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顾无言
一个月说快也快,说慢也过去了。
贵妃刚伺候完陛下喝完参汤就看到了前来问安的郑栩。这一关就是一个月,想起来都大快人心,于是看见人就赶紧挖苦一番。
“听闻大殿下金屋藏娇,如此深情,真是好感人,不若就纳到身侧,避免相思之苦。”
“不劳贵妃操心,还是想着给宣敬挑个出挑的贵女才是要紧。”郑栩经过一个月的闭门思过,人也消减了许多。只是他们不知的是,思的不是过,是他与周邻河之间的那些理不清还乱的事情罢了。
一个月,可能对于旁人来说,是飞逝如梭,可他却是一时一时度日如年般熬过来的,这些天,让他彻底弄明白了一些事情。
得之不为失,失之必未得。
经过一个月的时间,出来后的他,越发沉稳,脸部线条都比之前硬朗了许多。但他不后悔自己当时的莽撞,或许帮到周邻河,对他来说,怎么都是好的。
再次遇上贵妃,他也没有了先前的能避则避,不生事端的退让,直接是面不改色的怼了回去,谁人不知道,贵妃把郑炤的事情看得无比重要。
果不其然,在拉扯上郑炤,贵妃就偃旗息鼓了。
贵妃轻哼一声,她倒没有那个心思替别人设想,只是挖苦人罢了,这件事对于郑栩来说,已经是一个抹不去的污点,她们只等着瞧罢了。
但看郑栩的模样,怕是这个月也不好过,也是,失了臣心与帝心,能过成怎样。固然他贪图异族人美色的事情如今知道的人不多,但是里外知晓的人已经数不尽了,多是私底下的窃语,只是在陛下的严令下,不敢宣扬罢了。
大官们对郑栩如今也是颇有微词,郑栩如今就是只要是能固守己任最好,但凡有了错处,被人抓住,就不好看了。
只是郑栩这个人,一般还看不出来,却也是个痴情种,为了一个女人,不惜在众臣面前承认,下了自己的身份。说是痴情,却也是糊涂,拿自己的前程换这一时的喜好,如何值得,也难怪,元家人最近黑破了脸。
只是纵然再喜欢那个异族女又如何,没有陛下的点头,也只能个是外室,无名无分。
或许是郑栩嘲讽的话戳到了贵妃,辗转反侧后向陛下吹起了耳旁风。
为了给这件事圆满的画上句号,陛下想着,皇子都已经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于是就招呼贵妃设宴,打算,给皇子们敲定婚事。
郑栩是他最满意的儿子,他子嗣不丰,但个个也是人中龙凤。郑栩最是值得他放心的儿子,只是毕竟人还年轻,有些事,还不会做到审时度势,一时糊涂也是情有可原,好比上次内阁会议时的事情,如今都是他的心结。
将来的天下不出意外都是他的,对他自己也是寄予厚望,尽管在外人看来,他更喜爱郑炤,但是他身为一代帝王,比谁都明白,谁更适合成为天下之主,他的偏爱和将来的帝王无关。
看着缄默不言却比之前更沉稳的郑栩,陛下却是格外满意,这才像是他的中宫嫡子。
“如今你也大了,是时候考虑下自己的亲事了。”言外之意就是,他该成婚了。
他一生为国兢兢业业,并不痴心于男欢女爱,只是自己子嗣不丰,于是在儿女的事情上更想他们能为郑氏开枝散叶,先前也不曾紧着他们,只是想他们如果是遇到称心如意的女儿便好,如今他已经有立储的打算,这婚事就不可再推迟了。
到底是先前的事情成为了他的心患,郑栩一日不成家,他都无法放心,那个异族女就是例子。
他的储君不二人选,怎可痴心于一个异族女子,此事也有由不得他了,偏宠也好,都不能越了主位去。
只有成家的人才能收心,安心处事。
郑栩在他意料之中的拒绝了他的提议。
“儿臣不急。”
