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尘近乎崩溃的摇着头,“活着,给我活着。你不能死。”
跟在他身后的死士已经全部牺牲,楚泽是最后一个了……
他不能……他不能再失去楚泽了。
他真的不想再死人了。
“少主,走啊!”楚泽咬着牙喊着,脖颈间的青筋崩裂。
“我不能走。我要带你回去……”子尘绑紧男人腿上绑着的额带,温热的鲜血涌在他手上。
“少主,这长城上每一刻都在死人!女儿峰的百姓还在等你,居庸关里所有的人也都在等着你,你没有时间浪费在这里!所有人都在拿性命等你!”
“你是皇轩家的少主!你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你不能为任何人停下!”楚泽嘶吼地喊道:“走,走啊!”
“少主……好好活下去”男人松开了少年的衣领。
他拿出火石,用尽最后的力气擦出一星火来。
男人的身上都是异兽的血……
子尘看着火焰中的男人,他捂着自己的嘴,眼泪从脸上血迹中流下。
他想起很久以前那个说好会带他回皇轩家的男人,那个在沙漠中化作讹火的男人。
他说他是皇轩家的种子,他要去生根,去发芽。
他想起他的父亲对他说过:“你可以残暴,但绝不能懦弱。因为你挥剑所指的方向,便是所有人向死的战场……”
走吧,去厮杀,去奋战。
你还要把你的故事讲给别人,让别人好好听听,那些故事里的人。女儿峰。
群狼环伺,所有的人都被困在山上。
据说很久以前那些丈夫在边关驻守的女人是不能到军中看望丈夫的,于是她们涉过万岭千山,登上这座山峰,从这里遥遥地看着他们的丈夫。
“喂,都给我消停点,要不是姐姐要拿你们填阵,我真想现在就把你们全杀掉。”芬里厄抱着长刀坐在山崖上,“没有人会来救你们的,城中的人早就自顾不暇了。”
女人颤抖地抱着怀里大哭的孩子,“乖啊,我们不哭……”
“你们,早就被舍弃了,明白吗?就像是牧民扔掉注定活不久的幼羊一样。”芬里厄颇为嘲讽地说。
“可怜你们不过是寻常百姓,死了多少都没什么的。”
护送百姓离城的胜遇握紧了手中的剑,但他什么都不能做。
他知道那个男人有多么强大和多么的可怕……而且没有任何人性可言。
任何的轻举妄动都可能换来男人的暴怒。
“是少主!是我们皇轩家的烬少主!”
人群中突然有人喊道。
所有人都看向那个人颤抖的手指所指的方向。
山下的少年浴血而来,没有人知道他经历了多少的厮杀。
“那就是皇轩家的少主吗?”女人看着黄昏中身披鲜血的少年问。
“是,是我们皇轩家的少主。”胜遇声音颤抖着说。
少年抹去脸上的鲜血,他抬头看着山峰上的人。
他到了,他会带他们回去的。
鲜血从他身上数不清的伤口处流出。
“他会死的。”芬里厄抱着长刀看着少年一脸无所谓的说。
披着头巾的女人突然笑了,“那不是那天帮我抹腌料的孩子吗……明明看上去还是个孩子啊。”
“我在边关长大,他们说曾经有位皇轩家的家主带着三十万铁骑和半个江湖而来,救了漠北所有的百姓。”
“我一直以为那只是话本,可如今,我信了……”
“我们卑贱,不过是漠北的草,野火烧了,明年还会有新的。可如今,居然有位皇轩家的少主来救我们……够了,已经够了。”
女人看着怀里哭着的孩子,脸上带着泪地强笑着问:“你喜欢那天陪你玩石子棋的哥哥吗?”
“不喜欢……”男孩啜泣着说:“他抢我的炒瓜子还有酸草。”
女人低头笑了,这次是真的,“那你想不想找他玩啊。”
男孩认真地点了点头。
“好,我们去找哥哥。”
女人抱起了自己的孩子,看着山下的无数异兽猛然跃下。
子尘猛然睁大了眼,看着坠落的女人。
他舍了性命来救那些百姓。
可他们也用性命告诉他,不必来救。
山上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跳下。
“不!!!”
