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褚三
他一笑就露出两排白花花的牙齿,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郑栩拍着他的肩膀,手下的铠甲厚重又冰冷,他想起了这小子当年的豪情壮志。
“我家中已有三个兄长投身行伍为国效力,自己才不要与他们一样,整日里打打杀杀的,我要做一个儒雅沉静的文人,出口成章,舞文弄墨,能赏花喝酒,能对诗吟月。”
曾经的豪情壮志已经归于现实,热情亦不复存在,只是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喜欢的诗颂,崇拜的大儒。
李文意兴奋之余,瞥见了一旁的人,脱口而出:
“邻河兄!”
李文意看着周红叶,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刚想纵步去与他执手挥泪,没想到给郑栩死死拽住。
“她不是。”
周红叶只是朝着李文意腼腆的笑笑,算是承认了郑栩的否定。
她与周邻河的确有几分相似,但男女还是一眼就认得出,只是她今日还是一身男装,不怪李文意认错人。
李文意打量了几番周红叶,歉意道:
“抱歉,你们有竟几分相似,远远看着以为是同一个人。”
周红叶笑着摇头,没有说话。这些人都是她弟的故人,于她来说只是陌生人。
“殿下,卑职已经在城中准备了屋舍,殿下移步城中可好?到底是军营,小姐在此处多有不便。”夏寂拱手向郑栩作揖,也不含糊的直接道明了周红叶的身份。
郑栩看了一眼周红叶,心里明白他说得是谁了。
只是没有想到,夏寂居然能一眼识破了周红叶的身份,想这一路,认出她身份的寥寥无几。
早就听说过夏寂大名,果然不愧是李晁将军的心腹,得力干将。
是夜,安顿了郑栩一行人,夏霁与李文意打道回府,路上,他想起了那个被郑栩带在身边的女子。
他为何能一眼识破她的女扮男装,不是真的有什么特别的本事,而只是因为,他多看了几眼。
那几分眼熟的模样,是他忍不住多瞧的理由,也正是如此,他瞧出些许端倪。
那细腻白皙的脸庞,带着灵动的眸子,丰润的红唇,纤细的脖颈,小巧的耳垂以及不细看看不出的耳洞还有纤细玲珑的身形,不难看出与男子的区别。
说实话,他也觉得她像一个人,像谁?那个自称是周润发的少年。
只是,那句你很眼熟的话被反反复复的嚼烂了都没有像李文意一样说出来。
那个少年自那日爽快离开后便彻底消失在大雁城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若不是自己与他有几分交集,他都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人,匆匆的来,匆匆的走,像一阵风过境,最后,除了看过他的人,谁也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
他说,地球是圆的,我们总会再见的。
人也奇怪,说得话也奇怪。尽管他不明白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他能意会到,他是想说,未来必会重逢。
周润发,那个名字不太有说服力,他怀疑过,那是个假名字,直到今天李文意说的脱口而出的名字。
“邻河?是谁?”
从他口中细嚼慢咽出口的名字,他总觉得有种特别的感觉。
“周泽将军府上的独子与我同殿下曾经在国子监上学。”
夏霁心中记下,不为去戳穿周邻河的谎言,而是想知道这样一个人,是否是这样的名字。
“那姑娘你可认得?”
“她与邻河长得颇像该是邻河的长姐周氏女,红叶。”
周氏周邻河……
郑栩望着灯火阑珊的大雁城,并无战火的破败与荒凉。
街上明灯不熄,打更人敲着铜锣唱着更,深巷里时不时传来几声犬吠,以及谁家婴孩的哭啼。
他似乎能从夜幕里勾勒出一张棱角轮廓,星月是他的眉目。
他望着楼下的寂静,依旧安静如初,除了才路过的打更人,再也早不到其余的人。
他试图在黑夜里听出脚步声,呼吸声,最后都是徒劳无获。
他好像是在等一个人。
“我们今日堂而皇之的入关,必是满城皆知,为何,邻河还未找来?”
他满怀期待的站在这个高楼里,点着灯火映亮一整间房,若是周邻河听说了他入关的消息,必会来此寻他吧就像周红叶说的,他为自己而来。
可是,他的灯火挑了一次又一次,灯花蹦了一朵又一朵,直到月上柳梢头,深更鸡不啼,依旧没有他期待的回声。
他是不是真的等不到自己,然后回京城了?
原本是计划与他在这里相见,却因为种种原因导致他们几番错过。
他归心似箭。
日复一日,自那晚暴风雨后,便迎来了阳光明媚,日头越来越高,空气越来越炽热,晒得人了无生意。
周邻河舔着干裂起皮的嘴唇,喉咙已经干得刺疼,耷拉着眼皮子,眼前已经有了重影。
“我想喝水。”
这是他这些天来说的唯一一句话,赫连褚说得对,就算逃出来了又怎样,在着茫茫无尽的大海上,他们也逃不出一个死字没有吃的,没有喝的,没有尽头……
说着,周邻河就精神恍惚的趴边上去要喝海水,被赫连褚一把拽回来。
“疯了吗!喝这水,只会渴死得更快。”周邻河瘫着身子,脖子被赫连褚勒得差点背过气,有气无力道:
“我要死了。”
兜兜转转,还是得死……没有被大火烧死,没有掉海里淹死,而是被渴死。
意识模糊之间,嘴唇上有什么软的东西靠近,接着有一丝水流进了他干涸的口中,他闭着眼睛奋力的去吸食。贪婪着吸允这久违的水流,直到满足的睁开眼睛,入目的是赫连褚惨白的嘴唇以及他放在自己嘴边的胳膊。
胳膊上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血肉外翻,此刻嘴里开始蔓延一股腥味,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奋力吸食的是赫连褚的血。
他一时无法接受,接受自己喝人血,接受,他以为的仇人在牺牲他本人来救自己。
“你……赫连……褚?”
意识逐渐清明,周邻河眼眶中映入了赫连褚枯槁的面容。
他却无关紧要的扯出袖子盖住伤口,看着周邻河,漫不经心道:
“这是感谢你,当时在我都以为你松手时你没有放弃我。”
“糊涂!”周邻河甩开赫连褚的胳膊,他红着双目,愤怒,又难过。
“你救我,你得死。”
“我之前差点害死你,这算是给你赔命了,从今以后,我们两不相欠。这样看起来,我也不是个恩将仇报的人。”
赫连褚故意这样说的,就是说给周邻河听,要他心里不好受。
的确,他那句话就跟以根刺一样深深地扎进了周邻河的心里。
他是恨赫连褚的阴狠,做事不留余地,让他当替罪羔羊,可是,那晚上他们好歹也是同甘共苦携手患难了。他也完成了他的目的,对于赫连褚,他们真的是一笑泯恩仇了。如果这次真的熬不过去死了,黄泉路上有人作陪,也不孤单;如果都能活下去,可能往后余生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往大了说,两国两姓,没有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