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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潼关来信了,是周公子!”辛集挥着马鞭朝自己奔来,郑栩从湖边站起来,在身上擦擦湿水的手,然后爬山坡准备接信。
“是才到的?”郑栩接过信,视若珍宝连信封都舍不得撕掉。
“是啊,才收到的,属下赶紧给您送来了。”辛集抹了把脸上的汗,从驿站接到这封信后他就迫不及待的赶了来,就为了第一时间给郑栩送来。
他也是高兴,他知道主子见到信一定比自己更高兴。
两个人齐齐盯着信封,正准备打开的时候,变故发生了。
“咻~”
一支箭矢破风而来。
“主子小心!”辛集手疾眼快的一把压住郑栩,两个人顺着斜坡滚进了水里。虽说是都落的狼狈,湿了一身,却好歹是也逃过了一劫。
两个人才从水里站起来,可是下一刻,箭矢如疾风骤雨一般凌风射来,他们一连后退,在水中仓皇的躲避着箭矢,由于水中深浅不一,行动不便也几次险些被射中。
辛集抽出腰间的刀剑就挡在郑栩身前,挽着剑花挥剑斩断迎面而来的暗箭。
“主子,我护着您,我们退到斜坡下去!”
前方是一片小树林,想来刺客就隐匿于此,而他们暴露在外面,就成了活靶子,唯有躲到暗处才能逃过这次危机。
郑栩被辛集庇护着,压着手中的袖箭,却没有轻举妄动,他们在明,敌人在暗,他手上的袖箭是最后的保命利器。慢慢的后退,水流已经没过膝盖,寒凉的河水冰冷刺骨。水中射入了许多箭矢,耳朵边的破风声不绝于耳,逐渐的郑栩也闻到了血腥味。
他倒是被辛集护的完好,受伤的人是辛集,纵然他武艺在强大,可是面对漫天不断的箭雨也逐渐有些力不从心。
辛集手臂已经擦过好几道箭,虽然没有射中,可是却也带出了不少的伤口。
正是辛集快要精疲力尽时终于等来了莫言等近卫护驾。
“驾!”
“主子!”莫言等人随即赶到,一行人直接分出一半就着暗箭的方向杀进了树林。其余近卫下马来到郑栩身边,把人带离了水中,这个时候辛集才算松了口气。
不消一会,林子中就传出来了一阵阵的刀剑撞击之声以及哀嚎声。莫言倒也没有急于全部击杀,留了几个活口,拖着出了林子,此刻郑栩已经在辛集等人的庇护下上了岸,身前被近卫围得死死地,生怕还有暗杀。
莫言冷着脸把人都一一按在郑栩面前跪着,每个人脖子上都架着刀剑,轻轻一划就破了皮血流如丝。
莫言冷峻着面孔质问地上的俘虏。“是谁派你们来的?”
这批人皆是被训练出来暗杀的刺客,此刻固然被抓,却都抱了必死的心态个个咬着牙不吭声,一副任凭刮杀的姿态。
郑栩才经历了生死一线,着实有些怒不可遏,也更没有耐心耗在这几个刺客身上。
“贵妃?还是元氏?”辛集与莫言同时一惊,两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如果郑栩单说是贵妃他们还不觉得有什么,毕竟这是逐王之争。可是郑栩却猜忌有元氏,就有些不正常了。元氏是郑栩的外家,无论如何也不会派人来刺杀自己的外孙,况且,郑栩这些年来都是靠着元氏慢慢走到现在的,元氏对于郑栩多少是有一定的助力的,如何会这个时候倒戈相向。
郑栩能猜到的唯有这两人了,贵妃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勾当。而他却能猜到是元氏,着实是因为近期不断发生的事情,都与元氏有多多少少的牵扯。
刺客在听到郑栩说是元氏时,表情有一瞬间的变化,就是那一瞬间,也都落入了郑栩的眼里。看来,不出所料,应该就是他那好外祖父了。
郑栩心中陡然一片凄凉,没想到自己的外祖父已经这么迫不及待了,能安排人在江州刺杀自己,他究竟是算计了多久,多想扶持新主啊。
