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储
“怎么喝成这样?”孙先生一进来看见郑栩醉的不省人事,颇有些怪罪的看着忙前忙后的允福。
允福服侍着郑栩上榻歇息,心直口快的回到:“殿下心理难受,醉一下也是好事。”
孙先生闻言蹙紧了眉头,斥责着允福。
“你知道什么?殿下身居高位,有什么难受的。”
允福听此不再说话。孙先生是最不好惹的人,脾气比殿下都火爆,稍稍一句话就容易把人得罪了,奈何人身份在那,他们做奴才的是连一句重话都不敢说。
他哪里就知道殿下的事情,那日焚灯,他与辛集大人都在监察司,后来也只是辛集大人先行赶回,只他没有亲眼见到殿下当时的愤怒,真的是恨不得气绝身亡才好。生生憋了这么久,什么人都会被憋坏了,何况殿下只是酩酊大醉一番。
看着人歇好了,孙先生才带着一众宫人退出内寝,等小黄门关上门,孙先生却是问起了那日殿下一怒焚灯的事情。
他多少耳闻,殿下不知何故,烧了他房内一直挂着的灯笼,还禁止碧水阁以后出现灯笼,也不知道灯笼怎么就招惹他了。
他是浑然不知道灯笼对于郑栩来说,代表着什么,只当了寻常物件。
内心更是肯定,如此性情,更该寻个知心人才是,也好过独自宿醉。当然,这个知心人,唯有他认可的周红叶。
元福多的也不讲,反正殿下不说,谁又知道。“此事不甚清楚,大概是殿下自己遇到的什么事情吧。”
他认可的周红叶此刻何尝不是如他一般在为了周邻河而愁。
周红叶不过是来瞧瞧,就见人灯火也不点,坐在地上,不知道怎么回事,近了透过月光才瞧见他脸上泛着水光。
“你说说你,怎么了这是?还在怨我吗?”
周邻河捂着脸摇头,“同你没有关系。”
“那你哭什么?”周红叶定定的瞧着周邻河,自从自己与他说了之前的事情,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生怕他会因此怪罪自己,可是,现在的她长大了,她更希望的是与周邻河的毫无保留的手足之情,没有任何的掩盖,没有任何的谎言。
这孩子,小不了她几岁,却总是比自己要沉稳得多,从小到大,俨然一个小大人,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有自己奇奇怪怪的想法。似乎在他身上总有一股异于常人的东西,别人也看不透他。
“没哭。”周邻河赶紧搓着脸,试图抹去自己哭过的事实,但是他那严重的鼻音已经出卖了他。
周红叶也不戳穿他,怕他急,只是逗他。
“是没有哭,只是老天爷下雨了吧。”
“就是,下雨了。”他小时候,也有哭的时候,却又不愿意承认,毕竟对于他自己这个内心已经是成年的人来说是件很丢脸的事情,周红叶就会像现在这般,说是老天爷下雨了。
姐弟两的感情很好的,很好的。
纵然不知道周邻河为何伤心落泪,她也没有急着追问他,只是与他一道坐着,陪伴他,守着他。
两个人靠着肩,一同注视着窗外的月亮,格外的亮,格外的大。
“姐,你有除了家人外,最重要的人吗?”问完又觉得这样不妥补充。
“那个人,不是家人,不是亲人,只是一个本与你毫无干系的人,却是,让你觉得,进退两难,放弃是错,追逐也是错。”
周红叶很久没有说话,她从那皎洁的月关里看见了她心里那个人的面孔,是周邻河口中的,不是亲人不是家人却让她进退两难,不愿放弃又不敢追逐的人。
“有的。”有的,这样一个人,是她愿豁出命的人,也是她现在的向往。
“是谁?”周邻河这下就完全走出了自己的悲伤里,只想追问出那个被姐姐惦记的人。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姐,那是我未来的姐夫吗?”
