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京城(1 / 2)

离开京城

临行时,天将将亮,月亮都还没有下去。

清晨出门,有望在晚上时分赶到下一城落脚,由于行程安排得较匆忙,许多事情都还不及着手。

这次出行,是他此生的第一次的征途,意义非凡。

送行的人只是家里人,周家三口人都起了个早。周母昨日紧着时间做了好些点心,都是周邻河爱吃的。这一走就是三年,再也吃不到自己亲手做的点心了,潼关穷苦,别说这些点心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吃的饱饭。想起这些,就愁心起来,生怕周邻河在外面受了点苦,却又劝不住人。

安排人把随身携带的用具都放去周邻河车上,又嘱咐他在外照顾好自己,潼关固然艰难,自己也要过的更好。

“知晓了,母亲放心。”

他突然想起了《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母亲甚是不舍,眼看就要潸然泪下,周泽在一旁牵住夫人的手,宽慰的同时又叮嘱周邻河。

“家里的事情你也放心,为父在,都好。”

最是难舍分别之时,相看泪眼朦胧。

“嗯。”周邻河忍着鼻头涌上来的酸楚点点头,看向一旁睡眼惺忪的周红叶,周红叶在迎接到了他的目光后却是抱起手臂,故作姿态。

“别看我,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能说什么,能说的姐弟两都已经坦诚相见了,这是一场离别,固然心中再有不舍与难过,但周红叶的性子是个倔强的,不会在人前放下姿态。

周邻河知他姐姐那高傲的性子却是故意道:

“我有。长姐,等红奴回来时,能否听到你的好事?”

好事,女儿家的好事莫非就是许了中意的人家。

周红叶闻言瞪向周邻河,众目睽睽之下又无法大动干戈生怕被父母知道了半分,于是催促他赶紧启程。

周邻河在周红叶的催促中预备上车,却听见一阵马蹄声向这边靠近。

却见是夏寂在早朝前赶了来。

“生怕没有赶上,还是来得及。”夏寂翻身下马之际塞给了周邻河一个东西。

“这是什么?”周邻河看着黑漆漆的类似令箭的物件问他。

夏寂轻咳一声,捏着缰绳靠近他耳边低语:“这是我养在关外的私兵,除了你还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潼关那地方,有好有歹的,你带着有些人也安全,他们虽然不多,但是个个武艺不错,也能护你一二。我已经去信,识你手中令箭为主。”

周邻河听罢,要把令箭塞回去。

“如此便不能收,你自己留着吧,京城也是个鱼龙混杂、水深火热的地方,你或许比我更需要。”

夏寂不接,玩着缰绳道:

“别看我现在是一文官,我到底还是有底子的。你若有些傍身的,这样,们也才能放心不是。”

“不行,你收回去。”他已经求了护卫随行,哪里还能要夏寂的这批人。夏寂培养这批人不容易,自己拿去了怎好,他的心意他领了,但是,真真不能收。

夏寂充耳不闻,把人往车架上扯。“你不是要赶路吗?赶紧走了。”

周邻河被迫上了车,夏寂在

“去吧,去吧,安全回来,保重。”

周邻河知道自己是不能却了这份恩情了,于是只好作罢;回头去看父母长姐,都对他招手作别。

“去吧。”周泽挥挥手,左边是妻子,右边是女儿,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周邻河见此场景,心中难过更甚。若自己是真正的周邻河,若他能一直有父亲的庇佑,是否就可以不用这般独挑大梁,背井离乡?

罢了,就算是真正的周邻河也是愿意为了周家的前程去了潼关的。

这方周邻河一队人马出了城,东宫里却是在紧张的移宫中,从碧水阁收拾出来的物什不少,又得一一在东宫安置出来。

东宫的配置比碧水阁的时候多了不少,连宫人都翻了好几倍,允福也不用事事亲力亲为,督促着底下人做好事就是。

允福看着在收拾东西的宫人聚在一处,地上丢的到处都是杂物。

“你们这是做什么?”