“主子?”莫言看着郑栩,等他下令处置这几个刺客,郑栩却是有些落寞的随意弹弹手指。
“留着无用,杀了。”
“呃……是。”莫言也是一愣,他以为,主子会留着人性命审问的。毕竟刺杀一事非同小可,如果他们今日没有及时赶到……
莫言等人随即便动手抹了刺客脖子,一个个倒地断了气,眼睛却都瞪得如铜铃大。
郑栩挤着袍子上的水,春夏交接,这个时候也不算暖和,莫言这个时候才注意到郑栩是穿着湿衣,心底暗骂了自己一声,赶紧解开自己的外衣要披在郑栩身上,却被郑栩拦住。他收拾着自己狼狈的模样,倏然想起来,周邻河给自己的信还没有看。刚才慌乱中,他把信塞进了自己怀里,这时正去掏,怀中的信已经湿成一团。是先前被辛集护着滚落水中时打湿的。他小心翼翼的取出来,打开一看,里面信纸已经湿了个彻底,仔细展开,字迹也已经糊了,只能看清最上面的,玄生二字。
玄生。终于等到他再唤自己的字了,只是余下的内容却让他有些发愁。
郑栩很生气,因为这封泡发了的信。最后如何修复都已经无法看清信中内容了,他才领着人离开,而那些刺客,任之曝尸荒野。
回去的路上,郑栩挖空了心思的想,信中会是何内容,算着日子,他是不是要问自己是否已经到了江州?是否安好?或者是说他想自己了?
他不知道周邻河会与自己写什么,就任凭自己猜测,但是此时的他也没有办法回信,因为刺杀他的人一波接着一波。江州他是待下去了,必须尽快离开,这一耽搁,就再也没有寄信回去。
“王爷,失手了。”郑炤听来人汇报的消息,意料之中。他就知道,凭着他的这些人是动不了郑栩的,郑栩身边的近卫个个都是武艺高强之辈,他这些人过去都不够喂招的。
他咬了口桃子,嗤笑。
“失手了你们回来做什么?”
由于动手前郑炤就下达了命令,如果郑栩不死他们就别回来了,此刻下属也是如芒在背,冷汗涔涔,他两股战战的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声音越来越低,生怕这位主子动怒,给他一个了结。
“王爷饶命!不过属下按照您的吩咐把水泼给元氏了。”
这还是他王府的幕僚给的计策,元氏本来是郑栩的一大助力,所以他们现在是以卵击石,可是若把元氏从郑栩身边拨开,那郑栩还有什么是能够与他匹敌的?
就算是没有杀得了人,郑炤一听计划成功了一半也未尝不是好事,心里一高兴就把人放了。
“行,如果能离间郑栩与元氏也未尝不可。”
元氏和郑栩离心,还是他偶然之间发现的,元氏曾经为了这个外孙,在大晖宫与陛下对峙,只求陛下能够正视嫡子。当时百官都只会赞叹元老的爱孙之心,哪里会知道他触犯了帝王威仪,可是就算是这样,父皇也没有当一回事。如今么,听说元鹤因为郑栩不听话的缘故已经不再护着郑栩了,算要分道扬镳了。
趁热打铁,这个时候出现郑栩被刺杀的事情,泼给元氏也于情于理,元鹤那老东西,眼睛可不真就放在郑栩身上,他的眼睛放在郑氏江山上。
郑栩想必也是早就知道元鹤的作为了,所以才会有江州的事情,而这回南巡,怕是他自己求来的吧,也好,关起门来狗咬狗。
郑炤多啃了几口桃子,结果就咬到了里面的核,咯到了牙,气得他把半个桃子丢了出去。
“殿下!”辛集把近来收集到的消息递给郑栩,当然,用的还是徐菽的暗桩。徐菽纵然人现在不在京城,却是把自己的全部身家都给了郑栩。这也是他的一份信任与衷心。
郑栩匆匆看完信,便一脸冷漠的烧了。
信中内容已经足够验证他的猜测了,元氏终于铁下心对自己下手了,就因为他没有按照他们的想法做事吗?还是说,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够为他们所掌控了,所以就要杀掉自己换一个他们能掌控的傀儡?
辛集看着郑栩神色不虞,试着回禀。“殿下,人已经我暗中盯着了,可要拿下?”