“你是不急,喜欢的人已经有了,急什么?”陛下只当他仍旧痴情与那个异族女。郑栩的性子十分固执,从元后去世后他就知道了。
“我知你一向固执,若是决定了什么不会轻易放弃,那姑娘也是,你必是要护着的对吧。”
郑栩不说话,在所有人看来,自己就是痴情不否,已经如此,他也不会去辩解什么。当初是为了庇护周邻河,自己替他承认了这个事情,如今看来,就是一场笑话,人家不仅不承自己的情,还能理直气壮的指摘他的不是。
如今说什么也晚了,喜欢谁又有谁真的就在乎。
他的沉默倒是给陛下足够想象的空间。
“既然如此,便先把那丫头收进宫里,就给个夫人的名分吧。然后你还是得立正妃,必须是官家女才可。你知道我的想法,东宫是敲定你了,在这之前,势必是要有成家的,你也是,你的弟弟们也是有这个安排。”
“父皇,儿臣自知才学浅薄,不敢当事,东宫事关郑氏基业,还请父皇三思。”被承认自己是储君之位的不二人选,郑栩心中惊喜胜过被安排婚事的不屈,这是他兢兢业业多年的目的,如今被承认,不能说是自己的努力。自己居嫡长,他向来都知道,不出意外,储君之位会是他的,只是郑炤的存在就多了一个未知数。
母后的去世,贵妃的盛宠,父皇的偏宠,让他多了几分揣测。
此刻父皇的话,他还是不敢相信,相信自己就是被他认定的储君。
他从没有想过父慈子孝,多年来所历经的,早已经消融了他对这份感情的肖想。
郑栩面色上倒是没有任何改变,看似无动于衷,似乎成为储君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值得他能和颜悦色的事情。
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性子,心里不在意的,便是如何都不会感兴趣的。也不是指的他不在意这个储君之位,他不在意的是他们之间的父子之情罢了。
“我思的够久的了,我知道你,因为你母后的事情与我生了嫌隙,这件事,个中缘由不可言说,我亦不能与你解释,你现在也不会明白的。”
一个皇帝,能如何深情到从一而终?更何况斯人已逝。
他对郑栩谆谆善诱:
“你我父子之间,是清淡气寡了些,你心中不满,却也无法,你现在不是计较一分偏宠的时候,你不是宣敬,也不会。作为长子,你得拿出你该有的气度来,心若琉璃,冠盖京华,善未雨绸缪,却不是叫你瞻前顾后。”
“你得为后面考量,不要意气用事,知道吗?”
为君者,得堪天下利:为父者,得利家世兴。
郑栩哪里不明白这个道理,他身为人子也是为人臣。
“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纵然拾不起曾经的父子之情,但是,能视他为储君的人选,并交付天下,已经胜过那不切实际的幻想父慈子孝了不是吗。
承干宫父子俩的谈话无人探知,只当又是训诫罢了,贵妃还沾沾自喜,为了郑炤的婚事,与恶心到郑栩而快意。
“你的婚事,我会为你安排好的,红叶那孩子我打心眼里喜欢,与你婚配是最好不过。”
宫里上上下下都是她一手操持,届时郑炤的婚事也就好办多了,娶周家的女儿,是她自来就打算好的,幸得的是,郑炤也喜欢,倒也不至于是强扭的瓜。
郑炤那般钟意周红叶,如今听到安排自己的婚事别提多开心了,如今这与周邻河的婚事差不多就是敲定了,只欠东风。
他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周家去,去看看自己的意中人,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那,郑栩呢?”
