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少年突然笑了,让人想起清风霁月,梅子落白瓷。
“你以后将永远陪在他身边。”女人说。
她会成为那个少爷身边的丫鬟吗?一生为他分茶点水,磨墨镇纸。好像……也不错。
“然后,杀了他。”
满树的桃花簌簌而落。
露申握紧手中的剑,拼尽了最后的力气向禄存将军冲了过去。
小少爷,对不起啊,我不能为你接舆了。
我不能带着你的配剑回到剑冢,永守你的枯骨了。
不过,好像……也不错。
在男人的利爪穿过她身体的那一刻,她突然笑了。
我没有杀死你,真好。
我这把剑,是为了保护你,而折断的……
禄存挥动右手的长剑想要砍落女孩的头颅。
然而下一刻,他的剑却被另一把长剑挡住,那把剑近乎决绝地卡在了他的剑和女孩的头颅间。
他咬着牙狞笑着,这个女孩明明必死无疑了,你还来救,又有什么用呢。
他猛然将剑刺入少年的身体,少年挥剑想要砍断他的胳膊。
然而少年的剑早已快要报废了,在砍入他的胳膊的一瞬间便崩开了刃。
但因为疼痛他还是忍不住松开了握着剑的手。
子尘抱着身体被洞穿的女孩后跳而退,右手捂着被剑刺穿的胸口。
他将女孩放在地上。
露申抬起手用衣袖擦干净少年脸上的灰尘。
她的小少爷该是锦绣堆里养出的小凤凰,她的小少爷该是干干净净的,衿贵更比白玉樽。
她浅浅地笑着,像是楚辞里的花草一样。
每一次那个少年从微尘寺回来,她都这样等在梧桐院里。
风吹过飞檐上的青铜钟。
少年的脸清秀干净。
女孩的手缓缓落下了。
子尘在女孩身边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现在才来又有什么用呢。”禄存将军像是觉得有些好笑一样看着子尘。
“你是觉得是你害死她的吗?”
“不,不止是她。整座城的人都是你害死的!所有人都因你而死。”
“你不是很厉害吗?皇轩家的少主,蚩尤狂血,可你什么都护不住。”
“你是觉得你很伟大吗?害死了皇轩家所有人守一个废城。”
子尘却只是整理着女孩身上早已扯破的衣服,女孩很爱干净的,她不喜欢金玉簪子,可身上的衣服都要洗的干干净净的。
现在衣服脏成了这样,她会不高兴的。
禄存将军像是不明白少年为什么还能坦然地给女孩整理着衣服,为什么少年还没有如他所愿的崩溃掉一样。
“你不过是个懦夫,你怎么还能心安理得得站在这里呢?”
那个少年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他应该早就已经承受不住了,为什么他还能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一样呢?
这一点都不好玩。
禄存将军惋惜地看着少年。
子尘将女孩的身体缓缓放在地上,然后撑着自己的身体咬着牙站了起来,他用食指和中指一下一下地戳着自己的心口,“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很早之前,那里就什么都没有了。崩溃吗?
他其实早就疯掉了。
一直以来,站着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所以,你还在等什么呢?”少年狞笑着,他用沾着鲜血的手从脸上擦过,像是要擦掉脸上的灰尘一样。
他抬起眼。
眼下是如同战纹般的血痕。
蚩尤狂血是吗?
蚩尤也好,轩辕也好。
只要能杀掉他们,怎么样都好。
少年一点点拔出他腹部的剑,鲜血沿着剑刃流出。
你已经连剑都没有了吗?
那就拔|出插在你胸膛上的剑,去厮杀,去奋战。
他握着沾满自己鲜血的剑,看向禄存将军。
鲜血沿着剑尖落在雪上。
他生来便是要斩杀一切的剑。
只不过他一直带着鞘在战斗。
就像很久以前,司天命问他,“你为什么一直不肯舍弃你的鞘呢?是怕割伤你自己,还是怕割伤别人?”