“带来。”郑栩背起手,暗下决定不会再为元氏的决绝而伤心,他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依靠了,那便无所顾忌、大杀四方吧。
信中提到的人,就是此刻被扣押着的中年男人,一身墨色长袍,身形瘦弱,被反剪捆绑着手臂,眼睛上系着一块黑布。看着人倒是精明,就是,跟错了主子。
“你就是元不语。”
元不语,元氏的一个账房先生,说白了就是幕僚。
“太子?”元不语被蒙住了眼睛,看不见面前的人是谁,但是,听到那冷冽的声音,就猜出了爱听的身份,对方不回答似是默认了。
想到自己突然被人捉来,元不语心底很是害怕,在郑栩发声的那一刻就是一抖。
似乎是看够了元不语的胆战,好一会郑栩才继续说话。
“听声音就知道是孤,想必没少见过孤,可是孤怎么对元先生毫无印象呢?”
郑栩坐在上首,手中攥着腰间挂着的匕首,临摹着上面的花纹,回答的漫不经心,可越是这样,元不语就越是胆战心惊。
元不语看不清人,但是恍惚可以看到前面的一团黑影,他朝着那个方向匍匐,心中越发的惊惧,可是面上却不敢有什么表现。
“太子矜贵,哪里就记得住小人。”这话说的,意思就是郑栩纵然见过,但是由于身份天差地别,也不会记着他这个小人物的。
人挺聪明的,脑袋转得快,要是别人就说不得会露馅了。
“呵呵,我虽然没有见过你,但是我了解你啊。”郑栩拿过莫言递过来的书册,翻开就浏览起来。
“元不语,元氏旁支远房子侄,算起来与元家除了是同一个姓氏就是一个未入流的亲眷关系。今年四十七了吧,家中有十七岁的儿女一双,原配难产而死,继室是京城游牧副尉的妹妹月氏,成亲三年,无所出。”
“你、”自己的履历被郑栩揭开,事关他的家人,他已经无法镇定,元不语想说什么却又得生生闭嘴。他惊恐的朝着郑栩呐喊:
“你究竟要干什么?”
这话问的,好不无辜。郑栩倒还想问他究竟想干什么呢。
“你在江州是干什么?想算计我?”
元不语默了,不是无法回答,就是已经被郑栩说中了。
“怎么不说话?是猜中了吧?说吧,元氏让你来做什么的?杀了我还是怎么?”那日刺杀失手,想必已经传回京城了吧,所以接下来会怎么做?继续无休止的刺杀还是给自己使绊子,从此倒地不起?
元不语摇着脑袋,他不明白为何郑栩会这样去设想元老的初衷,纵然元老的确是存了心思折腾郑栩,可是却是没有想过害了郑栩的性命。
“殿下,您也是元氏的血脉,大人怎么可能会害您?”
“不会害我?那你说,你是来干什么的?保护我的?”
元不语一时语噎,固然元氏不会害他,却也不是来保护他的。
元不语觉得自己今日落入郑栩的手里,其实就是郑栩与元氏彻底撕破脸了,自己只是一个被元氏抛出来的牺牲品。
“又不说话。”
郑栩对人向来没有什么好的耐心,当然周邻河除外。他看着元不语,手中的匕首刀鞘开了又合、合了又开。
元不语碍于郑栩的压迫,最后只得低声服软。
“大人只是想让你回去有个交代。”
“交代?交代什么?”
“大人只是吩咐小人来看着您,如果您不动江州在元氏的根就相安无事,如果动了……”元不语最后逐渐噤了声,动了又如何,势必是不会给郑栩那个机会的可若真让他有了这个机会,那便落不到好的。郑栩知道他最后没有说完的是什么了,不禁冷笑。
“如果动了如何?釜底抽薪,与我鱼死网破?”
