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敌(1 / 2)

御敌

“来人!下旨!拟定北侯出征北上御敌,即日启程!”边关之战已经不能再拖,当日朝会上陛下就宣旨让李晁再度出征,群臣皆俯首口呼万岁。

旨意下达定北侯府,李府就兵荒马乱起来,开始不间断的进出一些打算跟着李晁一起出征的亲兵。

周泽就是在这个最忙碌的时候来的。

他的儿子,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也不靠着父母,与他们也是聚少离多,自从四年前偷去了大雁关,他就不再像个孩子了,后来得郑栩引荐入了仕,三年前又不打一声招呼的就去了那荒凉的潼关,过得如何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次啊,潼关有难,大兵压境,而在潼关的他,必然是无法独善其身的。

他知道,以周邻河的性格,必然是会在潼关危急关头跟着所有人一起与图尔部落较劲,绝不会临阵脱逃,可越是这样他就越坐不住。说他爱子心切也好说他自私狭隘也好,在听说图尔部落反了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不是百姓,而是周邻河。

他打了那么多年的战,保护了那么多百姓,这个时候也希望有人能保护下他的儿子。

去年的疫疾他也是坐如针毡,那段日子人瘦了不少,别人只当他是年纪上来了,操持过度熬坏了自己,可是他自己才知道,那些日子,他每夜都坐在书房里,眼睛整夜里都没有阖上。

无能为力的时候,他说不心寒是假的,陛下过河拆桥在自己为澧朝建功立业后就夺了他的兵权,他手里没有兵了,陛下才放他这一生的安乐,可是那次疫疾,陛下却是选择了不支援,可如果自己有兵权在手,周邻河也无法入仕,无法展现他的抱负,那样多智的孩子,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侯爷。

“周大人。”李晁与周泽年纪相仿,都是领兵打仗的,却是从没有什么交集,因为周泽是自己挣着军功熬出头的,李家却是世世代代的武将门第,一门全然从军,军营里李家的亲兵遍布各地要塞,这与愣头青的周泽是不一样的。

出身不一样,出发点不一样,最后的结局也不一样,他还是三军统帅,周泽却只能在京城里混吃等死。

但是李晁却是很佩服周泽的,同时也是对于他的遭遇感同身受,毕竟像陛下过河拆桥这事的确不怎么好看。

两人先是寒暄了一阵,周泽才道明了来意。

“下官今日前来,是有一事拜托侯爷,小子在潼关,还望侯爷照拂。”

说着就朝李晁拱手,李晁却是连忙擡住他准备下合的手。

“周大人请坐,不必多礼,周小大人我这边会注意的。”

“多谢。”能得到李晁的点头,周泽就放心了,看着外面匆匆忙忙的下人与府兵,周泽有一时的愣怔,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李晁看着他望着外面发神,试探着问:“周大人还想重新回到沙场吗?”

周泽收回视线,望着自己的虎口,声音里带着一股冷漠。

“我是挺怀念那时候的,只是,我过惯了京城的冬天,去其他地方怕是就挨不住冷了。”

如此,李晁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况且他就算想走,没有上面的旨意也是走不出京城的。

李晁即将出发潼关对抗图尔部落,这事整个京城的都知道了,夏寂也赶来送行。

“义父。”

如今夏寂已经是监察司的都御史,再也不可能跟着李晁一起南征北战了。

看着夏寂眼中的落寞,李晁知道他心中所想,宽慰着人。

“没事,京城挺好的,起码不用出去抛头洒血。”

夏寂无声笑笑,的确,在京城里起码活得久点,而去了战场就不一定了,只是,他们这群在沙场厮杀惯了的人,就得有茹毛饮血的血性,困在京城就是龙困浅滩。

看着文意院子里的下人也是一样的着急忙慌,夏寂想起了那已经是五品典仪的李文意,此战他可去可不去,全凭他自己或是李晁的意思了。

“文意也跟着您去?”

“是啊。”

如果还有夏寂在身边他此战不会带李文意,可是现在夏寂已经脱离了军营,他想培养出下一代的将门虎将,就得把希望寄托在李文意身上了,尽管这已经是他最后的一个儿子。

夏寂明白他的意思,自己被分去监察司,李晁也多是惋惜,如果夏寂在军营,假以时日,便是下一个周泽那样的将才或者是代替自己执掌三军也说不一定。

两父子站在院子里,许久没有说话,夏寂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最后还是李晁夫人院子里的下人来了说是夫人请他过去,夏寂见李晁有事,自己也不好多留,于是在临走前,说了句心中已经揣摩许久的话。

“义父,若是见了周邻河,还望义父能照顾一二。”