周红叶脸一热,娇嗔道:
“别逼我揪你耳朵,上次你不说我把你耳朵揪出血了吗?还不长记性?”
两姐弟打闹做一团,却彼此不知,两个人心里所想的是同一个人。
闹够了,周红叶提起郑炤,总喜欢往这边跑,以前是找周邻河,现在周邻河不在,也不走,赖着拉家常。
“今儿二殿下来了。”
“哦。”
“还问起你,都不进宫了,他怪想你的。”
周邻河心里叹气,“我去,姑姑不会开心的。”
周红叶拍拍他的脑袋,宽慰他:“没事,父亲都默认的事情,姑姑也不会怎样,你好好在监察司,一切都好。”
贵妃是什么意思,他们岂会不明白,只是父亲一直试图置身事外罢了,不愿意参与到夺嫡之争去,如今周邻河选择了郑栩,也是把周家摆在了郑栩的羽翼上,贵妃不高兴是正事,这换谁也高兴不起来。
天佑二十一年,澧朝东宫定。
“奉天承运皇帝,特此诏下:朕之嫡长子栩,德才兼备,性行淑均,才惟明哲,至性仁孝,得堪大统,特授以册宝,立为太子,正位东宫,聘君之能,分理庶政。今布告天下,咸使闻之。钦此。”
此,东宫立,储君定,震朝野,平民心。
突如其来的立储圣旨落下,震惊朝野,谁都没有料到陛下会在这时候突然立储,还是郑栩,郑栩才做了让陛下震怒的事情,才过了禁闭的他却成为了太子,纵然他是东宫的不二人选,但是大家以为,起码也是要在郑栩作出一番成就后才会立储吧。
或许陛下早就有意郑栩偏宠郑炤,只是对外界的障眼法。
圣旨一下,东宫启,那座久久无人的宅子迎来了他的下一任主人。
立储的圣旨下来的时候,`周邻河在监察司,看着司内所有的官员为此消息振臂高呼,周邻河何尝不是替郑栩开心。他终于有惊无险的走到这一步了,就算是之前因为自己的不开心也都能烟消云散了吧。
东宫立,自己是不是就可以逃离被命运捆住的束缚了呢?
“你是不是知道郑栩会被册封东宫,是以让我离开京城,为自己谋出一番事业?”
系统不愧是系统,任何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内。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程中。”系统俨然如一个世外高人般高深莫测道。
这次,很好,没有装死。
“我还是得去潼关?”
系统反问:“你不想去?”
周邻河一时无语,敢情你那天真没有听见我说的,还以为你是装死呢。
潼关啊,想去的,现在郑栩为储君,自己便能一时挣脱束缚,去开展自己的一番事业,成就自己的人生的价值。
可是,这时候的他,也有了犹豫,想留在京城,看储君施学天下人,看储君广济慈世,看他在这条路上,顺顺当当的走下去,看他成为一代明君。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他只是在心里问了句,系统就回答了他。
“来不及了。”
周邻河一咬后槽牙,恶狠狠道:
“呵,我倒是忘了,你能读懂我的内心,那你平日里还装死?”
系统辩驳:“你屡次在正轨与歧途的边缘试探,教我如何答复你。”
周邻河无语至极,这难道,还怪他?
“我跟你实话实说吧,原世的周邻河是去了潼关的,你如今经历的不过是走了他原本的路罢了。”
“你面临的选择,他也面临过,但是他作出了正确的决断,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人生的方向不只是郑栩。”
“潼关刺史久病卧榻,分身乏术,特向朕请旨调令。潼关如今暂缺长史、司马等要职。潼关苦久矣,今朕亦外放京内文官出京,潼关三年,以效正事。”
大晖宫上,早朝时分,陛下果不其然提及了潼关一事。
这是册立太子后的第一个朝会。
“不知爱卿谁人愿往?”
