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里的解药

正当林燕声和裴修言对当地村落的名字感到滑稽时，坐在她们后排的一个老汉儿探过身来，半是普通话半是方言地问道：

“小闺女儿，你们迲小山村做甚搁呀？”

高蓉蓉扭头看向老汉，对方忽地一愣，盯着高蓉蓉上下打量起来。

裴修言皱眉，擡手拦住了对方探询的视线，“大爷，您没事吧？”

老汉调转目光看向眼前人，看了半天问出一句：“你男的女的？”

裴修言哽住，虽然她个子高、头发短、打扮中性，但也不难看出是个妙龄少女吧！

“他是不是认识你？”林燕声与高蓉蓉低声耳语，高蓉蓉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

高蓉蓉按住裴修言，用当地的方言和老汉交流起来：

“我回家探亲，您也是小山村的？”

“你是谁家的？”

“我爸是高民宏。”

“噢！你是不是四闺女，高蓉蓉？”

“是。”

“我就说看着眼熟呢！我是你家隔壁李叔啊，你不认识我了？小时候你还在我身上尿过呢！诶呀……一眨眼你都长这么大了，越发漂亮了……”

高蓉蓉不敢置信，李义兴比她父亲要小好几岁，这才几年不见，对方怎么老了这么多？！

高蓉蓉在心里回想起二人的上次见面，想来想去，发现那已经是九年前的事了——

九年前她第一次离家出走，最后因为没钱回了家，她父母觉得她丢脸，决定将她送去寄宿学校受教育改造。

去学校的那天，她们在家门口遇见了李义兴，李义兴问：“带娃干啥去？”

高民宏说：“送她上学。”

李义兴笑着说：“上学好啊！”

是，好啊……

一去就是五年。

那五年里的经历她不愿意多回忆，那是缠绕她一生的梦魇，每每想起都会浑身颤抖。

每次父母来看她，高蓉蓉都会向父母求饶，哀求他们带自己回去，但对方从未答应她的请求，只是叫她跟着老师好好学做人，什么时候学好了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高蓉蓉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接受了现实，她不再反抗、也不再试图同情别人，她学会了掩饰自己，装出乖顺听话的模样，成为了老师眼里的好学生，她父母对此非常满意。

高蓉蓉用了五年时间终于得到了学校的毕业名额，她跟着学校的车去参加高考，趁着高考结束后的混乱，高蓉蓉混在人群中躲过了跟车老师的视线，成功逃出生天。

当时她身上只有一个破书包，里面装着几支笔和她的毕业证书，但高蓉蓉开怀大笑，她头也不回，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前往海城的旅途，她想，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她自由了！

可是在经历了一番社会的毒打后，高蓉蓉逐渐认清现实，自由都是相对的，她只是从一个小笼子去到了一个大笼子。她开始躺平，真正地放弃反抗，再加上她内心孤独，她对父母的怨恨倒是随时间慢慢淡了些，但也一直没有彻底消除，像是伤口愈合留下的疤，每次碰到都会隐隐幻痛。

如今她离家出走再次归来，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她不知道这次等待她的会是什么，但她的心境早已和九年前大不相同：她长大了，也有了更多的底气。

时间不是解药，但解药在时间里，时隔九年，高蓉蓉来找它了——

高蓉蓉继续和李义兴聊天：“李叔，您去省里了？”

这趟客车是从山城的省会山城市到安山市的，既然他们坐了同一辆车，说明对方也是从那边回来的。

李义兴点头：“对，你婶子让我给你楞子哥送点儿今年的新谷面。哦你不知道，你楞子哥前年结婚啦，在山城买了房，可阔气啦。”

李义兴口中的“楞子哥”是他的小儿子，和高蓉蓉同岁，当年两家大人还开玩笑，说要给二人定娃娃亲。虽说只是一句玩笑，但倘若高蓉蓉没逃走，这婚事说不定真就是她和楞子的，毕竟对方从小就对她大献殷勤，怀着什么心思大家都知道。

高蓉蓉言笑晏晏，“那可真要恭喜李叔和哥哥了。”

“嗐……”李义兴突然叹了口气，他好像有话想说，但又什么也没说，只是换了个话题：“这两人是你大学同学吗？”

大学同学？高蓉蓉愣了愣，李义兴为什么会这么问？

这边的方言口音严重，林燕声和裴修言听不太懂二人的对话，但她们知道高蓉蓉肯定认识对方，她们看李义兴望过来，便笑着和对方点了点头，李义兴也点头回礼。

“这大城市的姑娘就是不一样哈，大大方方的！”李义兴笑着对高蓉蓉说，“你现在也是在大城市念大学的人，但叔还是得说你两句，虽然粤城离咱们这儿远，但人可不能忘本噢，这些年都不回家可不应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