可如今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没有了保护着他的剑鞘,也没有了他所要保护的一切了。
……他什么都没有了。
所有,拼尽一切地厮杀吧,舍弃一切的刀鞘。
你只是要斩断一切的剑而已。
“将军,天将夜……”
面容清秀的少年仰起头,他眼下一尾红色狰狞艳美。
作者有话要说:求评论求灌溉,求收藏作者。
还有,我放新文了,求个预收。《乾坤妖兽行》。废土大唐的,打算和黄昏之役共用世界观。不过没想好是写大唐,然后放在二十四诸国前,还是直接写辰朝。
直接写辰朝的话,皇轩惜莲就可以出场了呢。莫名觉得皇轩惜莲是个一身紫色轻衫,性格却和开国公一样傻狍子的大美人。
第153章长城埋骨
16
居庸关外。
皇轩家数万家臣的尸体与异兽的尸体一同燃烧着。
相柳撑着自己的身体站起来,然而他的肱骨早已从血肉中挣出,每动一下都疼痛得近乎要窒息过去。
“相柳将军,城内……已经没有人了。”重明捂着胸口的伤口。
狼烟风沙尽,血染百里如火烧。而他们拼尽了一切却什么都没能守住。
而城外的异兽却仍旧凶猛,他们在战场上撕咬着人类的尸体。
他们所做的一切,像是一场笑话。
“什么人都没有了吗?”相柳将剑尖插入土中。
重明摇了摇头。
他们已至末路,若是项羽便当自尽于此才对。
可相柳却突然近乎疯癫地笑道,“什么人都没有了吗!好!太好了!”
“如此,我终究可以毫无顾虑了。”相柳表情像是茫然地看向远方的天空。
没有了任何要保护的,也就没有了剑鞘。
从此,斩断一切,全力厮杀。
“我皇轩家,可还没到末路呢。”男人扯落发间的玄色额带,鲜血染红逆双剑纹章。
他于身前紧紧握着皇轩家的额带,如同明堂上祭祀山川鬼神的王般在居庸关外巨大的战场中念着鬼契。
“乞上古洪荒之神,我以我三魂献之,沉睡在我血脉里的远古凶兽,我以我的血饲之,我以我的六魄唤之。相柳生,尽成泽国。”
荒寂的战场之上,一瞬间像是所有的硝烟都停止了流动。
男人的身躯跪倒在地,而在他身后是远古神话中才能出现的九头巨蛇。
相柳于巨大的邪臣蛇兽前抬起头,“巍巍我皇轩,魂魄归兮!”
九头的巨蛇猛然嘶啸,天地为之震颤。
重明看着手握邪臣剑的相柳,挑着嘴角笑着说:“还真是乱来。”
他们少主说的还真没错,皇轩这个姓氏,庇佑的不过是一群流氓走狗之辈。
皇轩家不止他皇轩烬一个流氓。
既然都有人这么乱来了,那也不差他一个了。
他笑着于天地间悠悠地念出他的鬼契,“魂魄以献,血肉为祭。重明之鸟,百鬼莫侵!”
遍目烟尘的战场之上,巨大的鸟兽破开天空!
纵是燃尽灵魂又如何,纵是再无轮回又如何。
得此一生,守一姓,守一家,守一国。
已足够。
“厉害啊,我也要。”狌狌看着天地间翱翔而飞的重明鸟兴奋地大喊,
肥遗赶紧拉住狌狌,“别别,你变了就是只猴子,战力还不如现在呢。”
“那你呢。”狌狌一脸鄙视地看着肥遗。
肥遗一脸得意地念着:“太华之山,削成而四方,其高五千仞,其广十里,鸟兽莫居。
有蛇焉,名曰肥遗,六足四翼,见则天下大旱。”
“今我以我魂魄献之,以白泽图为契,唤我血脉中沉睡的凶兽,为我皇轩家归来而战!”
他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齐齐敲响,天地为之震怒。
男人化作凶猛的蛇兽,冲向战场。
旁边的几个边军浑身颤抖着看着面前的景象。
那是神话中才能有的战役,山海经中的群怪在这片大地上再次醒来!
他们怒吼着,撕咬着一切。
南荒北莽,他们从四境归来,为八百年的皇轩而战!
他们不过是一群流氓走狗啊。
走狗,就是要咬人的!
皇轩二字从来没什么尊贵的,八百年来从来都只是一个个无家可归的亡命人,躲在这个姓氏之下。
这北地,八百年前可就是我皇轩家的地界了!
一场赤松之战,三十万铁骑,半个江湖从偌大的东煌奔赴而来。
人或许可以真正地活着。
那些人只因为这句话便冲上了战场。
——纵吾辈皇轩今日皆捐身于此,只要长城之内轩辕血脉不灭,泱泱东煌万民太平。往后,自有人为我皇轩家扬起战旗!