元不语后背的冷汗都已经湿透了衣物,听到郑栩如此揣测的话,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连忙替元氏说好话。“不是不是,您不会,就算是动了,大人也不会与您计较。只是回去同大人有个说法就是。”
郑栩已经知道元氏的目的了,哪里还会听信他一个幕僚的花言巧语,纵然没有当面对峙,可是从元不语这里已经知道了他想要的答案,所以,呵。
“呵。”
郑栩轻笑一声,满是讥讽。看来不出他所料,果真是冲自己来的,就怕他把江州的窝给端了么?也是、端了江州的窝对于元氏来说就是一记重拳砸在身上,都要痛上三天的。所以会出现刺杀一事,元老这是坐不住了。
最后也没有要问的了,让人把元不语带了下去,郑栩待在屋子里,一个人感受到了莫大的无力感。
他实在是无法明白,他与元家的血脉亲情,为何就会走到你死我活的今天这一步。河边的刺杀,如果辛集没有在身边,那自己是不是就真的命丧黄泉了。
母后啊,您看到了吗,外祖父要同儿子离心了,就因为儿子无法满足他的贪欲,他对儿子下手了,母后,您说,我要是同外祖父动手,您会怪我吗?
郑栩得不到答案,他自己其实也不知道该如何做了,成为元鹤的傀儡掌控朝堂,他属实无法做到,可是,他也不愿同自己最后的亲人离心,他这些年,已经把元家当第二个家了。
郑栩困于与元家的纠结中,莫言等人也只能干着急,这种事,他们没有话语权。
“殿下,徐公子来信。”
郑栩叫人进来,接过徐菽的信看了,心中总算是慰藉一点,看来也不全是坏消息。
看郑栩脸色总算好点,辛集有些犹豫。
“殿下……”
郑栩心中郁结,瞧着辛集如此,有些烦躁。
“你要说什么?别吞吞吐吐的。”
辛集思咐良久,才问心有愧的说:“呃、送信的信使还在呢,说是,周公子希望您给个回信。”
周邻河要回信?这是不可能的,他只是遣人送了信来,却是没有想过还要郑栩能及时回个信,不对,是有想郑栩能回信,但是碍于面子,他是不会自己说的,所以这句话,完全就是辛集为了让郑栩分心造的谣罢了。如果要是给周邻河知道了,铁定会追着辛集打,理由是坏他名声。
郑栩也是一愣,这些时间他忙得脚不沾地,的确是忘了这回事,来信他不知内容,但是周邻河有给自己送信来,自己也理所当然的需要回信。若是辛集不提,他还真就忘了这一茬。他点点头,思及起在潼关时与周邻河的温存,便扫去了一身的疲倦,让辛集研了磨,开始书写回信。
辛集一边慢慢研磨,一边悄悄的去偷看郑栩的回信,郑栩的字很好看,透着大气与不羁,不像周邻河写的一手小楷,小字规规整整的,又带着峰回路转似的笔锋。
就像是郑栩与周邻河两人,一个是海浪,一个是清风。
落笔便是红奴二字,余下的辛集就不敢看了。
他收回了想要觊觎内容的眼神,看着砚台,看着流动的墨汁,他有些发愣。
郑栩去点墨的时候,发现辛集已经神游天外,不给他腾出位置出来。
“你这是怎么了?”
辛集被郑栩肘子碰了下才发现自己走神了,看到郑栩蹙紧的眉头扑腾一下就跪了下去。
“属下该死!”
一下子膝盖磕在地上,动作太快,后知后觉疼起来了,也同时后怕起来。
郑栩却是没有计较他的走神,动了下手腕,示意他起身。
“发什么愣呢?”
辛集避开了他的问题,看着郑栩已经书写好的信,赶紧拿过信纸过去给他。
“主子写好了?”
“嗯,拿去吧,叫人快马送去,还有这封信是给王英林的。”郑栩还记得王英林拿钱不干事,这信算是敲打他。
辛集拿了信就赶紧出去了,手中握着两封信,一时叫他分不清哪封是给周邻河的,但是通过分量倒是可以分清。
莫言一直守在门口,他们习武的比常人耳聪目明,里面的动静他也具都知晓,看见辛集出来,就追了上去。
“咋了?听你在里面是做了什么?”
辛集有些疲倦的揉揉山根处,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个时候走神。
“没什么,就是走神了。”
“累了就请命给主子歇歇,怎么在主子跟前伺候还走神?不要命了?”
固然主子好说话,可是作为下人的,做不好事就只有死路一条。
“我去削短箭了,你要吗?”辛集冷着脸没有说什么,临走前回望着莫言。
一听说辛集要去削短箭,乐了。
“给我也削几支,这几天练手,练费了两支。”说着莫言摸着手中绑着的袖箭,感慨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