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是我……故友,自然认得。”提到小草,隋迩的神情温和了许多,这细微的表情变化落在青青眼中,却是分外刺眼。
“神君说笑了。”青青轻嗤一声,道:“小暮不久前刚刚飞升成仙,骨龄至多千余年,神君大人可是上古遗族,少说也有万万岁,怎会相识?”
她说完看了隋迩一眼,见他仍旧是那副从容淡定的模样,仿佛天地万物尽收眼底、世间百态全在心中,他想要的一切都会如愿以偿,不由得冷笑,继续道:
“小暮从未说过她与神君相识,况且,就年岁而言,我和小暮倒勉强称得上同龄,可神君您……怕是小暮叫一声爷爷也少了吧。”
前边那段话还不起眼,这番话就是明晃晃的在说隋迩年纪大了,果不其然,隋迩面容变得僵硬起来,不过只有一瞬的失态,很快他就收敛了神色,淡淡道:
“神者寿元悠长,万万年而已,算不得什么。”
青青险些绊倒舌头,天地间有几人能活万万年?十个小仙加在一起也活不了这么久啊,果真是不死不灭脸皮厚,睁着眼睛说瞎话。
隋迩并未觉得自己强词夺理,反倒是认为这个逻辑十分正确,对于神来说,时间只是一把用来梳理记忆的尺,而非约束生死的工具,这么一想,他原本还有些不自然的表情也随之抚平,显然是彻底说服了自己。
青青磨了磨后槽牙,强笑道:“神君真是乐观开朗,只是大约活的太久了,记性也不太好,竟以为自己同小暮是故友,呵,单方面故友么?”
隋迩神情淡淡,道:“此事与你无关,本君此来是告知你今后不必再与她同宿,虽是女儿身,但本君听闻凡间姻缘伦常出现了新的……花样,仙源也应当避讳一些。”
他语气极为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将青青一下子拉回记忆中最为痛苦的一幕,同样是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话语,凭借强大的武力目空一切,仿佛她连被视为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那么,就让她亲手给这位神君上一课,感情可不是靠修为就能抢过来的。
青青唇角微扬:“神君多虑了,小暮素来只对男人感兴趣,只不过她一来并不十分看重外表,二来大约也不会喜欢老男人……”
她说着佯装担忧,摊手道:“思来想去也只有雁衡阳、夜一白、与锋那样天资过人又俊美无铸的男子能够得她青眼,这些人与小暮同为东源弟子,朝夕相处,日久生情……”
隋迩脸色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
自天际雪崖往仙源,借银河乘仙舟是最快的方法,朝暮收拾完屋子,就抱了个蒲团坐在船尾,她还从未如此近距离的看过银河,想着过不了多久就要下船,便抓紧时间来开开眼界。
据说银河发源于二十九重天,水质透明清冽,河中多星辰,与地界冥河相通,朝暮举目望去,这十二重天的水由于映照着冰天雪地,颜色发白,宛如一匹洁白的缎子,倒是与“银河”这个名字更加相称。
“姐姐,你在船尾做什么?”
少年干净的嗓音传来,朝暮回头望去,扯了扯嘴角,道:“我来看银河,与仙友怎么不在舱内休息?”
与锋几步走到船沿,贴着围栏站直,目光落在望不见边际的远水处。
这般恬静的模样让朝暮想起从前她带着他打劫土豪秘境的场景,小徒弟总是拿着个大袋篓,亦步亦趋的跟在她后头,让捡什么宝贝就捡什么宝贝,也是这样安静乖巧,她看他时就能听见一声甜甜的“师傅”。
朝暮心下暗暗叹了一口气,随口道:“银河很美,对吗?”
与锋回头,银河薄淡的水雾缭绕在朝暮身边,将她鸦羽似的睫毛濡湿,幽绿色的瞳子便在几点星光的映衬下显露出来,带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和让人沉醉的魔力。
“好美……”与锋不自觉的呢喃出声,又很快醒转过来,脸颊通红,羞的眼神不知该往哪里放,慌忙转过头去,攥死了缆绳,假装在看远处的水天。
第46章绒毛控的末日审判
平缓的银河忽然湍急起来。
滚滚波涛翻着白色的泡沫,偶尔溅起一两点星光,汹涌的水浪将仙舟刮的左摇右摆,朝暮连蒲团都坐不住,一个侧身歪倒在地上,与锋站在船沿,被一阵爬上来的大浪掀翻,笔挺挺栽到朝暮身上。
女子的肌肤比天际雪崖的雪还要白皙柔软,隐隐有股暗香萦绕在鼻息间,与锋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小兽,手忙脚乱的滚到一旁,搂紧身上的衣服,咬着下唇看向自己。
就像个刚被欺负的小媳妇儿。
朝暮心念一动,感觉时间好像倒退到从前。
他们初遇之时,徒弟就是这般乖巧害羞,待到熟识后缔结师徒关系,便能点亮彩虹屁技能,整日黏在身后甜甜的喊“师傅”。
“咣当——”
一个空木桶滚倒在地,船身又是一阵剧烈的摇晃,河水翻涌的声音一下比一下凶猛。
朝暮忙道:“支起灵力罩,维持下盘稳定。”
与锋闻言,十指相合,捏了一个不太常见的法诀,一道淡淡的灵光笼罩在体表上,那种头晕目眩的失重感顿时消失。
朝暮也为自己罩了一层,圆圆的泡泡一样的灵力罩里,女子盘膝而坐,一边打量着周围景象,一边疑惑道:“银河浪这么大的吗?”
