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一
临行前,仓木格的很多人来送了他们出城,那群人,和当初等待宋青书的是同一类人,也是和现在潼关里等待他的百姓是一样的。
而现在仓木格至少解决了温饱问题,固然日子过得苦些,但是大家生活有了着落,不再惧怕明天和死亡哪个先来。
周邻河觉得自己也能把潼关的人带出来,至少多年以后也要像仓木格的百姓一样。
这一路也是走的有惊无险,算是顺顺利利的到达了潼关,踏上潼关的土地的那一刻,他对京城的思念就被风沙卷走了。
在离开仓木格的第二日,他们到达的潼关。
如果说,人间繁华,那只是京城,而潼关真的是人间疾苦。
他们看着很是古老的一座长墙,高高垒起,里里外外却是门可罗雀,除了时不时的一阵风沙卷起,没有半点人的影子,宛如死寂般的宁静。
这是怎样的一座孤城,为何看上去没有丝毫的生动,只有一种死气沉沉的压抑感。
“进城吧。”
周邻河抱着一颗试探的心宣布进城,而这一进就不好出了。
城门半开,好歹也能过去马车,地上的沙土都是干净的,最后他们路过后,方留下了一道车马的足迹。
进城后,四下人迹罕至,直至往里行了,方才可见街道上的一些衣衫褴褛的行人。
一对人马这么大张旗鼓的进了城里,城里的人有的注意到了却也只是多看了几眼,便没有什么其他的行为,路边到处都是躺的人,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死了。
周邻河从车里看着这里的一切,突然明白了宋青书说的,潼关,远不像自己以及京城里那几句众口相传。
破乱的房舍,杂乱无章的街道,席地而睡的人,亦或者是麻木行走的人,地上是灰土是干枯树叶。只破旧的帐子在风中摆动,只木门被吹动的咯吱咯吱声。
他与在石阶上靠着的人四目相对,却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什么光采,只有浑浊的眼珠,漠然的神色。
一种荒凉感涌入心上。
这潼关的一幕幕皆是那么触目惊心,他看着这片土地,装着活人,却好似没有一点生气。
他的到来,也没掀起什么动静,大家依旧过着自己的,似乎这群人不在他们的眼里,已经无关紧要。
来迎接自己的是固守潼关的县丞,县丞是个老者,看起来比宋青书还要老很多,似乎已经七老八十了,只是他说自己今年才满五十。
人间,是一个最能消磨人的地方。
“刺史大人如今在寨子里养病,已经快一年没有回潼来看看了。”县丞是这里唯一一个看起来算是正常的人,他同周邻河一道往前走,路过了一个个躺着不动的活人,连人来都没有舍得挪动一下脚,摆在路上。
“刺史大人病的很重?”
“不清楚,不过听说是病染沉疴,人不大好。”
潼关现在唯一的说的上话的便是刺史,也是他上书为潼关请命,他久病未愈,潼关便无个主事的,逐渐的荒废下去,本来是想多要些人拯救这个逐渐没落的地方,只是众人却之无人愿来,最后来的仅仅是他周邻河一个人。
周邻河看着路边横七竖八的人,能在走着的都甚少,看似皆是有气无力的。
“嗯,这里的人……”周邻河欲言又止,他不清楚这些人是怎么了。病了还是?
“都这样,见怪不怪了。”对于这里的一切县丞似乎也已经麻木了,没有了任何的异常情绪。
看着这些连动都不愿动弹下的人,县丞也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大家已经丧失了活着的希望,宁愿等死,他能如何。
“天色不早了,大人还是同我走吧。”县丞本想着,给他们这些人安置一处落脚的地方,只是,周邻河却有他自己的打算。
“我记得这里有上任长史的住宅。”他原本是打算长住在这里,恰好已经了解到这城里是有原本上任长史的住宅,自己去住倒也无妨。听他要去原本的长史府,县丞却表现得有些为难。
“是有,三十年前的老宅子了。”
“只是……原本的长史府邸已经,不能再住人了。”
周邻河只当那里久不住人是以会有些破败,他们人不多,能先度过一晚就是,于是便执意去旧址,县丞见此也不再劝着,只是引了他们过去。
原本周邻河还不明白县丞说的不能住人是什么意思,直到去了长史府邸,才明白了一切。
屋内早已荒废,院中生着诸多杂草,有的高过人头,固然这个府邸看似庞大,可是,却已经荒芜,房顶年久失修,房梁腐朽,到处都是破洞残垣,不避风雨。
而此间住宅内,固然如此简陋破败却到处都是蜷缩睡在地上的人,或是地上垫着干草或是一床破旧的被褥,或是铺着木板,大家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睡着,倒也睡得安稳。
听到有人进来,他们也只是翻个身看看,丝毫没有其他动作的意思。
看着侍卫要去叫人,周邻河拦住。
“不要惊扰他们,我们找个避风的地方先睡一晚,明天在从长计议。”
于是为了避开里面的百姓,他们直接睡在了门后面。每个人都累了,也不顾地上怎样倒头就睡着了。
夜里,固然周邻河睡在了门板后面,可是他还是被从门缝里吹进来的风吹得全身冰凉,这地方,白日里热的很,晚上却又很冷。
他听到里间有孩子砸着嘴巴呓语的声音,不知是做了什么梦。
身边的李工等人都是精疲力尽,此刻也是睡得沉,互相挨着取暖,独有几个侍卫在值夜,靠着火把取暖,看着火光,无话,是夜很静。
他坐起来,看着周遭沉沉睡去的人,看着这个他在脑海里幻想了许久的地方,尽管有了宋青书的提前预知,却还是没有想到,潼关,是这个样子。
没有生气,死气沉沉,所有人都是行尸走肉,他们的眼睛里没有光,没有色彩,没有对生活的期望,只有对现下生活无尽的绝望。
他要怎样去解救他们?他已经没有了主意,看来,当初是自己大言不惭了。
四四方方的房檐尽头是属于潼关的星空,暗沉的天宇,有几颗星子错落点缀。
他想,自己怕是没有后悔的吧,只是有点意外,意外这个地方为何这么痛苦,意外,这个世界原不像他所想的那样都是人人安居乐业。
要是郑栩在,他在,在的话,会怎么说,他必然也是会惊觉这片土地的悲伤吧,他必然也是会如同自己一般有心无力吧。但是,他一定不会选择退缩,他会拾起自己身上的担子,他会肩负起储君的责任吧,慰民世人,惠及天下。
郑栩是天上的月亮,那自己也要成为天上出色的星子,不然他就没有意义成为这个特别的存在,他的到来就不是去做一个普通人,也必然得有成就,不枉此生。
如是想着,却让自己更想家了,想他了。
第二日清晨,睡着的百姓是被喧杂的叮叮咚咚声吵醒的。他们翻身起来,望着吵声的发源地,只见是昨晚来的那伙人,居然在收拾院子,有的拔草,有的扫地,有的在修窗子,叮叮咚咚一直作响。
周邻河擡着窗棂,招呼旁边蹲在地上钉窗子的李工。
“李工,锤子给我一把。”
李工把锤子递给周邻河,顺道瞧了眼,只觉得怎么不那么顺眼。
“周大人,你莫不是钉反了吧?”
