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潼关
“你母亲,还好吗?”或许是为了打破一时的寂寥,可是问出口了周邻河就后悔了,毕竟在赫连褚这,他母亲是个禁忌。
想起几年前在燕山王府见到的那个妇人,清冷而又热情,待人温和却又疏远,在她身上,周邻河看到了这个时代女人的悲哀,但是幸好,赫连褚永远是她的骄傲与后盾。
“嗯。”见赫连褚也无意聊上这个话题,周邻河也就不多提,点点头算是应了。
赫连褚坐了一会,突然道:“你走后,她看着满树的石榴还问起你,说:那个吃石榴的孩子怎么不来了,这么多石榴,我们自己吃不完,他要是愿意吃,就都给他。”
周邻河低声笑,当时自己一时嘴馋,惦记上人家的石榴,现在想起来,那却是自己吃的最后一次石榴。澧朝的气候与海的尽头的羌国不同,他那边连石榴都是软籽的,个头都是又大又圆,而这边的石榴籽不好吃还很硬,也不好剥,他也没有在贪这口欲。
正是沉浸在回忆中时,外面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扭头就见了外头柿子树上扑腾着翅膀的灰白毛相间的大鸟,周邻河一时有些错愕。
赫连褚听见动静,从窗口探出头去,口中吹出一声哨子,那鸟就安静了下来,乖乖的立在树枝头,歪着脑袋瞅着赫连褚。
“那是我养的鹰,叫大雪。”
周邻河看了一会,干笑。“挺懂事的。”
他们并不能在南府待多久,至少对于赫连褚来说是这样。周邻河见过每日飞来的鸽子,从一日一次到后面一日三次,每次来信后赫连褚的脸色都不好看。
他有时在外面喂着大雪,都能听见刻意避开他的赫连褚责骂的声音,周邻河看着啄着生肉的大雪,垂着眼睛,叫人想不透他的心思。
最后周邻河也没有等下去,赫连褚出不了南府但是他可以。
坐以待毙是最不明智的行为,更何况,如今留给他的日子不多了,他不知道自己会死在什么时候,反正他是无法寿终正寝了。
他选择了独行北上,他要回去潼关,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而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才刚刚开始,他没有办法就这样撒手而去,他不怕死亡,但是他怕自己的死亡,会成为蝴蝶的翅膀。
他构建的王朝应该在他的加持下越加繁荣昌盛,他实在是心有不甘。或许就要在他仅剩的时间里做好一切,这样才对得起他的呕心沥血。
赫连褚拦不住人,最后只得放他独去,却是答应了他,会尽快去潼关与他相见。周邻河其实想婉拒他的一片真心,可是面对他的执着自己却无能为力。
这个世界上,他为郑栩所做的皆是一厢情愿,自己不欠他的,却是唯欠了待他赤城的赫连褚。
或许就是还不起,也就没有想过偿还,但一切大家心知肚明,尽在不言中。
但他孤身一人,无凭无据出南府也没有那么容易,只是不用像赫连褚他们那般躲躲藏藏罢了。
也是幸亏这里是南府,他也不至于一筹莫展。
这里有他的老熟人,是他的也是夏寂的。
“我要见你们的总督大人,我是周邻河。”
周邻河认识南府的总督,凌越,这个人还是夏寂介绍给他认识的,当年凌越被调离京城的时候,周邻河跟着夏寂一块去的送行,那时他才知道夏寂长袖善舞的能力得在遍布天下,或许在别人眼里他夏寂就是一个雷厉风行的武将,可是接触过的人都知道,这人,是能跟你喝一晚上酒就称兄道弟的人。以前可是瞧不出他这样的。不过能入他眼的人不多,一旦入眼的人就是其他都望尘莫及之辈。
那卫兵瞧着周邻河一身贵气自成也不敢敷衍了事,当即就跑回总督府内去寻人了。
这没叫周邻河等多久,他就等来了匆匆而来的凌越。
瞧着周邻河,凌越还有一瞬间的愣神。
“你还活着?”
凌越三十而立,与夏寂是志同道合,两人相交甚笃,手谈天下,好不畅快,只可惜事与愿违,曾经的把酒言欢已成过往云烟。
周邻河与他本是无多交集,却是因为夏寂的缘故两人有了往来,瞧见了也是能说上几句话的人。其实他曾经对周邻河并不感冒,周邻河就跟京城内的世家纨绔子一样,过得鲜衣怒马,不识人间险恶,哪里能跟他们这些混迹战场出生入死的人能比,还是夏寂作中间人,有了他的调和,他才重新用自己的眼光认识周邻河,这个人,只是生在世家,却是胸襟韬略都不输他们的少年。
“当然活着。”周邻河挑眉,自己身死的消息已经传出潼关了?为何自己却并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怎么,我身陨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
凌越脸色看起来很是慎重,他带着周邻河回了住处。
“你可知为何突然加强了关防?”
周邻河不答,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示意他接着说。
“这是太子的意思,我得到消息说你在潼关一战成名后就失踪了,殿下为寻你,便做的了这周密的布局,你现下回来的正好,我这就把你的消息传出去,好叫殿下放心。”
凌越会听郑栩的安排这不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凌越为人臣,臣忠君事,理所当然。
“殿下在潼关?”国家外患四起,想必陛下也是焦头烂额,这个时候郑栩会出京怕是为了战事而来。
“是。”
得到肯定答案,周邻河才有了计较。若是白起他们,自己失踪这么久,怕是真就闹得沸沸扬扬了,何至于外边对自己的消息一无可知。心中得到慰藉,这个世界上,能有一个人非亲非故的人对自己如此挂怀怕是也只有他了。如此一想周邻河心绪都好起来了,没有了往日里被中毒的事情闹的不痛快。
凌越要往潼关递消息,周邻河没有阻止只是道:
“总督再帮我一个忙。”
周邻河把赫连褚一行人在南府的消息透露出去,并告知:
“这几个人,你帮我,先拦在南府。”
凌越并不知周邻河提及的这些人是些什么身份,为何要限制他们出去。
“他们?”