李晁闻言也只是轻轻点头,他父亲已经来找过自己,自己就凭着周泽无论如何都是会替人照拂几分的,只要他去了潼关人还活着,就算死了,也会替人收敛了送了遗体回来。

“嗯,我知道你与他交好,听闻他在潼关励精图治、百废待兴,是个不错的孩子。”

以往,李晁对周邻河存有偏见,毕竟是个顽固子弟跟着郑炤玩世不恭,而且还特别会收买人心,他身边的小辈都是会向着他,而现在周邻河作出了一些被人肯定的成就,也就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淡化了那些个人成见。

“谢过义父,孩儿祝您早日凯旋。”

夏寂如今也不是闲身,来时快去的也快,李晁等人走了才去见了自己的夫人。

李夫人人到中年已经经历了三子之痛,人近来身体也愈发的不好,终日里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李晁与发妻情深意切接连有了四子,却是被李晁带着去边关丢了三个,也是对她不起,是以向来对她有应必回。

卸了钗环的李夫人躺在榻上,身上盖着一块小毯子,面色看着不是很好,久病在身,脸上病容不褪。

“怎么听说您这次出去也要带走文意?”她说话都好似很费力,说完就喘了好久。李晁似乎是料到了她寻自己是为这事,也就如实答了。

“他是我李家儿郎,出征在所难免。”

李夫人蹙起眉头,病容此刻显得更甚,看着在外征战了一辈子的丈夫,眼里是心疼但更多的是对他这次带上幼子的不认可。

“我已经在为他相看婚事了,你就留他在京城,等他成亲生子也好。”她前面那三个儿子,个个都是仪表堂堂,却是英年早逝,大的才说亲,小的也不过二十,都未成家,连子嗣都没有留下,如今家中仅剩李文意这一个血脉,她是想好歹让他成婚生子了先,不然若是有个万一,李家这一脉就断在她手上了。

女子嫁人、生子,图的组成一个完整的家,为夫家传宗接代,开枝散叶,自己老去才算对得住先人。

她也有自己的傲气,向来不会对李晁说句软话,因为她也明白,说了李晁也是以大局为重,不会听的,这些年她也是能不说的不说,大家都才少了不必要的纷争。

李晁明白她的顾虑,也软了语气。

“那你先看着,等我们这次回来,你若有相中合适的,他且也满意,就纳吉成姻吧。”

见李晁还不松口,她也是恼了,掀了自己身上的小毯子坐起来。

“你就不能应了我这一回?我是真怕、怕、”话未说完,似乎是气一时没有顺过来捂着了胸口,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毕竟这对作为母亲的她来说,这丧子之痛,如抽筋扒皮。

李晁看着也是着急想动手却被她一巴掌扇开,身边一直候着的侍女已经贴着她的后背捋着顺气了。

李晁拧着眉头,直到外面有人唤自己终才说了句软话。

“你放心,这次我一定护着他。”

李夫人怄气,头偏在一旁不理会。

见她不再说话,李晁终是轻叹一声,离去。

下人说,来府上的是太子。

他知道今日来见自己的人不会少,只是没有想到,郑栩会来。

“侯爷。”

“微臣见过殿下。”

郑栩忙扶住人。

“侯爷免礼。”

说着就进内厅坐下,很意外的就坐在了下首。

李晁跟着郑栩坐在

“侯爷可是有说何时启程?”两人就像是君臣之间的接见一般,一问一答,看着疏远。

“今晚就走,潼关怕也等不及了。”

郑栩点头,抿着嘴唇思索几分,言:

“侯爷,玄生想拜托您一件事。”郑栩姿态放的低,李晁接不住,也低了姿态。

“殿下请讲,微臣愿尽绵薄之力。”

“潼关事态紧急,怕是已经兵临城下,若是侯爷到了潼关,方便之余还请侯爷替我护周邻河几分。”