——死战矣!
誓死将以魂魄归兮,家国永在!
八百年前那些奔赴而来的铁骑和江湖客与如今的皇轩家厮杀在同一片战场上。
泉台的旧部,归来吧!
如今这里又是我们的战场了!
是什么让你拼尽一切的战斗,是什么让你宁可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也不能倒下!
从今往后,死不再是你的归宿,皇轩家才是。
几个边军吓得不敢说话。
狌狌连忙装作一脸不在乎的样子,摆着手对身边的几个边军说:“小场面,都是小场面。”
“以前在金陵,这场面我见多了。”
“……毕竟,我们皇轩家可也都是一群野兽啊。”
说完这句话他便拔|出了腰间的剑,再次冲入鲜血燃烧的战场!
——昔日我乘着车,从昆仑到扶桑。昔日我逐着日,饮尽江与河。我乃江南皇轩,我本血脉轩辕!
舍弃一切而战吧。
你已经没有了任何要保护的东西。
所以,忘记你曾经的剑鞘,将自己当做生来便只为了斩断一切的剑而战!
子尘握紧手中沾满他自己鲜血的剑。
利剑挥向禄存将军,他的速度快到近乎不可思议。
那是野兽的力量和速度。
然而禄存将军的身体也迅速地兽化着,像是刀剑不侵的铁一样坚硬。
剑刃砍在禄存将军的身体上带出一道道的火花。
两个人于居庸关最高处的云台之上厮杀着。
城外皇轩家的战旗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但子尘却未曾看一眼。
风吹过城中数百棵系着玄色额带的老槐树。
少年眼下红色的血痕诡厉艳美,像是祭祀的红绫。
他明明应该失去了一切意识。
可他此刻却觉得他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能听见风中任何气息的流动。
槐树的枝叶,玄色的额带,飘飞的衣摆……
他甚至在战斗的余暇想起了很早很早之前,皇轩昼曾在一大片的梧桐林中教他练剑。
他双手都是伤口,是被自己的剑划破的。
而他无论如何拼命,他的剑都没有办法够到男人。
一瞬间禄存将军从他眼前消失。
他紧紧握着剑,茫然找寻着。
禄存将军的身影猛然从他身边掠过,利爪划破他的肩头。
“你的剑,太软弱了。”皇轩昼说。
“你只看得到我,却看不见你自己。”男人直接将他手中的剑挑落,“道求仙道,佛求佛道,皇轩家求得是个人道。佛道弃欲,皇轩家不弃。不放我执,才能有我。”
子尘猛然将手中的剑向后刺去。
鲜血溅在了他手上。
“你……怎么可能找到我在这。”禄存将军狞笑着捂住自己的伤口。
“我没找你,我只是守住我自己的地方。”子尘抽出剑。
然而禄存将军腹部的伤口却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着。
“皇轩烬,我早就不是凡人之身了。你杀不死我的。”禄存将军狞笑着说。
“哦,那我就杀到你死。”子尘再次挥剑,他挥剑的速度快到甚至看不清残影。
少年的眼白山黑水,黑白分明,可眼下的血痕却妖冶而狰狞。
禄存将军的身体不停受伤而后再次愈合硬化着,而少年却只是不停向前挥着剑。
兽化的利爪无数次从少年身上划过。
少年身上全部都是自己的鲜血。
可他像是不知疼痛一样,丝毫没有躲避。
鲜血在他体内燃烧着。
或许他只是一具机械罢了,没有疼痛,就这样一直战至损毁。
他厮杀着,像是愚人执拗地挥动着手中的柳条要砍断巨石一般。
鲜血不停溅落在云台上,四下的雪早已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寺庙的大门被破开。
大雄殿内庄严宝相的三世佛慈悲隐忍。
一切如来,身语意业,无不清净。
子尘站在巨大的佛前。
他的身影瘦弱单薄。
手中握着沾血的剑。
若佛慈悲,他总该怜我。
可佛不怜我,于是我只好化身阿修罗。
少年像是有些痴狂地笑着,然后再次不顾一切地挥剑。
前几日那个老和尚晒好的经文被溅上鲜血。
再也闻不到香火的气息,除了铁锈的气息,再无其他。
禄存将军拼命躲避着少年的剑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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