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罚站也是体罚，你凭什么让我们罚站。”
“体罚学生可以告他到教育局去。”
“就是，课讲的那么差还体罚学生。”
下面也不乏跟着起哄的学生，好像欺负好说话的老师会让他们有什么成就感一样。张东升一夜没睡，早上起来的时候就觉得自己血压飙高，被这群学生七嘴八舌地一通嘲讽，感觉额头的血管都在突突直跳，靠在黑板上缓了半天耳鸣声才消失。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脸色有多难看，但苍白着脸不说话的样子还是把下面不懂事的学生给镇住了，一个个噤若寒蝉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上自习吧。”
张东升离开教室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背后一片湿冷，被走廊上传堂而过的风吹过时候居然还打了个寒颤。
拥有和失去总是循环往复。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却没有想到这一次，失去时会让人这么难受。
第15章15
因为考虑到最近状态实在欠佳，张东升决定用年假休息几天，步入中年之后身体各方面果然都不如从前，被学生气到在课堂上血压升高的情况还真是第一次遇到。虽说生活已经是如此破败不堪，但还不至于到自暴自弃的地步，命是自己的，该保重还是要保重。
不过大概是真的应了那句俗话，人不走运的时候，倒霉的事就会接踵而至。好不容易请下了年假准备在家多休息几天，结果一到家就被房东告知，这一片老房子终于真的要拆了，于是提前来通知他做好搬家的准备。
张东升现在的住处虽然老旧，但一来离上班的地方近，二来也便宜，像这种大小的公寓单独出租，价格少说也要贵出好几百，张东升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房东对他也算不错，一直没有加价，要是现在出去重新租房，协议一签少说是半年，对他而言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当年和徐静刚离婚的时候，因为签了婚前协议，他完全是净身出户，熬了这么多年手里也只有很微薄的积蓄，这些年眼看房价看涨，买房是更不用想了，活到四十来岁，别人都是事业有成有房有车，他屋里的东西收拾出来，值钱的东西没有，书倒是不少，可是当废纸论斤称也卖不了几个钱。
虽说也不是立刻就要搬，但房东都已经开了口，张东升就要开始着手找新的住处。便宜点的房子也不是没有，但实在离少年宫太远，光上下班在路上就得花两三个小时，而且房主还不单租。张东升这些年独居惯了，说白了还多少有点社恐，跟人合租恐怕也不合适。于是本来接下来的几天是准备休息放松一下，却为了新住处的事不得不四处奔波。
但忙也有忙的好处，至少让张东升无暇再去想朱朝阳的事，而那夜之后朱朝阳也似乎领悟了他的话外之意，真的没有再像从前那样主动联络他。彼此之间就像是心照不宣地互相断了联系，也许这样再见面时还能和之前那样客客气气地打声招呼。
找房子的事进行得并不顺利，附近的中介都已经跑了一遍却还是没有找到心仪的房子，说到底还是囊中羞涩，人到中年活得像他这么失败的大概真是不多见了。
不过这几天四处奔波也不是完全一无所获，自从那天听朱朝阳说在找那本1901年版的笛卡尔传记之后，张东升就把这件事记在心里了，所以只要看到街边有旧书店就会进去逛一逛，结果找房子反而成了副业，找书倒是成了正事。
当然，还有一件正事，就是去和唐老师的表妹相亲。
当初张东升因为朱朝阳的事脑子一热就答应了相亲的事，事后虽然后悔但是也晚了。其实他对自己的条件很清楚，就算对方真的把要求一降再降，他其实也没什么自信能给对方幸福。更何况，他现在摆明是拿人家当挡箭牌，这种心态本身就很卑劣，带着这种动机去相亲又怎么可能会有好结果。
相亲那天两人约在少年宫附近的海滨公园，张东升虽然心里知道这件事成不了，但出于礼貌还是穿的十分正式，而且比约定时间早了半个小时就等在了公园门口。好在对方也守时，不早不晚踩着点就来了。
因为是表亲，小唐老师和她表姐长得还有几分相似，五官身材都不差，就是气场有点压人。她毕竟是在市重点中学做班主任，眉宇间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优越感，想来她应该也已经从唐老师那里知道张东升的情况，因而更加不必掩饰这种高人一等的傲气。