郑炤最怕的是郑栩事事都先过自己,他喜欢周红叶自然不喜欢其他人娶她。
他眼里,周红叶比其她世家女子都好,自然也担心别人眼红于她。
“他,这我管不着,要谁他自己决定的事。不是现在正喜欢一个没有名分的女子吗,这事可有的乐了。”贵妃摆弄着手帕,只等着看郑栩的笑话。
郑炤没有再说什么,郑栩的事情他也多有耳闻,却没有像贵妃一样对他有些轻视的看法。
他固然是有讨厌郑栩,但是听说他能在内阁上,父皇面前承认一切,那般气概,那份勇气是他没有的也是他肯定的。
喜欢一个人就是该这样,大大方方的承认,不畏畏缩缩的。这一次,他挺郑栩。
正是黄昏时,那位新上位的京卫统领余不为现身在了元家。
“余不为拜见元老大人、元大人、元公子。”
元鹤点头,侍从纷纷退去,连原本一同在厅内的子孙都挥退了。
出门后,元鹤长孙元唐齐向他的父亲元璧澜问来者的身份。
“那是”
看着一身正气,似是军中人。
“新任御林军京卫统领。”
元唐齐脚下一顿,知道他的身份后,他瞬间明白了余不为来此的目的。
元璧澜知子有一颗玲珑心,不知随了谁,也不随元家的孩子的性格。
元唐齐心中不是滋味,他那般敬爱的祖父,居然也在利用他的外孙,皇后早逝,元家人对郑栩都是格外宠爱,他自以为,祖父也是一样,会把对女儿的爱转移到孙儿身上,现在,他却是想错了。
原来余不为是祖父的人,使人殴打周邻河,不过就是为了把这个人弄到京卫的位置上,为他所用,同时也警告了郑栩。
可是,这是多么危险的一步棋,但凡周家不满,但凡陛下追究起来,郑栩在朝中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他在监察司也并非就是根深蒂固,不可动摇,这是一步险棋,置死地而后生,但,他却没有全全顾虑到郑栩的处境。
“父亲,您说祖父有没有想过,若陛下会震怒,会牵连到大殿下。”
“你祖父决定的时候,没有人能阻断。”
元鹤这个人,利益看得比亲缘重,元璧澜却不能同元唐齐说,怕他会对元鹤生隔阂。
“他不心疼殿下了吗?”
小时候,祖父都是最疼郑栩的,家里的兄弟姊妹都不及他,现在还有对他的那份心疼吗?
“你别多想,你祖父做事向来稳妥,深思熟虑过的,必不会让殿下难做。”
话是这么劝的,可他个人却在向元鹤问起时,元鹤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又是始料未及的。
“那又如何,若是迁怒,我的人进去了,便也成功一半。若是陛下选择息事宁人,那便普天同庆,大殿下还是能有利用价值的。”
利用价值,这个字眼赫然刺痛了元璧澜的心,他终于能体会到在元唐齐知道余不为这个人后,为何会是那样的反应,幸亏他不在,不然祖孙俩还得吵起来。
元后是他的姊妹,他们家最受宠的女儿,嫁给了她倾心爱慕的男人,但这条路却是一条不归路。爱上的男人是皇帝,她也毅然决然的选择进宫。好在是一宫之主,母仪天下,地位不可撼动,可到底是皇家的男人,一份男欢女爱能保持多久?这不,红颜薄命,留下年纪尚小的郑栩就撒手人寰。她走后,留下孤儿在世受人欺凌,陛下又盛宠她人,他真的很想问她一句,若是知道将来会变成这样,你还愿意入宫吗?
“若是皇后还在……”
他都心疼郑栩,年纪尚小就经历的多,受尽人情冷暖,原以为,元家就是他的后盾,能让他无虞,却是不成想,家父对他没有他们所设想的那般有爱。
若是皇后还在,必然不允许有人这样欺负他吧。
元鹤听不得这些话,元璧澜只是提起了皇后几个字元鹤就恼羞成怒了。
“她若还在,必然会痛心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何像我元氏儿郎!”
元鹤气得拍桌子,砰砰砰的向。
元璧澜没有在说话,只是有些寒心,到底郑栩是元后的儿子也是他们元家的子嗣,父亲这样冷漠,他都不敢设想,若是最后郑栩没有登上帝位,迎接他的会是怎样的待遇。
周邻河等着陛下派遣官员外放潼关的旨意等到望穿秋水了都要,因为自从郑栩结束了惩罚后他在监察司遇见郑栩是必然,而那日两人争执后,他自愧无颜面对郑栩,远远的看见人都恨不得找个地洞躲进去。
这不,他的顶头上司们遇到了棘手的事情就把事情推给了他,当起了甩手掌柜,而他不能反驳,因为他是这里面官职最小的,只能听从。
周邻河看着手上的一沓卷宗,只得认命了。
只是他要去见郑栩啊,见那个一个月前和他翻脸了的郑栩。
他捧着卷宗来到郑栩所在的房门外,瞅着阖紧的房门来回踱步,长吁短叹。明明就是一门之隔,但是,这一步他还真不敢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