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狱皱眉,疑惑的打量着朝暮,这个女人不是很耐揍吗,怎么只打一鞭子就成了这副模样。
“姐姐!”与锋惊声喊道,再也顾不得其它,一个箭步冲到朝暮身边,想叫醒朝暮,可看她全身痉挛的模样,又不敢触碰,生怕一个不小心带给她更大的痛苦,一时间,便只能手足无措的待在她身边,用一种小兽独有的含混不清的哭腔一遍遍轻声呼唤她的名字。
蒙狱这才发现这儿竟还有一个人,见他如此关心朝暮,又挡住了自己的视线,顿时不满道:“滚开。”
与锋仿若未闻,仍旧自顾自的呼喊朝暮,蒙狱更加愠怒,流窜着电光的雷鞭急射而出,扎扎实实的抽在与锋身上,与锋只觉得背后一阵扭曲的疼痛,身体也受不住这股冲力随之伏倒在朝暮腿上,意识陷入混沌前的最后一个念头,竟是为自己能体会到朝暮的痛苦而欣慰。
若是朝暮知道他的想法,必然要高贵冷艳的嗤一声,这点鞭子疼痛于她就是大力挠痒痒罢了,跟离魂的虫噬之苦相比,简直连提鞋都不配。
蒙狱见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毛头小子一鞭都受不住,不禁冷哼道:“自不量力。”
他缓步走上前来,揪住与锋的后领,打算随手扔到一边,熟料,这细皮嫩肉的少年竟是异常沉重,拎都拎不起来,他蹙了蹙眉,打算再一次施力。
“唰——”
一闪而过的利爪快得看不清空中残影,唯有一声爪尖划破皮氅的声音清晰可闻,蒙狱心头一惊,疾掠后退,待到站定,才发现自己胸前已经被撕了一个巨大的口子,血淋淋的皮肉翻卷在外头,狰狞可怖。
与锋小心翼翼的抱起已然彻底失去意识的朝暮,慢腾腾的转过身来,原本浅棕的清澈兽瞳染上了一抹绚丽的金色,明明他还是方才那副五官容貌,可身上的气势已经全然不同,连修为似乎也暴涨了,周身涌动着骇人的灵力和杀意。
他垂目静静的注视着躺在自己臂弯里的女子,心中沉积的思念翻涌而出,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欣喜顷刻间占据了整颗心脏。
终于见到你了,师傅。
……
一轮银色圆盘悬挂在天空中,星子疏落,点点碎芒与月光相比显得格外晦暗。
朝暮呆滞的盯着眼前这白茫茫一片,迟钝的神智过了许久方才理清思路:
今天是十五。
她又离魂了。
肉身还在丢在蒙狱眼皮子底下。
唉,天要亡我。
朝暮叹了一口气,索性不再想那些头疼的问题,她看向周边蒸腾缭绕的白色雾气,基本上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能见度趋近于零。
这又是到了哪个奇奇怪怪的地方?
耳畔似乎有一阵淅淅沥沥的水声,只是这声音很不清楚,她只能大致朝声音的方向摸索着走了几步。
水声似乎大了一些,可是这声音时有时无,并不像溪水河流那般规律,她面露迷惑,又往前走了两步。
水声戛然而止。
朝暮更疑惑了,正要动作,却听见一阵急切的窸窸窣窣的声响,紧接着,她摸索的手腕被人一把抓住。
雾气逐渐退去。
夜一白身披素衫,襟结还没来得及系住,皮肤上一些水渍将长衫浸湿,呈现出略深的色泽。
他旁边是一个很大的圆木桶,桶边上还搭着一条湿漉漉的澡巾。
“咳。”朝暮轻咳一声,尴尬道:“夜仙友,洗澡呢。”
夜一白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我当是哪个色胆包天的毛贼,原来是朝仙友,怎么,朝仙友假期结束,什么时候回的仙源,竟赶不及立马来偷窥在下沐浴?”
朝暮瞪大了眼睛,磕磕巴巴道:“你、你别胡说啊,我哪有偷窥,这、这这只是误闯而已,误闯!”
“误?舍下偏僻,朝仙友竟能如此准确的误入宿舍来,真是厉害。”夜一白嘲讽道。
朝暮干笑:“我没看见,真的没看见。”
夜一白:“此处空间狭小,最醒目的也唯有我这浴桶了,就算这里放大一千倍,凭借仙人的目力,朝仙友想看一粒灰尘都绰绰有余吧。”
朝暮真诚道:“刚才雾太大了,我什么都看不清!”
“仙友不必找借口。”夜一白淡淡道:“我也不指望你负……承认,只望仙友收敛本性,莫要向他人出手,回头事情败露,恐丢我东源脸面。”
朝暮:……
说得好像她是什么饥/渴的色魔一样。
“所以你一定要按头我看见了?”