周邻河听此,前后观察了遍,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呀。
“有吗?”
李工也瞧不出是哪里错了,但是就是看着不顺眼,便也不管了,他们还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嘞,何必在一件事情上费劲。
周邻河一扭头,就看见了原本睡着的人已经都起来了,有的是怔怔地看着他们的,有的静静地坐着,有的好奇的望着他们,却没有一个人是害怕的。
周邻河怕他们紧张,于是笑着招呼。
“你们醒了,醒了就去外边吃早饭去,今天有热粥喝。”
县丞说,粮食不多,大多时候都是稀粥一碗,他们来的时候是带了粮草的,只是因为队伍小,没有敢带很多,主要也是为了解燃眉之急。
尽管听说了有粥喝,他们也只是盯着周邻河他们不说话、不动作,似乎是觉得,他们是来要地盘的,自己修好了屋子就不会要他们住了,有的已经认命般地卷起了席子和被褥,准备换地方。
周邻河知他们是误会了于是想解释,自己本来也是第一次来这当父母官,这些人又是如此的漠然,他不知道自己说的有没有人听。
“你们别担心,以后你们也可以继续住在这里,我不会赶你们走,只是这里年久失修,能住人的地方不多,我们趁着这几天天气好,修缮好,这样以后大家都有的住。”周邻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但是他对他们从没有放会安心点。
有了他的解释,还是没有人理会,但是听了他的话,的确也没有收拾东西走人了,只是把铺盖卷又放了回去才麻木的出门去找吃的。
等人都走了,周邻河手里的锤子许久都没有钉上去。
等到百姓都分完粥,他们才得了空出去赶紧吃一顿,出去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可见低的粥水了。
周邻河正坐在门槛上喝着冷粥,一个小男孩突然窜到了自己身边,眼睛直直地望着他的碗,口水不出意外的都滴在了地上。
周邻河不忍心把碗凑过去,小孩就大口大口吸溜起来,看着小孩把自己的早饭吃的一滴不剩,周邻河把碗放在地上,抱着手臂看着一些去而复还试图再多领粥的人。感慨或许也只有吃的能让他们都动起来吧。
小孩子吃了他的早饭,才逐渐放下了戒备之心,坐在他身边,学着他抱臂的动作,看着周邻河问:
“你是新来的官?”他带着稚气的嗓音跟他说话,初始周邻河还没有反应过来,毕竟这是这里除了县丞外,第一个跟他说话的人。
“不是。”周邻河摇头否认,哪知小孩子是知道自己身份的,伸出小手指指着自己,好似抓到了他的小辫子一样气鼓鼓的反驳他。
“你骗人,你就是,他们都叫你大人。”
“那你说是,就是吧。”
周邻河叹了口气把碗放回去,看着这座城,心中决定了一件事。
“我是京城来的,但是不是来当官的,我只是想给你们创造一个能够遮风避雨的家,给你们一个好好的生活。”
小孩子听不懂,但是看着周邻河好一会后就撒丫子跑了。
宅子还是要尽快修缮,听说已经干涸了许久了,久旱必有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大雨,而他们得赶紧修缮好住所,不然大家都得淋雨。
“宅子尽大限度的去修缮,尽快吧。”
“我出去走走。”
这是一座城,为何大家都丧失了生存的意志呢?
街道上,保留的以前的生活的布局,有酒楼,有画室,想必很久很久之前,这里也应该和京城一样热闹吧。
有很多事情是周邻河想不通的,他暂时找不到答案,却只能靠着自己的思维去一点点剥析。
第二日、第三日还是粥,可以数得清米粒的那种粥。
“现在吃的都是粥?”
“哪里有那么多的干粮吃,这些都是京城送来的救济粮,吃了快一年了。”县丞轻嘲,舀着又见底的稀粥,内心诸多怨懑。刺史久病,当起了甩手掌柜,这潼关就靠着自己,是自己每天宵衣旰食让所有人撑到了现在,只是可恨,自己在这里除了放粥,毫无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