张东升从前和徐静一起生活了八年，对于伺候这种优越感爆棚的大小姐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因而就算对方气场咄咄逼人，张东升也能耐心应付。不过有的人把这种宽厚和容忍当成是气度，有的人却觉得这是无能和懦弱。显然小唐老师和徐静都属于后者。
两人在公园里转了不到一会儿小唐老师就已经像是调查学生家庭背景一样把张东升的情况一一询问了一遍。张东升也是老实，压根没想过要隐瞒什么，对方本来态度就有点颐指气使，听到最后只差直接把嫌弃两个字写在脸上。
那样的神情他在徐静的脸上看得多了倒也不会太在意，况且跟一个可能今天之后不会再相见的陌生人置气，这个实在没有必要。
早上的海滨公园大多都是晨练的老人，熙熙攘攘的一点都不清净。张东升见小唐老师一会儿抱怨天气热一会儿说走路腿疼，就提议到海滩的露天广场休息一下。他把小唐老师安顿好之后，又一个人忙前忙后地去买饮料。结果等他把饮料买回去，对方又不耐烦地瞟了他一个白眼。
“我不喝碳酸饮料的，又不健康，还容易胖，没有矿泉水吗？张老师，你也少喝点这种垃圾饮料，我们班上学生我都不让喝的。”
张东升被怼得一愣，随即又好脾气地道歉道：“抱歉，我没想到，我再去给你买一瓶。”
小唐老师不为所动地冷哼了一声，可就在张东升转身准备离开之时，被身后迎面走上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啊……抱歉……哎？”
张东升话还没说完就被近在咫尺的那张面孔吓得结巴起来。
朱朝阳不同以往地穿着一身黑色休闲衫，戴着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所以要不是走得近了根本认不出对方是谁。但这样彼此断了联系几天之后又冷不防地撞在一起，那种意外带来的震惊让张东升感觉自己的心脏差点从胸口里蹦出来。
“你，你怎么会……”
穿着一身黑的朱朝阳看上去比往日显得凌厉了很多，被帽檐的阴影压住的眉宇都显得杀气腾腾。和他对视的一瞬间，张东升的心里莫名地升出一种做了坏事被人抓了现形的慌乱。
“我每天都来这里晨跑，老师也是来晨练的？”
朱朝阳不动声色地接过张东升手里的饮料，若无其事地笑着把头探出去，看了看坐在后面的小唐老师：“这位是……”
朱朝阳那身打扮怎么看都不像是来晨跑的，说他是来跟踪的怕是更形象吧。
小唐老师莫名其妙地看了张东升一眼，张东升被夹在这两道目光之间，恨不得自己能立刻原地消失。
可就在他脑中一片空白之际，朱朝阳已经越过他，礼貌地朝小唐老师伸出了手。
“您好，我是张老师的学生。”
小唐老师愣了愣，出于老师的敏感的直觉，她从朱朝阳的笑容里看出了一种阴嗖嗖的敌意。好在她遇事足够镇定，虽然觉得对方来者不善也还是笑着回应道：“你好。”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张老师，我没打扰你们吧？”
朱朝阳说话间又把目光转向了张东升，但那句打扰明显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听得张东升一阵头皮发麻。
不等小唐老师开口，张东升连忙道：“没，没有……”
他感觉如果他说有的话，朱朝阳能当场吞了他。
“那介意我拼个座吗？那边人都满了。”
朱朝阳说完就直接拉开座椅在小唐老师对面坐了下来，小唐老师自然是不好说什么，只能拼命给张东升使眼色，而此刻张东升只想逃。
第16章16
然而逃是不可能逃的，朱朝阳盯着张东升的眼神就像是来讨债的。被这种氛围包围下的小唐老师也有些坐立不安，频频用怪异的眼光打量着朱朝阳和张东升，明明那男孩才是闯入者，但却让她感觉好像是自己贸然了介入了对方两人之间。
“……你今天不是说要跟家里人过生日去吗……”
张东升煎熬了半天，结果一开口就给自己挖了个坑。这种时候还哪壶不开提哪壶，纯粹是在往自己身上撩火。朱朝阳本来看他的眼神就阴森森的，听到这话反而笑了，笑得张东升后背一股寒意直窜而来。
“是啊，老师不是还说今天要去外面代课吗？”
“……”
张东升被噎得一时之间无言以对，毕竟谁能想到自己信口找的理由能被当场拆穿呢？而且今天的朱朝阳画风与往日格外不同，锋利得像是把脱鞘的剑，往日的温和沉静全都消失不见，让张东升坐在那里就有种如芒刺在背的感觉。
