袍,长而强健的腿,脚上不协调地套着双高帮军靴。
大神官笑了。
屋子里传出的煎蛋火腿味很香,注意去看的话,烟囱顶端还在飘散着少许烟气。他并不认为一个连便鞋都懒得去找的男人,会有兴致亲手弄上一顿丰盛早餐。
欲望分很多种,但无论哪种都很容易让人变得软弱无力。显然,这位边云的真正君王已经沉溺在了温柔乡里,而这片渺无人烟的草原,正是他和那位也许还围着围裙的女子共同的天堂。
传闻中裁决之父是非常年轻的,年轻且可怕。随着那人慢慢步出,凡卢尔不得不承认对方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年轻得多,半敞睡袍间露出的肌体仿佛是直接由最纯粹的花岗岩切割成的雕塑,扑面而来的刚健之美多少令他有些妒忌不安。
当然,被套上颈圈的老虎就算爪牙再锋利,也绝对不能像以前一样随心所欲地扑击猎物。况且在大神官的手中,还有着另一条驯虎的鞭子。
第一缕阳光终于映上了那人的脸庞,他走出屋子,走到院落中央,站定,“你们找我”
双手合捧的御令被大神官无声无息地掉落,直愣愣地瞪视着眼前的这名男子,牙关逐渐交击得连十里开外都能够听见颤响。
“完了。”这是他心中唯一的念头。
生平第一次,他开始觉得自己并不是块金子,而是坨被人捏在掌心里随意揉搓出形状的烂泥。
“我被骗了,撒迦大人”凡卢尔突然爆发的尖叫震惊了全体神职,“我根本就不知道这是一个圈套从没有人告诉过我们,送信的同时还得送死”
“住口,你在胡说些什么”另一名主祭拾起地上的御令肃然擦去灰尘,仅低半级的职位使得他一路上就不怎么拿这个名义上的首领当回事情,如今对方几乎可以归为渎神的言行更是让他的斥责声底气十足,“难道魔力星眼里看得还不够清楚吗这所谓的陛下就明明就是个异端,他和被囚禁的黑暗魔王长得一模一样”
“砰”的一声闷响,主祭失去了刚刚握在手里的御令,也同时失去了相伴一生的头颅。他的尸身仍然在比着与言论相匹配的威严手势,趔趔趄趄地走了好几步以后,才颓然倒下。
圣枪穿刺的威力对一颗脑袋来说似乎太大了点,细碎的血肉很快从空中洒满了半边院落。惊惶失措的神职们全都把眼球瞪得快要翻出,视线焦点处的大神官正像头年老却依旧猛恶的豹子般飞扑而来,数道炽烈的银光已从他的手中欢腾绽放。
“这是他们让我带来的,请您过目。”等所有的下属躺了一地,大神官喘息着回到撒迦面前,连满身血污也顾不得擦拭便屈膝跪倒,从怀中掏出颗镌着光明印鉴图案的晶球双手呈上。
撒迦接过晶球,把玩了几下又将视线投回到他的身上,“你演的这一出很有意思,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接到神使下派的任务时,很多同僚都认为来边云是个蠢主意,但我却不这么认为。我是个老人,风险越大收益也就越大的道理还是懂的,红衣神官的位置,我想了很久了。”凡卢尔没有半点犹豫地开始陈述,语速不急不缓神情真挚坦然,“神族这一次邀请的是坎兰大陆所有的国家掌权者,目的是什么我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不过他们手上应该有着每位君主都在意的东西,一些足够吸引人的筹码,比如说,您被囚禁的这个分身。”
“分身”撒迦皱了皱眉。大神官极其乖觉地弹出一簇圣光触发晶球内封存的镜像,动作极为迟缓,显然是怕一个唐突就被旁边的裁决人当成了处心积虑的刺客。
乍现的光影在空中扩展蔓延,最终勾勒出一幅画面:巨大的魔法阵中密布着无数石柱和苍白火焰凝成的粗大锁链,一名黑发男子正悬浮在半空。火链穿过他的锁骨桎梏了他的手脚,缠绕在肢体表层勒翻大片焦烂的皮肉,像是一条条肆意撕咬的蛇。
尽管听不到声音,但任何人都能看出男子正身处在极度痛苦之中,那张和撒迦完全一样的脸庞剧烈扭曲着,全身尽是血液和汗水混和成的液体。最令人感觉震撼的,是他神情中如狂的愤怒与不甘。他的双目圆睁,眼眶已迸裂,仿佛是要以目光将这世上的一切焚成灰烬。张得不大的口似乎在咆哮,颈项边青筋暴凸,周遭那些石柱上不时会有大块的碎片塌落下来,却随即会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修复原状。
晶球被悄然捏得粉碎,撒迦低垂了目光,淡淡道:“继续你的话题。”
“是的,大人。”凡卢尔讶异于年轻的王者居然可以如此滴水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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