“之前说是把碧水阁的东西都给挪过来,如今一瞧,多有些用不上的杂物,如今都收拾出来了,合计着丢了吧,都用不上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乱七八糟的。”允福在宫里一向是不端着架子的,对待底下人都是很和气的,有什么事情大家也不揣着。

允福甩着拂尘,去看箱子里的东西,却是一些殿下平日里用过的宣纸以及一些废纸罢了,最让他记忆犹新的是那一团被殿下一怒之下踩塌后被自己收捡起的灯笼残骸。

“这些……先留着吧。”

他舒展着灯笼残骸,可惜,已经圆回不去了,一如殿下和公子。殿下如今成为了储君,公子却是要远去潼关,从此两人天各一方,不再相见,有些事情就再也得不到解释了,再也无法挽回了。

他心里对他们充满了遗憾,他心里最重要的两个人,他多么希望他们可以一直好好地,没有任何偏见与误会。

可惜,自己见不到周公子,不然都要替他们当面好好解释清楚,殿下不是真的不在乎,公子也不是真的从未付出过真心。

只是,他说的话的确占不到多少份量,劝不住周公子,解不开两人的误会。

“这是?”允福理顺着灯笼纸面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了竹条上似有水墨字迹。

他扒开纸面,努力去认清竹条上的字迹。

“赠君好,安君哉,聘君乐,君安在。”

“这是什么意思?”允福看得似懂非懂,连忙拉开一边的宫人替自己解释,手捏住的骨架都在隐隐颤抖,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是一句颂词,应该还有下文。”

“颂词?”

“是的,就是一些祝福思念以及想说的话。”宫人是新来的东宫侍书,侍书在宫里是有品阶的,不比他们这些当奴才的,任务就是伴太子左右,自然也是有一定学识在身上的。

她看着竹条上的墨迹,发现其余的竹条都是一样,布满了字迹,不由得咿呀一声。“这谁写的啊,还是在灯笼骨架上,真是心灵手巧。原在我家乡,那边的大人都会把一些思念祝福的话写在一些物件上,这位可是有心了,灯,高挂也,长明也,祝福都会灵验的。”

每根竹条上都有字,那是周邻河费尽心精心为郑栩一人做的礼物。

允福听了侍书的话瞬间如同着了魔一般奔向郑栩处。

他现在心里全是侍书的话,竹条里是周公子的祝福,他不是不在乎殿下,他把他的心意都写在上面了,殿下是误会周公子了。

允福找到郑栩的时候他正在脱去朝服,允福进去就啪的跪了下去,吓得几个宫人都是一抖。

“殿下,您误会周公子了,您看,灯笼都是周公子特意给您的!他只是为您一人做的,周公子是全心全意为了您啊。您看,这些骨架上全是周公子特意抄写的颂词啊!您看啊!”

允福高举着双手,激动不已,手里是他曾经践踏的残骸。郑栩听着允福的话,半晌没有动作,他不信,不信周邻河真心为过他。

郑栩没有动作,允福都急了,恨不得放肆一回,塞他手里,要他自己亲眼过目。“殿下,您看,灯笼里全是周公子写给您的话,他没有骗您,他是真心实意的,您看呐。”

郑栩这才将信将疑的拿起允福手中的灯笼残骸,他翻找着允福提到的骨架上的颂词,只是一眼,他内心建设的城墙就轰然倒塌。

他曾经都没有注意到,这细长的竹架上居然都是有墨迹的,他起初只是以为是纸面上不小心渗进去的。

他之前还一怒之下烧了那么多的灯笼,这是唯一仅存的一盏,却是已经被他踩踏后的残骸。

他贪婪的汲取竹条上的字符,认清字迹的那刻,他好似也彻底了粉碎自己了的执念。

“君子攸攸,承嗣为上,得且富贵,锦绣淙淙。”

“今世佳人,辟之荆棘,历之坎坷,德誉满名,宗兴天下。”

他一字一句的念出来,读完就去翻下一条,好似疯魔了一般。

“逢诞之节,以中元为名,庆尔生辰,往后喜乐无忧,兹以献上。”

“兹以献上……”郑栩咀嚼着这几个字,望着这些周邻河曾经小心翼翼写下的话,他摸索着已经冒出竹屑的灯笼心如刀割。可他还是没有办法就认定是自己错了,是周邻河错了,是他说的,这一切都是错误,他对自己没有他想,不是吗?为什么现在难过的是自己?