陛下扫视着r />
他坐在高位上,左右文武列队而立,以官职大小排列前后,荣升为太子的郑栩此刻孑然一身站在左上首,郑炤在他背后和那些官员一样,瞪着地砖上的花纹,反正最后也不可能是他去潼关。
昨日郑栩被册立为太子,他是被母妃骂了个狗血淋头,一晚上都没有睡好,现在又早早地来朝会,他恨不得自己现在就被父皇封个王上封地快活去,也好过这般留在京城受罪。
他微微一擡头就能看见郑栩的后背,一身明黄色的冕服和父皇的龙袍颜色一样明亮刺眼,人后背挺得直直的,之前是与自己并肩而立,现在人就是太子了,生生的走在了他前头。他心里是没有多少落差感,只是自己也挨不住母妃的一个劲的撺掇,他就不明白了,为何世人都爱着黄袍,上朝不累吗?听政不累吗?挨骂很香吗?
他这边心里抱怨着,其他人无不是,只怕自己被陛下抓了壮丁。
潼关就好似一个坑,没有一个人愿意往里跳。
等了片刻,依旧是无人应答,陛下都对此失望至极,这时,夏寂站了出来,在大家以为他毛遂自荐的时候,他却是引荐了他人。
“陛下,臣举荐一人。”
夏寂不仅是解了众人的围,也让陛下看到了希望,他面露喜色,急道:“夏爱卿快言来,何人欲往之?”
还有自荐去潼关的人,他还真想知道,是什么人愿意去那个穷苦之地,连曾有权都是去怕了,如今潼关在他那里就只有摇头叹息。
众人望着夏寂,郑栩亦然如此,他微微偏头,听着他的部下举荐去潼关的人。
“监察司少府,周邻河。”
周邻河这个名字一出来,底下的声音就出来了,多是议论这个人的,知道这个官员的人不多,但是知道周邻河的人不在少数。
郑栩却是在听见周邻河的名字的时候完全面向了夏寂,他看着夏寂,夏寂看着陛下。
他不明白,夏寂为何会让周邻河去潼关,他所知道的是夏寂与周邻河是很好的交情,也不该把他推向那个绝地。又或者是周邻河自愿的,可是,他还是不能相信,周邻河何至于此,潼关什么地方,和至于他去那里受苦受难。
夏寂在余光中接受了郑栩的视线,知他疑惑,自己又何尝不是,可是,昨日,周邻河特地找了他。
东宫立下,监察司就有了指望,无人不是欢呼雀跃,可能他不同,他出身在军营,对此不觉得有什么,顶多的是觉得,以后自己服从的君王是多了一个人罢了。
周邻河不同于他人的喜悦,他似乎是有种解脱感。
“你知道潼关吗?”
潼关,他很意外周邻河知道那个地方。“怎么了?当年我们行军路过那里。”
“听说那里很荒凉,百姓过得很疾苦。”
“是。”
潼关的苦,非京城里这些锦衣玉食惯了的人所能知道的,他们当年路过那里,都是不忍于心,见不得的苦,却是无可奈何。陛下也曾多次提出移民之策,奈何那边的百姓世世代代生活在那里,几千万人的故土,无人愿背井离乡。
“明天早朝陛下若是问起去潼关的人,你引荐我吧。”他靠着栏杆,说的云淡风轻,似乎就只是去走走一般。
夏寂不解周邻河的决定,别人所要远离的地方他为何就要靠近?
“为何?为何去那个地方?”
周邻河歪着脑袋,想要解释,他却是先自问自答了。
“为了郑栩?”