“不太清楚。”与锋认真的思索了一会儿,猜测道:“或许是因为月圆将至,月力引动潮汐,连带着银河也汹涌起来……只是银河向来平静,也没听说过会受到潮汐影响啊。”
他接着喃喃了几句,神情越发疑惑。
朝暮却是火烧了眉毛似的惊骇的捂住嘴,含混不清道:“你说什么?”
“潮汐呀。”
“不是,第一句!”
“月力引用潮汐?”
“上一句!”
“……月圆将至?”
朝暮“啪嗒”一下瘫坐在甲板上,天际雪崖这一遭耽搁了太长时间,她竟差点忘了还有离魂这个倒霉玩意儿,她看着天边沉沉的暮色和一望无际的河水,简直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立刻飞到仙源,砸了夜一白的丹炉看看里面可有一颗半颗的解药,如果没有,干脆把他当柴火烧了祭炉!
“姐姐,你脸色好差,是不是不舒服呀。”与锋看着朝暮阴晴变换的脸色,不由得担忧道。
与此同时,船头一舱里。
青青抬手施了一道结界,将船舱内外隔绝外界,维持住房间内的稳定,她的面前摆了一局棋,黑白两方狭路相逢,正要展开一场激烈的厮杀。
隋迩坐在她对面,落下一子后淡淡道:“你赢不了。”
“神君怎知呢?”青青轻笑:“大道五十,天衍四九,纵使天道无情也给予万物一线生机,更何况这小小的一盘棋。”
隋迩不置可否的冷哼了一声。
“神君放心,不论胜负如何,青青都会按照约定将小暮在仙源的经历事无巨细禀呈神君,只是若是青青侥幸赢了,还请神君遵守承诺撤回重分宿舍的指令,容我与小暮继续同宿。”
隋迩意味不明的睨了她一眼,心中暗自警惕,眼前这个女子如此执着于小草,恐怕并非寻常闺友。
青青面带微笑,她坚信自己的缺的只是时间而已,眼前这个自负的男人尚未与小暮真正结识,又凭什么获得她的青睐?只要再多给自己一点时间,只有一点……
“吧嗒——”
一枚黑棋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叩击声。
而这时,船舱外,水浪更加汹涌。
原本应如同白练一般清澈通透的银河水不知何时竟浑浊起来,隐约可见其中被腐蚀的发不出任何光亮的星辰石,与锋红润的脸上失了几分血色,属于雪狐族的直觉告诉他危机已经近在眼前。
“哗啦——”
巨浪打在船尾,蛮横的水舌扒着甲板舔走一堆缆绳桅杆,朝暮被震得一阵眼花缭乱,好不容易稳住了灵力护罩,扭头定睛一看,船尾空空荡荡,与锋也全然没了踪影,只依稀见着一小片熟悉的衣角,正随着水浪极速退入河中。
小徒弟谙水性吗?
雪狐懂个锤子的游泳啊!
天际雪崖根本没有不结冻的水沟沟!!