李晁拧眉,怎么今日个个都是为了周邻河而来。

固然心中有疑惑,却是没有表现出来,一口应了,要是周邻河出个什么好歹,自己都不好给这三位交代。

郑栩来此的确就是为了这一件事,潼关突生变故,他也是鞭长莫及,如今派出去迎战的是李晁,他是走不开身,唯有来拜托他人。

潼关已经变天了,若是有个好歹,那北边都会很麻烦,现在朝中也是因为这件事情很混乱,有的推测说,去年的那场疫疾说不定就是图尔部落刺探军情的手段。

他现在已经无心去管已经发生的事情,唯有顾着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才好。

但愿人能好好的。

李文意听说外面有人找,以为是他在军中的朋友,出来一见才知晓是郑姝。

两人自从东宫那次偶然相识,李文意进宫便多次会遇见郑姝,不知是不是真的偶然,后来他身为典仪,多次护卫陛下以及后宫出行,与郑姝便是愈加娴熟,时而也能说上几句话。

而这次郑姝之所以会这次出宫见她,其实是她挣扎了多番的结果。

她怀揣着一个少女本会萌生的情愫,做了一件自认为义无反顾的事情。

她起初对李文意也只是有一时的悸动,他第一次接触外男,第一眼就是李文意这样健硕的男儿郎,实在是不可能不动心,可最后让她坚定了自己心意的是后面发生的事情。

她随太妃去寺里拜佛。

走时艳阳高照,她坐在轿子内,李文意骑着马护卫着队伍,她从帘子缝隙里看出去,就可以看见轿子旁勒着缰绳的李文意,白色的铠甲,披风会随着吹来的风鼓起,看起来威风凛凛,像个傲视群英的大将军,眸若星辰、顾盼生辉,她望着这样的儿郎,心中如擂鼓。

李文意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一张脸绷的紧紧的,固然这是在京城之外,护卫很是安全,不会出差池,可他仍旧是恪尽职守,做着本分的事情,不教出现任何的偏差,这一路他都勘察了好几遍,都要能数清路边的花丛树木了。

到了山下的时候,队伍停下来歇了一阵,这个时候李文意就时不时的擡眼望天,观察空中飞虫的动向。

大家都歇足了,于是就要开始上山,寺庙建在山顶,上山有几乎近一千步的石阶。而作为贵人的她们出行向来是不多走一步的,于是轿夫要擡着轿子上山,却是被李文意拦下。

“恐会下雨,不能乘轿。”李文意靴子抵着石阶,石壁潮湿渗着水珠。

“李大人莫不是在说胡话,这万里无云的怎么会下雨?”太妃在前面的轿子里露出雍容的脸来,看着李文意很是不满,觉得他是故意阻拦她们上山。

郑姝从轿子里出来,脸上蒙着一块纯白的面纱。

“大人?”

“会下雨的,不能乘轿,请公主相信微臣。”

郑姝其实也不信会下雨,这日光正好,可别说是下雨了就算是吹风都不可能。可是李文意很坚持,就是不同意乘轿上山,脸上看上去也很凝重,不像是说的假话。

郑姝沉吟了片刻,最后还是选择相信了李文意,她去太妃轿子前,试着将太妃哄劝下来。

“太妃娘娘,我们还是自行上山吧,万一,真下雨了呢,若是乘轿会很危险的。”石阶过于陡峭,若是下雨,人行都不便,可别说是乘轿了,要是有个万一,一网打尽都有可能,落下山去,无一生还的可能性最大。

为了安全起见,弃轿而行才可保无虞。

“上路陡峭,若是步行那得走多久?”太妃娇贵惯了,走过最长的路怕是都在那宫闱之中的,哪里肯自己下来走。

“既是来祈福,或许走上去才能让佛祖见到我们的诚心,方能如愿不是?”

郑姝已经如此说了,若是太妃还不愿下来自己走,那她今日来祈福之心怕是就有待商榷了。

果不其然,太妃被说的也不好再辩驳,不情不愿的下了轿。

“也罢,走走也无妨。”

一行人这才转为步行,吭吭哧哧的往上爬。

没成想,他们走到一半就果真下起了大雨,豆大的雨滴突然就砸下来,砸得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出行日头大,也没有想过会带雨具,此刻所有人都被淋得狼狈,队伍也有一时的慌乱。

太妃被人护着走在了最前头,走得略显匆忙,为的是尽快到了寺里去。郑姝在宫中被养的羸弱,这一淋雨,脸都白下来了,湿衣贴在身上,外面裹了宫人带着的披风。

李文意在后边统领着队伍,好不容易安抚下人心就看见了惨白着脸的郑姝。咬着唇珠,怕是身体不好受,却也没有啃声,被宫人拉着倔强着往前走。

李文意只是看了一眼,便解了身上的披风走过去,顶在了郑姝头上。

李文意的靠近,郑姝没有发觉,只是突然头上没有再落下雨水,她才恍然。

她擡头就看见了那白色的披风,此刻已经被雨水透湿,雨水顺着那捏住的一角滴落,却是给她开辟出了一片没有风雨的天空。

“李大人?”郑姝惊讶的轻唤了一身,李文意却是顾不上说话。雨水砸在他的头盔上,砸出一些水花,顺着头盔流下去,淌了一脸的水,然后从下巴滴落,融进了衣服里。

郑姝内心被李文意的举动悟出了温度,就这样顶着一件披风踏在湿滑的青阶上向着寺中去。

她躲在披风下,李文意的手臂从她的背后横亘过去,撑着头上挡雨的披风,时而会摩擦到他的手臂。这番触感,让她苍白的小脸时而发红。

郑姝提着裙摆,走的也并不是很专注,时而仰头看看目不斜视的李文意,明明生的很是温润俊朗却是给人一种冷冽的感觉,可是却会如此照顾人,脸上是冷的,心是热的。

或许是察觉到了身边人的视线,李文意没有扭头的叮嘱。

“看路。”