“实不相瞒这几位是我的救命恩人。”
凌越越发的不明白周邻河这个人了,救命恩人就是这样对待的?还怕他们跑了不成。
“那你是什么意思?”凌越头一次的怀疑起周邻河的别有用心。
“我自有计较的,劳烦总督大人了,我这就上潼关去。”
周邻河不好说实话,若是说了,按照凌越的性子赫连褚他们就没命出南府了,他的本意也不是要他们的命,只是想让他们多留些时日在南府罢了,这样,三国局势也能缓一缓。
郑栩接到凌越的消息时正在营帐中被王英林按着往冻伤的腿上上药。
王英林对于郑栩不爱惜自己的行为唠叨了好几日,合着他人一起把郑栩强制留在营帐中不给出去,什么事情都是进来当面说。
固然是知道周邻河怕已经凶多吉少了,除了叹息一阵却是无法,往郑栩的腿上上药越发的轻。
这富贵在天生死有命的事,有福气的人才能长寿,没那个福气的,你就是喝口水都得进阎王殿。
王英林劝说了郑栩好几日,一直这样萎靡不振的也不是个办法。现下正是局势动荡之时,该是要振作起来了,听说图尔还在集结大军,要报仇雪恨。
三十部落,十万人马,被周邻河的雪崩之计毁于一旦。潼关小一万人击退图尔十万大军,此战,当会记载史书上流传于世。
此战能退敌,莫过于是周邻河的功劳,夏侯恩也不短气,直接上书京城把周邻河的功绩宣扬了出去,现在谁还不知道周邻河的退敌之智。
京城内,如今备受赞扬的周泽却是煎熬得很,自己的经历让他不免担忧周邻河是否会是下一个自己,功高震主,天子难容啊。
难容倒不至于,不过陛下也是起了戒心的。火药啊,这什么东西,他们闻所未闻,此物更是前所未有,而就被周邻河弄了出来,还靠这东西赢了这场战役,这让他如何能稳坐高堂,这火药此刻是能用在图尔,下一刻会用在哪里?他不得不重新考量对周邻河的用途。
陛下为此倒是赏了好些珍宝,那一排排的内官堂而皇之的入了周府,红了外人的眼,也红了里面人的眼。
周泽听完内官复述陛下对周邻河的赞许之词,一时间不知该是喜该是悲。他倒宁愿周邻河只去做一个造福百姓解天子忧的文官贤臣,而在军事上显露常人没有的智慧,便会把自己置于险地,暴露在上位者的野心中。
其实他的担忧是多余的,除了陛下,这个上位者只是郑栩,有郑栩在,他倒觉得周邻河备受推崇是再好不过的,这样,两个人站着的时候都在同一个高度。
而这个上位者-郑栩此刻仰躺在床上,眼睛睁着却是没有焦点。王英林坐在小板凳上正在给他的腿上药,紫色的淤痕蔓延到小腿根,他一个医士看了都不禁咂舌。冻伤的士兵比比皆是,自从雪山回来后,伤兵都多加了一倍,伤兵整日哀嚎不断,而他居然这么能忍,回来了一句话都不吭,要不是被近卫发现,怕是就得废了这双腿。
王英林一边上药一边叹息,这人呐,你拥有的时候不觉得离失去有多远,只有真正失去了就会发现,我拥有的日子其实也不长久。
瞧着郑栩的状态,比曾经周邻河得知他大婚时还要悲怆,但是两个人有相同之处那就是都不愿意表露出自己的情绪,一个人不言不语的挨着。其实越是这样,心理越是受不住,就跟腐朽的木头,外面看着是完好的,其实内里已经腐烂了,一碰说不定就四分五裂了。
“殿下!”外头辛集挑着帘子进来,只见王英林还在,便打了声招呼。
“王医士。”
王英林点点头应了,看着辛集站在床边踱步看着郑栩一时有些踌躇,手里捏着一封信。
“是南府那边总督来信了。”
辛集说完,见郑栩还是无动于衷的样子,有些为难。他挠挠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自从在雪山被擡回来后,除了一开始的吩咐下去秘密寻找周大人并安排好一切,便开始沉默不言,也不知道是真的入障了还是不想理会人。
王英林知道郑栩是醒着的,只是心里不痛快,不想搭理人罢了,于是出主意道:
“你给他念念,他听得见。”
辛集也就真的拆了信,朗声读出来。
“殿下敬上,下臣已见周大人,邀在南府静休,所见无恙,有心北上,已将出门。”辛集读完,觉出味来了,仔细再一看,发现是周邻河的消息,兴奋的原地踏步。
“殿下!是周大人!总督寻到周大人了!”
他激切的想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所有人,最后在原地徘徊了几步后床上的人才有了动静。
或许是因为事关周邻河,郑栩才愿意清醒过来,他在王英林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赤足下了床,一把抓过凌越的来信,攥在手中,锐利的眼睛一一扫过每个字眼,分外仔细认真,那句已见周大人,所见无恙,真真是抽了他的筋,再也接不上力气。
他的周邻河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