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岁从尤尧面前起身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冰冷的指尖被一只柔软的小手握住。
“姨姨,你怎么了?”尤尧的声音有些慌张,“你是不是不舒服呀?我去喊娘亲过来。”
“我没事。”穗岁这回却连一个虚假的笑容也伪装不出来,捏了捏尤尧温乎的手心,“谢谢小殿下,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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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林晖回到神农殿的时候有些失魂落魄,连手下神官告诉他穗岁在掌医殿等他的时候都没回过神来,径直从那人身前经过。
打开掌医殿的宫门,远远看到穗岁坐在寻常惯坐的木椅上时,姜林晖愣了好一会儿,都没擡脚走过去。
“你回来了。”穗岁“噌”地一下站起来,“林晖,我有事与你说。”
姜林晖喉结微动,敛下神色:“你哪回过来不是有事找我帮忙?”
他连饮三杯凉了的茶,才压制住不安的情绪:“什么事?”
穗岁却沉默下来。
姜林晖也不催促,心中大约知道这是个十分艰难的抉择,便安静地等着穗岁自己内心天人交战完毕。
“堕神被剔除神骨之后……神界会拿神骨怎么办?”
“没有怎么办,离开神体当即灰飞烟灭。”
穗岁低头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又问:“当日在慎海旁,殿下提及要取出我的神骨……那和剔除神骨有什么差别吗?”
“殿下那时以为你的神骨是仙使神力所化……虽然从某些角度上而言他并没有说错,所以取出你的神骨对殿下而言是收回他的神力,与堕神除神籍的过程是有本质上不同的。”
姜林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然擡头:“不行的,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人族,那个时候你神相初成,神骨并不完全是属于你的东西,及时抽出来对你本体并不会造成太大损伤。可你是一个鲛魔,殿下当初在孽海中赋予你神骨不仅仅是让你成神,更是以此洗净了你的鲛魔血脉,重塑了根骨,如今这神骨更是融入你骨血的一部分,抽出神骨,与让你送死没有什么差别。”
他语速飞快地解释完,才顿了顿:“你为什么会想到这个?”
穗岁扯了扯嘴角:“总不能是想拿我的神骨出来玩的。”
“你知道什么了?”姜林晖起身大力地捏住穗岁的手腕,“不管是什么,告诉我,我们一起想想办法。”
“可是好像真的没什么办法了。”穗岁哽咽道,“你今天去殿下那里了吧,他的身体……真的到强弩之末了是吗?”
姜林晖否认道:“不是,殿下没允我查看……只要让我再探一番,我一定还能想出办法的。”
“你若还有办法,当初何必让殿下撕裂元神,又怎么会这么些年都治不好他元神上的伤。”穗岁轻轻圈住姜林晖颤抖的手,“林晖,其实你早就知道的,实在不行……还有这个办法可以救他,对吗?”
姜林晖说不出话来,只是不住地摇头。
“所以你与扶桑一样,放由我不怀好意地接近黎岄,又看着我一点一点沉沦下去。”穗岁唇边挂着极其惨淡的笑容,十分平静地述说着,“因为当有一日别无选择的时候,我爱他爱得越不可自拔,他活下去的希望就越大。”
他从前拥有着举世无双的强大神相,却没有与之匹配的足以驾驭它的实力,不得已才将七情六欲抛下;如今他困顿中挣扎出了一条自己的路,祝融神相全然臣服于他,大道终成,元神归位也不会再成为他的任何阻碍。
等到那日,他便能是这天地真正的主人。
身陷囹圄,方能还所爱之人自由。
“对不起穗岁,对不起。”姜林晖泣不成声,“可我早就没有这么想了,我们认识这么久,我没办法做到用你的命去换他的,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可他的命比我的重要很多,他还要对无数苍生负责。”
“苍生待他不好,我管什么苍生!”
穗岁笑了:“是你说的,可黎岄要顾。”
她琥珀色的眸子忽然攀上一层挥之不去的水汽:“你知道我的,卑劣又胆小,哪有那么大的心怀能装下那么多东西。可是……可是……”
可是世间凉薄,众生负她,有一个人反复为她死去。
如此看来,天道对她,也算公平。
把生的希望还给黎岄,还给天地间,如今她也并不觉得多么委屈。
“所以说吧,我要怎么把元神还给他。”穗岁把姜林晖从地上扶起,语气轻快地说,“要做什么准备吗?你抽之前,能让我再去见见殿下吗?”
