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岁摇了摇头:“阚大人是最讲公正之人,无论是否出于本愿,做了就是做了,便该领罚。”
阚南荀语气中透露着许多不解:“我原以为你与姜林晖一样,是不屑于服从天规律令的,为何去人界走了这么一遭,却自愿来讨罚?”
“因为如今的人界鸦飞鹊乱,虽非我直接所致,可受了罚,我心里能好受点。”
阚南荀眼睫忽而颤了一下,说:“殿下回神界的时候也来找过我……他与你说了一样的话。”
“什么?”
“他说不管原因是什么,做了就该受罚,这样心里能好受些。”阚南荀对穗岁拱了拱手,“大人请回吧,您的那份神罚……殿下也一同替您受过了。”
两道柳眉轻轻拧起,穗岁担忧地问:“殿下身上有伤,您怎么能任由他胡来?”
“我心中有数的。”阚南荀道,“倒是大人……您此去回来,身上多了些从前没有的东西。”
“什么?”穗岁擡眼看着他,不明白阚南荀此时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其实一年前我是非常不希望您做这个神影,因为那时我没有从您身上见到半点神性。我怕您迟早有一天会不认同殿下的理念,而站在他的对立面。”
穗岁有片刻愣神,才对阚南荀莞尔:“大人说的不错,但我的人格也好,您说的神性也罢,都是他拿着斧子一寸一寸替我凿出来的。所以您应当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真正站在殿下的对立面。”
“我信。”阚南荀郑重地点头,“您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穗岁问:“我怕姜林晖不同我说实话,大人,殿下他……还好吗?”
--
从蚩尤殿出来后,穗岁在路中偶遇浮茶,原本她只想打个招呼,却被浮茶一把挽住了胳膊,往神宫中央带去。
“殿下……我回储宫那儿还有些事情要做。”
浮茶伸手摸了摸穗岁的头:“神影大人伤势未愈,最近也没什么大事,您就别多操心了。尤尧嚷着想要个和你家殿下院子里一样的银河,我和母神就在银海花园里做了一个小的,你来一起看看像不像吧?”
她说起话来十分温柔,却把穗岁的手钳得很紧,让她说不出半个拒绝的字来。等穗岁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被拉着走出了好长一段。
“您别这么叫我……不是,殿下也不是我家的……”
浮茶温婉地一笑,见她耳尖都红出了血,便道:“那你叫我声姐姐,我就不开你玩笑了。”
穗岁乖巧点头:“浮茶姐姐。”
“你看,就是这里。”
穗岁虽然已经在储宫中住了许久,但并没怎么到神宫别处走动过,因此这还是第一回来到神宫中央的银海花园。
“虽然没有阿岄那边的逼真,但是糊弄一下尤尧应该还可以吧?”
穗岁不由笑出声:“已经很漂亮了。”
浮茶偏头看着穗岁:“还是这样的表情适合你。”
穗岁一时失神,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浮茶。
“我见你方才一路走来闷闷不乐的,便想带你来散散心。”浮茶牵着她走到花园中央的吊椅处坐下,接着说,“我一见你就十分亲近,可是还没同你多说上几回话,就又要走了。”
“殿下……姐姐又要去哪里?”
“禹殊一时兴起,说想去冰川里住上一阵。”
“……”穗岁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评价,“神子殿下还真是好兴致。”
浮茶掩口失声:“是啊,不过小尤尧身子不是很好,这回我们就决定把他留在神宫里了,穗岁,你帮姐姐个忙好不好呀?”
“您说。”
“尤尧这孩子十分乖巧,但胆子有些小,我们不在宫里的时候,能不能麻烦你偶尔照看一下他?”
穗岁有些诧异,可见她一脸真诚,便认真地应了下来:“我一定好好照顾小殿下。”
“你先好好照顾自己,偶尔去看看他就行啦。”浮茶笑得宛若人间三月的暖阳,见穗岁答应下来,高兴地往她怀中塞了个篮子道,“这花园里的花都是禹殊亲自种下的,网罗了神界四地的种子,你再不能在别的地方一同见到这么多品种的花了,机会难得,多摘些走吧!”
“……”穗岁有些木然地被浮茶推了一把,听她这么介绍着,手怎么都不敢往花圃中伸去。
见她犹疑不决,浮茶索性自己上前折起花来放到穗岁的篮子里。
于是穗岁回到储宫的时候,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带了整整一筐各种色彩品种的花回来。
她打开结界走进去的时候人还有些迟滞,低头拈起一朵桃色的花,心想:这么多花……能用来做什么呢?她都没有那么多瓶子可以养。
明日或许可以分一些给明梧先生和成谷先生送去,不知道姜林晖和林匀喜不喜欢……
余光忽然瞥到一个人影,穗岁数着手指做打算的动作忽然停住,僵硬地擡头去看。
她被浮茶拉着在银海公园里聊了许久,从她如何认识殿下,到这次在人界的见闻全都被浮茶细细盘问了个遍,好容易才放她回来。
此时已经过了亥时,按理说殿下应该早就入睡了,为何会在主殿门口站着?
穗岁眼角一跳,莫非是他近日身上不那么痛了,便不再需要用睡眠去硬挨了?那对他来说倒是个好消息。
黎岄站在宽广的石阶上,身形颀长,衣袂翩翩,静静地看着穗岁。
二人不过月余未见,穗岁却觉得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的黎岄了。
他的气色比在人界的时候看起来好了许多,不仅让穗岁想起白日里阚南荀回她的那句“殿下暂且无事。”
无事便无事了,暂且又是什么意思?
穗岁咬了咬唇,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对黎岄行礼,道了声“殿下”。
随后气氛再次归于冷清。
两个人从前相处的时候大多有事说事,没事的时候穗岁会故意寻些话头,只要不太过出格,黎岄都会客气礼貌地回应她。
很少会像这样陷入相顾无言的窘迫境地。
其实穗岁有很多话想问他,比如究竟是怎么解决人界愿力一事的,神力如今恢复了几何,为什么要替她担了阚南荀给的神罚……
可见到黎岄的瞬间,她却怎么都问不出口了。
“殿下若是无事的话……”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穗岁终于开口打破宁静,打算先躲回自己的宫里,理清思绪后等下次见面再问出心中所惑。
不料同一时刻黎岄也开口问道。
穗岁吓了一跳,连忙把篮子放到了身前的台阶上:“是花……”
黎岄:“……”
他又不是不认识花。
“银海花园是我兄长给尤尧建的。”
黎岄的语气十分平淡,这话又有些没头没尾的,让穗岁完全辨别不出他话中的意思。
是在责怪她未经允许去摘了神子殿下的花吗?
可是……这也不是她自己想的。
穗岁很想与黎岄解释什么,可当她擡头,看着台阶尽头的黎岄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的目光时,忽然便有些委屈。
“对不起。”穗岁轻声说,“下次不会了。”
说完,她对黎岄行了个礼,便匆匆转身。
徒留黎岄一个人在院中,出神地看着那一篮鲜花,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些没什么用的小设定,应该正文里不会出现所以随手ark一下:
1.神农掌医冠姜姓是要覆盖自己姓的,比如姜枫,但是林晖不想这样,黎岄就允他留了自己的姓氏,才叫姜林晖。
2.储宫就是指太子的宫殿,神宫里每个宫殿都是有名字的,但是黎岄没有给自己的宫殿起名字,所以就一直只叫储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