周邻河苦笑着摇头,眼睛里很坦然。
“怎么觉得是为了他?我是为了我自己。”
“你是为了躲他?”肯定的语气却是问句,他知道周邻河不会承认,一如他从未承认自己与郑栩的纠葛。
“你想多了,我躲他做什么?我只是,想去那里看看,那边的百姓应该等的很久了。”
夏寂没有想多,在他看来就是因为郑栩,只是周邻河不会承认,他自己其实也明白,总有郑栩的关系在里面。
他知道周邻河和郑栩自小便认识,这其中定然也有他们外人不可知的事情,但是周邻河这个人,有些事他宁愿自己憋着都不会往外说说,别人就猜,猜对了就庆幸,猜错了便罢了。
其实四分有为郑栩,六分为他自己,但是四舍五入嘛,就是为了自己。周邻河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这一生便是草草过去,他早就想过自己一生的抱负。
他空有一身本事,无处利用,现在是时候发展自己的所长了,但愿在现代社会的知识能用得上。
之于郑栩,如果自己能治理好潼关,定也能对他有所帮助吧,用三年的时间去谢罪,去谢他对他的无理与利用。
“那里……比你想象得更苦,去了,就是把命压上去了,你不要意气用事。”
“真没有,我想干出一番事业来,我想成为让天下人记住的周邻河。”
其实让天下人记得你的名字有很多种方法,不只是这一条路。但是周邻河坚持,他亦无法再多劝说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
他不知他所想,他不能解他心忧,
陛下沉默了,面色有些凝重,他设想了所有人,却压根没有想到是周邻河这个已经渐渐消失在他耳里却还是记得他当初的那番大言不惭的人。
“除了他还有何人愿往?”
底下依旧无人应答,陛下黑着脸,甩袖早早散了朝。
“容后再议,退朝。”
潼关不是谁都能去的,也不是谁都愿意去的。
而此刻,除了周邻河,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潼关是个苦寒之地,除了他,似乎没有谁愿意去那里自讨苦吃,像当年的曾权一样,兴冲而去,败兴而归,还把自己磨得没有了当初的意气风发。
所有大臣还未走下大晖宫外那一百七七道石阶,就有大监通传了周邻河。
“宣,监察司少府,周邻河面圣!”
不出所料,陛下当时没有立刻答应夏寂的举荐,想必也是会召见人面圣后决议吧。
在他们眼里,周邻河就是一个毛头小子,年少轻狂,意气用事,潼关那个地方,谁去谁就是脑子有病,活着回来除了能挣个苦劳外是没有什么功劳可捞的。
郑栩一步一步走下石阶,脚后跟疼,以前的他渴望走上去,现在的他走上去了却并不觉得这条路有多好走。
他看着大监去宣召周邻河,也就歇了回监察司的心思。
原本是想着,去监察司问一问他,为何要去潼关,山高路远的,留在京城不好吗?若是因为自己,那便不见就是了,为何就一定要离得自己远远的,看不见,摸不着。
或许是走累了,他一屁股坐在了石阶上,曾权上了年纪,一众大臣也是踩得小心翼翼,慢慢悠悠,见前面的郑栩坐在了石阶上歇着,也跟着一道坐了下来,丝毫没有讲究什么仪态了。
“殿下还年轻,这路还长呢。”一语双关,郑栩却只是问起了曾权。
“曾大人,潼关的路比这难走吗?”
曾权是唯一一个亲身经历的人,也是他,才让京城的一众官员对潼关敬而远之。
“难走多了,那里,无法与这里相较的。”
潼关虽是在王土之内,但是,却是和这边不是一片土地。
周邻河在监察司等着好消息,想着,夏寂也该回来了,自己外放这件事,不出意外就是自己了,反正,没有一个人愿意去。
夏寂没有等来倒是等来了陛下传召自己入宫的旨意。
陛下会传召他是他没有料到的,自己不就是外放吗?这,陛下也忌惮?自己不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吗?
固然心里百般思索,见了陛下就迎刃而解了。
承干宫的陛下连朝服还没有脱去,似乎就是在等着自己。
“陛下。”周邻河行了礼,陛下摆手示意他起身,李忠义给他搬了凳子来,他正坐在陛下对面。
陛下坐在上面,隔着案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