夜一白:“这本就是事实。”
朝暮面无表情的翻了一个白眼,手腕微一用力,挣脱他的控制,与此同时,另一只手迅速揪住夜一白半掩的衣领,往旁边猛的一扯。
“哗啦——”
长衫被全数拉开,露出大片蜜白紧实的皮肤,宽肩窄臀、两点豆红,结实有力的胸肌下,八块腹肌棱角分明。
朝暮扫视一遍,暗自点头,手一摆,那衣衫又倏然合拢,再不露半点春光。
她笑眯眯的道:“现在你说吧,我不反驳了。”
夜一白怔愣了半晌,直到朝暮撂下这句话,方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满脸不可置信,一连后退数步,如同良家妇女一样搂紧了长衫,惊怒交加道:“你、你你……”
他“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俊美的脸上红绿变换,色彩纷呈。
朝暮摊手:“是你硬要说我看见了,我若是没看见还被你这么诬赖岂不是心塞,现在好了,你随便说,我反正死得其所,不亏。”
“不知廉耻!”
“你污蔑我就很知廉耻吗?”
“不可理喻!”
“随你怎么说,我还是两个字。”朝暮找了一张椅子坐下,大爷似的翘起二郎腿,一字一顿道:“不、亏。”
她现在倒霉事一块来了,本就心中烦躁,遇上夜一白这个让她每月受一次离魂之苦、今晚还不知有没有命安稳回到肉身的罪魁祸首,不揍他一顿已经算是道德圣人了,结果这混球还主动挑衅,跟她扯皮。
朝暮冷哼一声,看着夜一白愤愤不平的神情,心中的火气渐渐消了许多,又想起方才见到的那幕图景,不由得频频点头。
夜一白见她这般动作,哪里猜不到她在想些什么,当下越发恼怒,夹杂着一丝隐秘的羞涩,隔空摄回原本放在浴桶边上的外衣,手忙脚乱的套到身上,恶狠狠的瞪了朝暮一眼。
“话说回来,夜仙友,你那离魂的解药究竟制出来了没有,不是早就说有眉目了吗,怎么拖到今日,莫不是把烧丹炉的时间都偷懒用来泡澡了?”
不远处一盏灵灯光影摇曳,照在朝暮不太凝实的魂体上,依稀可见几分苍白透明。
夜一白本打算继续谴责朝暮几句,见到这幅光景,却是蹙起眉头:“你这身体……”
朝暮后背一僵,不自然的转过身去。
夜一白忽然想到一开始他捏住朝暮手腕时那奇怪的触感,不禁眉头皱的更深:“神魂出窍?”
果然,真身还是魂体这种东西只能瞒瞒雁衡阳那样的外行,像夜一白这种祖传大夫是糊弄不过去的,朝暮耸肩,道:“出了点意外,跟人打架被打出肉身了。”
夜一白狐疑道:“果真如此?”
“不然还能怎样?”朝暮佯装不忿道:“要不是我溜得快,说不定魂魄都跑不掉,等天一亮,我就回去找回场子。”
“何必等到天亮?”夜一白微微眯起眸子:“月圆之夜、魂魄离体、天明方归,这倒像是离魂的症状。”
“这是巧合。”朝暮干巴巴的道。
夜一白不置可否,随手捏了一个法诀,收拾好屋内的狼藉,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脊背笔直,完全不像朝暮这般瘫坐无状。
朝暮生怕他多想,绞尽脑汁,又道:“你不信的话等青青和雁衡阳回来可以问他们,我确实是遭了暗算,跟人打架来着。”
“你们同行?”夜一白脸色有些难看,这三个人一起请假,他还以为是各自有事,只是凑巧碰在一个时候,没想到竟是在一处,唯独……漏了自己。他咬了咬下唇,很不是滋味的道:“去做什么了?”
“干正事,正事!”朝暮强调道:“是雪老邀请我们去天际雪崖接他外孙来上学,丸时老师也与我们一道。”
夜一白脸色稍微缓和:“你是受了何人暗算,伤势如何?”
朝暮选择性跳过了第一个问题,如果她有幸回到肉身,必然是要杀了那两人的,若是回不去,或是倒霉的死了,也不想让其他人替她背负复仇的痛苦,只沉吟道:
“我魂魄出来前,伤势还不是很重,你帮我参谋参谋,会不会等我回去,肉身已经被挫骨扬灰了啊。”
“你那皮糙肉厚的仙体,就是被火烧上一整夜,也顶多焦了点,还是能用的。”
朝暮:“……那要是被雷劈呢?”
夜一白:……
他皱紧眉头,冷声道:“你到底遇上谁了?”