子尘近乎崩溃地大喊,他跪在地上,看着那些人从山峰上坠落。
“女儿望啊女儿望,自古能回有几人。”
有人唱着北地的歌从山上一跃而下。
“今天……是个好天气。”那个曾在城中晒着太阳的老人颤颤巍巍地向前走去,像是平常走出家门一样迈下了山峰。
他们是乱世里的蝼蚁,可蝼蚁也是真真切切的活着的。
“少主,替我们守住居庸关。”胜遇看着山下的少年轻声说,他猛然挥剑砍向身旁嘶吼着的野狼。
所有的男人……皇轩家的死士也好,居庸关内的百姓也好都冲向了那些野兽。
什么是死得其所……
这世上没什么万人敌,更没什么能翻云覆雨的英雄。
更多的只是一命换一命。
可这就已经够了。
他们或许一生都未曾出过北地,可他们也有他们抹好酱料的烤羊肉,有他们的地瓜烧酒。也会在天气晴朗的时候在阳光下晒着太阳剃着头。
只是再也不会有人知晓罢了。
“誓死将以魂魄归兮,家国永在……”倒在血泊中的胜遇声音沙哑地轻声念道,他透过眼中的红色看向硝烟遮蔽的天空。
终有一日,硝烟会散尽的。
那时天朗风清。
……是个好天气。
第150章长城埋骨
08
硝烟烽火,一切都在燃烧,每一次呼吸都有种近乎撕裂般的生疼。
子尘崩溃地倒落在地。
他满身鲜血,伤口在火焰硝烟中灼痛着,可他却已经近乎麻木。
他为了那些百姓而来,可那些百姓却为他而死。
女儿峰上女儿望,自古能回有几人。
所有的离开你都追不上,所有的告别你都无法挽留。
他记得以前曾有个乞丐告诉他,会有的,会有的。什么都会有的。红薯会有的,叫花鸡会有的。
可他如今明白了。
这条路上,他并不是走下去就会得到一切。
更多的……只是失去。
他其实什么都不想要,只要能守住他手上的一切就已经够了。
可为何,所有人都要离开他。
“不……”
燃烧的火焰中,狰狞的野兽看着那个跪在地上失魂落魄的少年,像是看到了盛宴。
它猛然冲着少年扑过来!
鲜血溅落。
身披沉重青铜甲胄的刍吾在火焰中策马而来,拎起失神的少年扔到马背上,铁索坠整个划破了巨兽的身体。
他像是百年的墓葬中镇守亡灵的青铜兽,一旦醒来便是大地震动!
“少主,末将来也!”
他策马斩落一路上那些扑过来的狰狞巨兽,怒吼的声音隔着青铜面具如同远古的洪钟敲响,恢弘而壮大。
“我……我没能救下他们。”子尘趴在刍吾的铠甲上无力地说,他的眼前皆是鲜血。
“那便活下去。”刍吾挥动沉重的索坠,鲜血溅落在他们的马蹄上,“去救更多的人!”
“开国公可从来没有你这样软弱过。”刍吾说。
“开国公?”子尘有些疑惑地问。
“是,我曾追随于开国公麾下。二十四诸国战乱两百年,没有人比开国公手上沾的鲜血多,我见过他虎牢之围,屠杀万人,也见过他八十万铁骑横扫江南。”刍吾的声音雄壮,像是那些慷慨的战争仍旧在他眼前,“可当有人问他是否会夜不能寐,食不能安,他却说他每夜都睡得很好,每顿也能吃下不少肘子。”
“他说他屠戮了百万人,可他也救下了东煌,他救得人更多,只是没人在乎。他不需要任何人来评述他的功过。”
那个男人起于微末,最终手握八十万雄兵,为苍梧帝征讨了大半个江山。
他身上沾满鲜血,无数人因他而死,可他却仍旧豁达而豪迈。
那样的人,才是天地间的雄主啊。
开国之初,微尘寺的空明大师说他杀生过多,身犯杀孽。
那个男人便在微尘寺重建之日拎着一桶的金泥墨于微尘寺寺墙上写了百余字的《杀生贴》。
个个字如磨盘大,足足写完了整面墙壁。
可惜墨中掺了金,后来人为贪金剥去了墙上的字,如今再也见不到了。
“异兽怎么这么多了。”子尘看着居庸关城墙下无数的异兽。
“不知道。”刍吾直截了当地说:“如今只有杀进去了。”
男人从马上一跃而下,他将负伤的少年背在背上。
铁索如流星般屠杀着那些如同熔铁般的异兽。
男人身上的铠甲被异兽的爪牙整个划破,而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
“看来只能爬上去了。”刍吾笑了笑说,他的笑声豪迈豁达,不知道是不是在开国公身边待了太久了。
男人带着铁手套的手插|入城墙中,黄色的砖石掉落。
“若论起来,我算是皇轩家的第一代舆鬼。”刍吾的声音有些低,闷在头盔里,“开国公说我若觉得他曾妄杀一人,便可以随时杀了他。”
“可每当我觉得他杀错人的时候,那个男人就会一脚把我踹开,说老子没杀错。”
他的右肩已经近乎撕裂,却仍在不停向上爬着。
那些异兽的尸体越堆越多,它们也在不停向城墙上爬着。
子尘的嘴唇已变得苍白,他失血太多了。
一切都昏昏的。
刍吾踩空了一块砖石,从城墙上滑落了一大块。
他再次将手插入墙砖的缝隙中,咬着牙向上爬着,他胸口处的青铜齿轮从铠甲中崩开。
他已经以这幅半人的身体活了八百年,守在皇轩家的剑冢中,为百万魂魄接舆。
“我曾见过你的。”刍吾轻声说:“在皇轩家的剑冢,你看这看那的,也不知道那地下有什么好看的……还在我面前看了好久,要不是当时我捧着蜡烛,我真的想打你了。”刍吾的声音开始变得虚弱,可他仍旧在尽力向上爬着。这长城屹立万年,破旧却仍旧高耸不倒。
“真他妈高啊,高的让老子想停在这啃个肘子再爬了。”刍吾咬着牙说。
异兽于他们脚下也爬着这高耸的长城,刍吾向下看了一眼,“妈的,真多啊。还是高点吧,让这些怪物一辈子也别爬上来,累死他们。”
砖石碎屑从男人身下掉落。
男人终于爬上了高高的女墙,他将少年轻轻地放在了高耸的城墙上。
他抬起满是砂石的铁手套,近乎温柔地擦去少年脸上的血迹。
“少主,要记得回江南。晚了……桃花就尽了……”
他于江南守了八百年的剑冢,地上桃花开了八百回,他却未能看见一回。
男人从高耸的城墙上站起,像是巨大的青铜镇兽醒来。
背后万里长城居庸关,血染天空黄昏尽。
他将自己胸口处崩开的齿轮直接扯了下来,扔了下去,像是扯出被子里的棉絮一样。
男人猛然从城墙上跳落,“皇轩虎,你让我替你看的皇轩家百年之后我已看见了!”
