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将尽,长安城的槐花已谢了大半。
楚翔在长安城中略作休整,自觉伤势好了七成,三日后便策马出城,向西北雍州方向而去。
路上想起禹王庙中得到传承时的情景,所谓“导河积石,至于龙门”,积石山横亘雍凉交界,正是她此行的终点。
自长安至天水,少说也有八百里路程。她也不赶时间,便悠悠而行。
这一路西行,先过扶风,再经陇关。待行至天水境内时,已是五月下旬。
举目望去,黄土高坡上麦浪初涌,远处的祁连山脉积雪消融,露出苍青色的山脊。
官道两侧的胡杨新叶初展,在干燥的风中沙沙作响,不时卷起一阵细碎的黄沙。
五月的日头渐毒,楚翔牵马入城时,冀县的土墙上正蒸腾着氤氲的热气。
她挑了城中最大的“醉仙楼”歇脚,刚掀开青布门帘,便被扑面而来的酒气与汗味呛得眉头一皱。
大堂里七八张榆木桌挤满了江湖客,有个敞着怀的虬髯汉子正踩在条凳上,唾星横飞地比划着:
“你们见过什么世面,谁说这世上没有仙人。我问你,你可曾听说过青云真人?”
话音未落,邻桌的疤脸男子便嗤笑打断。
“王老五你醒醒酒!真当大伙没见过世面,什么青云真人,你倒说说看,这青云真人怎么了?”
跑堂的小二猫腰穿梭其间,漆盘里的卤牛肉险些被汉子们蒲扇大的巴掌掀翻。
楚翔抿着粗陶碗里的黍酒,耳畔飘来那王老五声嘶力竭的叫喊。
“不是老子吹牛,当年老子到凉州做生意的时候,就听说过这位青云真人。”
疤脸男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什么生意?怕不是无本的买卖吧!”
堂中顿时哄笑四起,几个醉汉拍着桌子起哄,震得碗碟叮当乱响。
虬髯汉子王老五豹眼圆睁,蒲扇大的巴掌啪地拍在酒桌上:
“他奶奶的!老子做甚营生关你屁事!眼下说的是青云真人!”
他这一拍,酒坛里的浊酒都被震出来不少,在榆木桌面上晕开一道深色的痕迹。
这时,一个黑瘦如猴的小个子从人缝里钻出来,神秘兮兮地压低嗓子:
“诸位可莫笑,这青云真人的名号,小弟还真听过一耳朵。”
他左右张望两眼,煞有介事地道:
“听说这位神仙能掐会算,前些年夜观天象,算出西方要出个祸乱天下的妖物。当即孤身仗剑出了玉门关,至今……”
说到这里,他故意拖长了声调,“音讯全无啊!”
王老五听得兴起,抡起熊掌般的右手就往小个子肩上夯去,险些把他拍进菜盘子里。
“着啊!”他喷着酒气道,“老子听关外来的驼商说,玉门关有段三百多丈的城墙……”
“三百丈?”疤脸汉子嘲笑道。
他手指比划着屋顶横梁:“你当是搭茅厕呢?这么长的城墙塌了,那凉州刺史不早就急眼了。”
这疤脸汉子似乎甚是喜欢抬杠,王老五每说一句,都要去杠上一下。
王老五也不理他,继续说道:“总之,那城墙整个已经支……”
他支了半天,急得额头青筋暴起,突然抓起酒碗往地上一摔。
“就跟这碗似的!”瓷片飞溅中,他吼出后半句:“被雷劈过一样,碎成了八百块!”
疤脸汉子拍腿狂笑:“那叫支离破碎!斗大的字不识一筐,还学人说书!”
他一边说,一边灵活地躲过了王老五扔来的花生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