姜林晖万念俱灰地看着穗岁:“既然是还,只能由他亲自动手。”
穗岁脸上勉强的笑意瞬间消散。
姜林晖破碎的话语连不成句,可穗岁却把他的意思听得分明,眼中跃动的光点便慢悠悠地微弱下来。
“哪怕你不愿意再相信我了,也替他考虑一下好吗?”姜林晖的嗓音逐渐沙哑,哀求道,“穗岁,你可能不知道,但他比你想得要爱你许多,你替他想想好吗?”
“我知道啊,”穗岁说,“我都知道的。”
“没关系,还有时间,我有办法的。”她的眼睛弯成两道细细的月牙,又浓又卷的睫毛上还凝着宛若珍珠的泪滴,却像是卸下了所有心事,洒脱道,“林晖,你也得有取舍的。既然不能两全,就相信我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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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岄总有些担心穗岁是不是发现了他的异样,所以才反常地黏他。
明明之前还是她自己要求的能不受限制地出入储宫,可现在黎岄几乎任何时间回来,都能见到穗岁。
储宫永远笼罩在黑夜之中,那对于从前的黎岄而言不过是一席枕榻安放之处,可如今有个人掌灯等他回去,却有了兄长口中家的温馨感觉。
她若是喜欢……什么时候把另一棵树也变成桃粉色的好了。黎岄心想。
黎岄走入宫内,忽然有一个身影往他身上扑了过来。他张开双手无奈地接住,面上不显任何情绪道:“你以前不是很怕我的,现在怎么……”
怎么这么没有规矩。
“因为殿下待我好,我顺杆儿爬得可快,自然放肆许多。”穗岁脸不红心不跳地应下。
她又说:“最新的蝶粟花终于被我种出来啦,姜林晖这掌医真不够格,林匀师兄也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还是大殿下厉害,给了我两包灵药立刻就成了。我已经试过了,殿下等下赏脸也喝一口好不好?”
黎岄:“……”他怎么有些不信这怪异颜色的花真的能吃呢。
“殿下分明已经没事啦,就别照着以前的戒律。先前炸的春卷,腌的鱼肉,春笋,糖藕……您不都试过了,灵力没有问题呀?不许拿这个敷衍我!”
“没有敷衍你。”
当然穗岁愈发大胆的行为也不只体现在白日无所顾忌的言行上,夜间也不再强忍着不适任由黎岄动作。
她疼了便哭,急了就侧头在黎岄的小臂上留下一串细细密密的牙印——却也都起不到什么真正的阻拦作用,只图个发泄罢了。
一日事后,穗岁轻轻解下眼纱,眼尾妖冶的红还未褪尽,转身趴到黎岄身上问:“为何总不许我看你。”
她下巴垫在结实的肌肉上好不舒服,自下往上娇看着黎岄,撅着嘴埋怨道。
黎岄侧目看向她闲不住的手,反问道:“为什么总要来玩我的头发。”
穗岁绕着一丛银发,与自己的头发打了个结,举到眼前,看着那结因柔顺的发丝一点点扩大、散开,然后再看着两簇头发利索地分开。
“这哪里是一回事!”
“穗岁。”
听黎岄忽然郑重其事地喊了一声自己的名字,穗岁收起脸上的媚意:“嗯?”
“找个时间,同我去广寒宫把合籍仪式办了。”
穗岁愣住,许久才撑着黎岄的胸膛擡起头来:“什么意思?”
黎岄垂眸,定定地看着她,修长有力的大手抚在穗岁的后腰处,不许她从自己身上起来。
“母神很喜欢你,私下也催过我几回,反正对你而言衣食住行上也没什么差别,只是去广寒宫走一遭罢了。”
“……”
黎岄见穗岁不说话,以为她没听明白,又说:“嫁给我,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不克扣月例。”
穗岁轻笑出声。
怎么办呢。
他好像比她以为的还要更爱她。
“可我不想嫁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我开始搞事情,拆散小情侣的手很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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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黎岄解释一下,他也不是故意要折腾穗岁的。
千年自闭小c男,不要这么高要求啊!
至于为什么孽海里禾山看起来很会……
他也不会,但他没神界的时候这么不做人,至少听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