听到李文意的话郑姝脸倏地红了,红到了脖子,眼睛瞪的大大的,僵硬的扭过头,真的不再看他。

她听着耳边人的急促的呼吸声,仿佛外面的雨声都变小了。

一番兵荒马乱后才到了寺庙,寺庙的主持接待了她们得以好生休憩了一阵。

也就是这一日,让本随波逐流的她第一次萌生了归属感。

她觉得,李文意撑起的不是那一面披风,是她心中的那片荒凉之地。

郑姝身为皇室公主,本不该会见外男,可是她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后也有了想奔赴爱情的念头。说来她也不怕人笑话,她始终觉得,很多东西是靠自己争取来的,之前她无欲无求、不争不抢,是因为她的血脉不纯,父皇并不关心自己。她也知道,自己的婚事怕是自己做不了主,就像是上次,父皇有意把她指给夏寂,虽然夏寂拒绝了,可是她还是会难过好久,她自卑,但是也向往钟情。

而李文意的出现,给了她假想,给了她一个可以以为的假想。她想,若是自己争取下,是否就会成为现实。

“李大人!”郑姝还是一如既往的乔装改扮,身边还是只带了个宫女,此刻那宫女远远的站着,好似是在放风。

“公主!”李文意快步过去,郑姝静着眉眼看着他,手上攥着个东西。

李文意还没有走近,郑姝就先开口了,有点羞怯,眉眼低垂。“听说你要出征了,我来送送你。”

李文意一时有些愕然,他以为公主来见自己是有其他什么事情呢,没想到是来送送自己。最后靠近她的那几步走的异常缓慢。

“啊?微臣谢公主关切。”

“给。”

郑姝捏着荷包,脚尖在地上碾着,羞答答的递出了手中的东西。这东西攥久了,手心都冒汗了。

“这是什么?”

李文意接了青色的荷包,打开一看,里面是道黄色的护身符。

“护身符,上次我去寺里的时候求的,还请主持开过光了。”郑姝脸上从李文意出现的时候就带了绯红,不知道是妆容的缘故还是脸红了。

李文意看着手中的护身符,有些微妙,想说什么却不会说话。

“谢谢公主美意,这个、母亲今日也给了我一个。”

郑姝瞪圆了眼睛,生怕他不要。“那、你还要么?”

李文意以为她要要回去,连忙把护身符藏在怀里,嘴上承着:

“要的要的,我带着俩个护身符一定是金刚护体。”

在外征战的人,家里人唯有祈福拜佛庇佑平安,李文意也一样,自从他的哥哥们都去世后,他的母亲就草木皆兵起来了,每次出去,都要求个护身符给他带着。他以为自己这辈子能收到母亲的护身符就罢了,没有想到会收到公主送的护身符。

“那好,那你一定都带着啊。”郑姝是真的蛮担心的,这是去战场,战场那么危险,可惜她也不能为他做什么,就只能求个护身符给他,但愿佛祖能看到她的真心,庇佑他平安回来。

他不知她心中所想,却也是因为这若隐若现的暧昧闹了脸红。

一个闺阁未嫁女子送外男荷包,意味着什么但凡是成年人都知道。李文意摸着袖口心中也是凭空升起了一股别样的情愫。

“嗯,都带着。”李文意应着,拍拍装着护身符的胸口,对着面前面色带着绯色的郑姝,笑得一口白牙。

胸口似乎也被什么填满了,暖暖的。两个人相视而笑,格外明媚。

王郁之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温馨如意的画面,好到他不忍心打扰,踟蹰几番,还是给人瞧见了。

郑姝毕竟是私自出宫的,见有人来,也不敢多耽搁,别了李文意就匆匆跑了。

李文意欲挽留,奈何人跑得太快,最后声才出就已经跑出好几丈远了。李文意看着只剩背影的人面色有些不好,他担忧郑姝的身体,羸弱,如此疾行多是不妥。

王郁之不知道与李文意见面的人是谁,自己也无法追问。

他向来温润儒雅,走的也不急不缓,面上总是保持着浅笑,对李文意也一如既往。

“听说你又要跟着你父亲出征了。”

“是啊。”

王郁之点点头,两人之间陡然无话,好一会,王郁之才重新出声。

“那你多保重。”说完就要离去,李文意瞧着他宁静的面孔,突然叫住他:

“郁之!”

王郁之果然停住脚步,他看着李文意,等他说话。

“你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王郁之轻呵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