“我请了年假，所以今天就休息了……”
“我以为张老师是在躲我呢。”
朱朝阳说着，笑眯眯地吸了一口玻璃瓶里的可乐，吸管里发出的声响让小唐老师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我，我没有躲你啊……”
朱朝阳没有搭理张东升，转而扭过头看向状况外的小唐老师。
“其实碳酸饮料也没什么不好的，年轻人新陈代谢快，而且适量的糖分会增加多巴胺的分泌，保持好心情更有益于健康。”
“……”
小唐老师本来还勉强维持着一脸假笑，没想到这个不知道哪里跑来的小鬼一开口就直接‘打脸’，这下便是表面的随和也维持不住了，脸色一沉瞪向张东升。
“张老师，你刚刚不是说可以陪我去图书馆转转吗？这里太热了，我们走吧。”
虽然不知道这个小鬼跟张东升到底是什么关系，但对方不友好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了，感觉就像是自己抢了他什么东西一样，看她的眼神里都带着凶悍的恨意。小唐老师在学校遇到的问题学生也不少，但似乎还没有谁像他这样笑里藏刀让人不寒而栗的。
张东升显然已经绷不住了，后背上从里面的背心到外面的衬衫全都是汗，从座位上站起来的时候还被遮阳棚外的日头晃得眼前一白，差点没一头栽倒下去。
这时候还是朱朝阳手疾眼快，上去一勾手直接搂住了张东升的腰把人给扶住了，小唐老师也被吓了一跳，一时之间无心考虑朱朝阳搂着张东升的姿势有多暧昧，急忙赶上去查看情况。
“张老师你没事吧？中暑了吗？”
不等小唐老师把纸巾递到张东升手里，朱朝阳已先一步把人扶到座位上，替他解开扣紧的衣领，又把桌上没喝完的果汁倒在瓶盖里小心翼翼送到张东升嘴边。
“老师，你低血糖，喝点甜的会舒服点。”
小唐老师在一旁如同一个旁观者，完全没有插手的余地。张东升也是没想到自己会虚弱成这样，乖乖地让朱朝阳把果汁喂进了嘴里。
朱朝阳原本是带着一肚子怨气和委屈杀过来的，隐忍了这么多天不来见他，本来是要欲擒故纵，结果没想到居然给玩脱了，眼看他拒绝自己的邀请就是为了和这个女人见面，朱朝阳真是生吞活剥他的心都有了。
可是现在看到他这副模样倒在自己面前，那一肚子无处发泄的怨愤突然之间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完全无处着力。
张东升被喂了几口果汁之后终于缓了过来，但一回神就看到朱朝阳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孔，他的神经又立刻紧绷起来。朱朝阳用湿纸巾一边擦着他的额头一边轻声问道：“老师，你感觉怎么样？我送你去医院？”
张东升怔怔地盯着眼前之人，似乎是他熟悉的朱朝阳又回来了，但好像比他记忆中又更温柔了许多，美好得让他觉得不真实。他甚至下意识地想要去握住那只正抚着自己额头的手。可这时小唐老师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将他又一下子拉回到了现实。
“张老师，你学生说得对，不舒服还是要去医院。”
张东升那几乎要碰到朱朝阳的手如触电般缩了回来，朱朝阳眼神一冷，不由分说地一把抓住那只临阵退缩的手，力道大得让张东升挣脱不得。
“低血糖不是小事，老师我送你去医院。”
总而言之，他今天来的目的就是抢人的，把人抢回家还是抢去医院都不是问题，重点就是把人抢到手。张东升眼睁睁看着温顺无害的少年又像是褪了羊皮的狼一般露出尖牙利齿，不由瑟缩了一下，拼命挣开他的手：“我没事，不用去医院。”
“你都这样了，不去医院想干嘛？多大的事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朱朝阳其实想问的是，这种无聊又荒唐的相亲，难道比陪我过生日重要吗？
难道我还比不上这个陌生女人？
“没，没那么严重，我就是有点头晕。”
“严不严重要医生检查过才知道。”
“你也太小题大做了……”
一旁的小唐老师见他们两个莫名其妙地就争执起来，而且朱朝阳的态度好像也有点太过强势了。如果只是低血糖的话，好像确实没有必要就把人往医院送，况且……他们这还在相亲呢，这孩子到底什么情况？！
眼看着两人僵持不下，场面一度变得非常尴尬，张东升不得不软下态度好言‘央求’道：“朝阳，别这样……我这还有朋友在……有什么事我们回去说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