来不及细想,朝暮一个箭步跳下仙舟,盯着水面上那个毛茸茸的脑袋扎入河里,双手搂住与锋脖颈,脚下施力,拽着人往空中掠去。
与锋正被河水呛的头脑发昏,冥冥中见一道窈窕的身影倏然拥住自己,他惊得一时间忘了挣扎,如同一根僵直的木棍子,呆愣愣的任由朝暮施为。
朝暮却没功夫管旁的事,正在她即将跃出水面时,不知为何,脚下竟像是被什么抓住了,一丝一毫都动弹不得,原本灌注在双足的灵力也随之失去效用,她眼睁睁的看着仙舟越行越远,自己只能被急流拖入水中。
“屏住呼吸,放开神识。”朝暮对徒弟传音道,兽族的呼吸本能比草木妖更为固执,即便成仙了也很难控制,不过敛息的能力倒是强大很多。水下只要不呼吸,就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克服旱鸭子的恐惧心态。
与锋闻言迟钝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照做,待冷静下来后,方才道:“姐姐,你放开我吧。”
他小声迅速说完又立马恢复平静,手脚老老实实的束着,乖巧的被朝暮抓在手心,没有半点不甘不愿的迹象。
朝暮甚至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实际上,两人正被水中强劲的暗流往下卷,周身浑浊的河水能轻易消解掉外放的灵力,因此他们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保留实力等待时机。
眼前飞速颠倒旋转的景物逐渐由千篇一律的河水变成河底被腐蚀大半的星石,又不知从哪条缝隙里继续下潜,随着一阵天旋地转,落入了一个巨大而空旷的地下溶洞,最终身体一轻,“咚咚”两声砸在地上。
没有暗流,没有水。
朝暮手脚麻利的从地上爬起来,警惕的打量四周,在银河底下,与水流相通之处不论如何也不应该会出现这样一个干燥的地方,除非是用法术做了一个结界,如此说来,他们被卷入此处,可能并非意外。
失去了女子的拥抱,与锋神色闪烁,目光中感动、失落和羞赧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半晌,方才下定了决心一般站起身,鼓起勇气大步走到朝暮身后,道:“姐姐,刚、刚才……”
朝暮回头,疑惑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与锋反射性闭嘴,过了一会儿,又磕磕巴巴道:“姐姐,你以后可以、可以摸我。”
朝暮:……?
她刚想从哪儿抠个问号出来,却见与锋头上忽然冒出了两只附着雪白狐毛的粉嫩兽耳,背后也伸出一条毛茸茸的蓬松长尾。
她虽一早知道徒弟是头雪狐,可也没怎么见过他的原身,如今看来,果真不愧是天际雪崖的一等国宝,这皮毛、这色泽,但凡是个意志不太坚定的绒毛控,都要分分钟缴械投降,先飙上三斤鼻血以示尊敬。
好在,朝暮意志力强大。
她小心的后退一步,谨慎道:“你做什么?”
与锋无辜的看着她:“姐姐,你总是偷看我不是因为想摸我吗?娘亲说只有亲人和爱人可以摸尾巴,可是姐姐救了我,不、不算外人……”
他说着脸上腾起两朵红云,粉粉嫩嫩的狐狸耳悄悄动了动。
[小镜子:主人,是我小看你了,这么单纯可爱的小兽都不放过,啧,鱼塘喜提狐狸精一只!]
[朝暮:你又在胡言乱语什么,这是我徒弟。]
[小镜子:哇喔~师徒禁忌,玩这么野的吗?]
[朝暮:……你闭嘴。]
朝暮虚咳一声,一本正经的道:“与仙友定是误会小仙了,同学有难,我自当尽力相助,从未想过有什么回报,至于吸狐……咳,小仙没有这等爱好。”
话虽如此,手心却暗暗攥拳,暗自庆幸对方没有完全兽化,如果一只雪白的毛茸茸小兽可怜巴巴的蹲在眼前,那……
咳咳,没有如果!
与锋听了,却是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又是奇怪又是难过道:“姐姐,你不喜欢小锋的本体?”
朝暮往后再退一步,扯开话题,道:“方才河水中我施展不开法术,与仙友可知什么情况才会达到如此效果?”
“能腐蚀灵力的水流只有地界冥河。”与锋很容易就被带偏主题,当即乖巧答道。
朝暮原是随口一问,听他这么说倒是认真思索起来,自言自语道:“银河虽说与冥河相通,但冥河属于地界,在九重天以上,不可能会有冥河水出现才是……”
她呢喃的声音在空旷的溶洞里显得格外清晰,话音刚落,就听得一道沙哑的女声传来:
“我还以为你们要打情骂俏到什么时候,没想到这么快就猜到是我。”
蒙姬从阴影中走出来,手执长鞭,脸色阴沉。
朝暮:“……其实我没猜到。”
蒙姬:……
“姐姐,她是谁啊,看起来好凶。”
朝暮蹙眉,将徒弟拉到身后,小声警告道:“这个仙源的小姐姐很爱打架,你要是打不过她就离远一点。”
与锋连连点头,蓬松的狐狸尾巴摇来摇去,晃的朝暮眼睛都冒绿光了,她咬着牙扭过头去,恨声道:“把耳朵尾巴都收起来!”
与锋:“为什么啊?”
“不许问,收起来!”
蒙姬见两人卿卿我我(?),完全将自己晾在一边,不由得心生怒意,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