“我就随便问问,随便问问。”朝暮摆手,脸上又多了几分惆怅,本就不大凝实的魂体越发透明起来。
夜一白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转身走出房间,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手里却多了一个精致的小香炉。
朝暮百无聊赖,问道:“仙友,你还熏香呢?”
夜一白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香炉点燃,青色的烟雾缓缓缭绕升腾,优雅的散入空气中。
还挺好闻,朝暮这般想着,一阵困意袭来,她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夜一白指尖微微颤动,平静的面容下,内心早已掀起狂风骤雨。
……
另一边,原本波涛汹涌的银河又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丸时也终于从神君的阴影中走出来,挽着袖口擦拭掉头颈的冷汗,脑海中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找朝暮探探口风。
直到现在,他也不敢相信一个从下界飞升而来的小神仙竟和天地间最受尊崇的仙源神君相识,而且看起来两人之间还有些猫腻,这样离谱的事情,茶楼里说书的也不敢乱讲啊!
丸时连连摇头,一脚踏出驾驶舱,正要往船尾去,谁料刚经过第一个房间就险些跪趴到地上,他双腿发软,颤颤巍巍的扶着桅杆,神色极其惊惶的望了一眼柳青青的舱房,这里面,怎么会有一丝神君的气息传出来?
难道神君跟柳青青也有一腿?!
不不不,不可能,神君可是以一己之力辟出三十三重天的远古大能,虽然受到万人敬仰,但从未听说过和哪个仙子走的近,更没出过什么花边新闻,如今不理世事隐居起来,冒出来一个朝暮就足够匪夷所思了,柳青青作为常山柳氏的嫡系后裔,一举一动都在众人的关注之下,这两位若是相识,早就应该有小道消息传出来才是。
那么,两个不熟的男女同处一室,究竟会干嘛呢?
丸时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
“你到底是什么人?”蒙狱盯着与锋,眼底的杀意毫不加掩饰,只是身体绷紧,姿势动作完全不像先前与朝暮对峙时的放松。
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看起来软绵绵的少年并非他的外貌呈现的那般柔弱可欺,只是不知为何,方才竟毫无威慑力,还硬挨了他一鞭子,现下倒是像模像样了几分。
不过,还是要死。
蒙狱舔了一下干涩的下唇,神情中兴奋与杀机并存:“放开我的玩具。”
“你的?”与锋森冷的金瞳从他身上扫过,视线死寂,仿佛在看一具尸体。
蒙狱将雷鞭丢给蒙姬,拿出惯用的武器,一时间,浓重的血腥味将整个溶洞全数笼罩,即便是从地府爬出来的恶鬼大约也没有他背负的血债深厚。
与锋嫌弃的皱了皱鼻子,寻了一块平整的地面轻轻将朝暮放下,又抬手为她施了一道护身灵障,才露出一抹满意的神色。
“你还在磨蹭什么?”蒙狱不满道。
然而,他话音未落,面前的与锋已经失去踪影,就在他意识到这件事的瞬间,后背已传来一阵剧痛。
与锋的身影又出现在视野中,只是这次他悬浮在半空中,双手已兽化成爪,锋锐的爪尖还滴滴答答流淌着新鲜的血液。
“主人——”蒙姬疾呼道。
蒙狱背部,左右各有三道爪印,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这是我还你的,别急,还有。”与锋轻声道,少年清脆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悦耳动听,只是落在有些人耳中,却是杀人诛心。
他给了这个毛小子一鞭,对方竟还来六道伤痕,这无疑是一种巨大的耻辱。
蒙狱十指收紧,身上的杀意陡然暴涨,并不管后背血流不止的伤口,径直朝与锋袭去。
“叮——”
两人在半空中短暂交手,随后又迅速拉开距离,再次寻找机会发起攻击。
蒙姬只见到两道几乎捕捉不到轨迹的身影不断碰撞,金属交击和火杀闪烁的声音不绝于耳,地面上偶尔滴落不知是谁的血,在这不大不小的溶洞里,显得格外清楚。
……
“柳、柳青青同学。”丸时满脸纠结的站在舱房门口,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青青布下的结界于他而言只是小菜一碟,只是他畏惧里面的另外一人,实在不敢贸然闯进去。
可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不论如何,都应该禀报给神君知晓。
屋内,隋迩和青青之间的棋盘上已经黑白交错、杀成一团,每走一步都是生死博弈。
青青听到了丸时的声音,不由得蹙眉。
她不能分心,她必须要赢。
这么想着,她便没有回答丸时,经过反复思量和数次演算,谨慎的落下一子。
隋迩也听到了丸时试探的话,心中明白他不可能对东源弟子如此小心,恐怕是顾忌自己在此,纵使畏惧自己,他也还是开口了,定是有什么不得不说的要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