他落在异兽群中,缓缓站起。
“如今的皇轩家仍旧是那个让我甘愿为之身死的皇轩家!”
……
魂魄归兮,家国永在。
09
芬里厄看着那些人死在他面前倒也没什么感觉。
他活的太久了,人这种东西在他眼中就不过只像是蚂蚁一样罢了。
赫尔曾经说洛基捡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不知道多大了,只不过一直都是只幼狼的模样,不记人也不记事。
而他能记住周围的人都是谁的时候,洛基早就已经死了。
他一眼也未尝见过那个男人。
他回头看着女儿峰上唯一一个剩下的孩子,也不知道是谁家的。
连哭都不敢大声哭。
“你也要死吗?”芬里厄没什么表情的问。
结果孩子瞬间大哭了起来。
“吵。”他回头看着身旁的巨狼,“把这孩子弄走吧,随便在东煌找个村镇。”
巨狼叼起孩子的后颈跑下女儿峰。
“原来你这么心软吗?”女孩走上断崖处,绣着白蝶的绮罗裙掠过荒草上的鲜血,“我上次见你,你还是只狼崽子。”
“不差这一个不是吗?”芬里厄没有回头,抱着怀里的长刀看向居庸关,“你不该待在城内吗?”
“在这里看倒也不错。”女孩说。
“我让你留着那些人的。”女孩又说。
“反正都是死,又有什么区别。”芬里厄不以为意地说。
“不可以的,必须要被古兽杀死的灵魂才可以。”女孩看着远处的硝烟和鲜血,“只有失去了龙血庇佑的灵魂才能进入死者之国。”
“喂喂,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芬里厄呲着牙,一脸不耐烦。
“不过没关系,阵已经成了。”女孩轻声说,她的声音轻的像是可以被风吹走,“辰阵,晓阵,昏阵……”
以城为祭,以百万魂魄为牺牲。
10
子尘睁开眼看着战火中的长城。
遍目哀嚎,城中的槐树上数千条染血的黑色额带在风中摇曳。
他看着无数染血的额带,江南啊,本便是一旦离开便再也回不去的。
“少主,居庸关要撑不住了。”相柳和数十名皇轩家的死士都围在他身边,“如果要撤退,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一旦城破……”
所有的人都面色凝重,身染鲜血。
子尘明白了,如今他必须要做出最后的抉择了。
要么舍城而走,要么……让整个皇轩家捐身于此。
少年抬头看着如同血染的天际,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刀割。
他却突然笑了,“还有谁知道皇轩二字是怎么来的吗?”
“皇轩二字,不是帝王的赏赐,是开国公为东煌三十万无姓儿讨的姓氏。”
他的声音很轻,没有什么慷慨陈词,也没什么振奋人心的鼓舞,像是一片叶子落下,也不管是否有人能接住。
二十四诸国,两百年的战乱,两百年的生灵涂炭。
多少妻离子散,多少人生不知姓名。
而辰朝始立,开国公散了麾下五十万兵众,却留下了三十万战乱中的无姓儿。
那些人多是孤儿,无家可归,无处可去,连自己的姓氏都不知晓。
开国公便于国立之日,为这三十万的无姓儿向苍梧帝讨个姓氏。
苍梧帝却说一姓一氏,皆有血脉考据,百年衣冠,自有姓氏承袭,他没办法为三十万人赐姓。
“那我便要了‘皇轩’二字如何。”那个豁达而豪迈的男人于长安城上问。
“血脉何考?”苍梧帝问。
“血脉轩辕!”
……
gu903();“皇轩二字本便没什么尊荣的。”少年看着血色的天空,轻笑着,“所谓皇轩,不过是一群无处可去的人聚在一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