可是为何,现在出现的一切,却是在告诉他是他错了,是他没有早一点看到这些,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怒之下烧毁了他给自己的所有牵挂。

如果,但凡一个人能坦诚,但凡一个人能先低头,但凡一个人能先不退步,是不是就不会有现在的迟了。

郑栩抱着灯笼逐渐丧失了理智,哽咽难鸣。元福却是慌了手脚,扶不得劝不住,任由郑栩痛苦不堪。

郑栩视如珍宝的拥在怀里,不管竹条折断后的倒刺扎在手上,不顾自己还在人前露出他的软弱。

他只知道他再也看不到那些他曾经奢望的了,再也不知道周邻河对自己还有多少心意了。

他怎么就这样毁了他一直期盼的东西。

原是周邻河早就告诉他了,他说的话,本没有错,是他错了。

“这是公子特意为您做的,生辰礼,节日礼,只是属于您,公子,一直都记得殿下您。”

“殿下,您明白了公子的心意了,是否就可以摒弃前嫌,和好如初了?”允福期待着看着郑栩,若是能解开误会,便皆大欢喜。

和好如初?这句话点醒了郑栩,他慌不择路的要冲出东宫,他要去见周邻河,他要告诉周邻河,是他错了,他原谅他了,他们能不能就和好如初?

“殿下!”

辛集赶来的时候就撞上了郑栩,允福跟不住就让辛集跟上去。

“殿下要去找周公子,辛集侍卫,你赶紧去跟着点。”

辛集一听,把腿就跟出去。内心却是甚是不解,就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候殿下突然要找周邻河了,之前不是已经闹掰了吗?更何况现在人也已经离开京城了不是。

在郑栩翻身上马之际所幸被辛集拦住:“殿下,周公子早晨就已经离开了!他去潼关了,不在京城里了。”

辛集牵住缰绳,试图挽留住郑栩,如今才将将立储,得多少人盯着东宫,他这般追出去,明日又得如何在众官面前说得清楚。

储君之位来之不易,都是无数人的心血,却也极易夭折,也容得半点错误。

郑栩却只听见去潼关这几个字,周邻河去潼关他是知道的,只是,他原以为还要些时候,怎么就这么快。

陛下圣旨示下也未说提上行程,他何至于早早地就迫不及待的离开这里,又为何是在今日,是在他方明白一切的时候,却是迟了。

“去潼关?什么时候的事?昨日人都还来过监察司!”他不说完就打马离去,意图去追上周邻河。

就算他真的与周邻河撕破脸,可他去过监察司,他都知道,他清楚他的一举一动,他只是不敢与人正面相对罢了。若是昨日,他在监察司里见了他,是不是也好过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

好似什么事情都迟了,一切明白的太晚。

“周邻河!周邻河!”郑栩奔出城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周邻河的车队早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殿下!”

“太子殿下!”

后续东宫人马到的时候,郑栩已经弃马奔上了城墙,他站在高楼上,望着那条没有尽头的路,颓然失了气力的坐在地上。

“你为何,总是这样,你是骗我的对不对,你是真心的对不对?”

“每一节竹条上都有你为我写下的祝福,我却从来不知道,我还烧掉了你给我的灯笼,我是错了,错了……”

“周邻河,你回来,我给你道歉,你别去潼关……”

辛集赶上来的时候就见郑栩蜷缩在地上掩面而泣,他默默地挥退了其余人,护住了这个一国太子积攒的威望,守着情难自抑的他,不靠近不退步。

“这是周府送来的,说是给太子的贺礼。”孙先生看着宫人送来的灯笼,想起了之前郑栩不喜灯笼的事情,就要人送还回去。

“太子不喜灯笼,你怎不知?从何处来送回何处去。”

太子如此当立,来往贺礼不计其数,灯笼,这,又算什么贺礼?

“等等!” 允福庆幸自己赶到,他取来灯笼,挥退宫人。

“灯笼留下,你下去吧。”

孙先生不快,他最是不喜擅作主张的人,特别是殿下身边的人,如此行为多少会成为祸端。

“这是做什么?留下来殿下又会不虞。”

他是不知道早前发生的事情,不知道允福是郑栩与周邻河的见证人,不知道灯笼对于郑栩来说意味着什么。

喜也罢,厌也罢,都是因为一个人罢了。

“孙先生,现下不一样的。”

如今,这盏灯笼,是殿下最后的寄托,他见了定会大喜过望岂会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