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恰是木偶才合她心意。
罢,哪怕郭家和谢家都派人来看望老三媳妇,暗示让老三媳妇管点事……但这内宅掌中馈的主母,是不必换的。
祝老太太揉搓手炉子,直到十根手指都微微发烫才停下,老太太忽然点头又笑,“我一时想岔了……六丫头是女医,替孙媳妇稳了胎,我们不该隐瞒,该替她多多宣扬,擅长正胎位、保胎、生产的女医可不好找。”
“娘,六丫头应该不擅长帮妇人生产……”董氏蹙眉道,生产是稳婆的事。
“你怎知不擅长?照我说的传出去。”祝老太太瞪董氏,她才觉得董氏合心意,转眼就要违背她吗?
董氏无奈答应下。
六丫头名声不好,嫁不进贵家,再被传成同稳婆一样擅生产,怕是清白人家都不肯娶了。
……
传言散出去,小张氏的好脾气也开始骂人。
不过祝妤君心情未受影响,那些听了流言,不管怀着什么样心思,请她替家中怀孕女子诊脉的,她都喜滋滋地应下。
对于闲到发慌的有钱人,她的诊费要往上翻百倍,安一次胎,药铺能多赠一些药。
至于生产,无人来找她,生死攸关的事,脑子正常点的都不敢开玩笑。
这日祝妤君回到药铺,正坐在炭炉边烤火。
手还没热,连昭廷便乘着他那辆华丽的马车过来了。
进药铺,脱鹤氅,连昭廷坐至祝妤君身边,眯起漂亮的眼睛,凝视祝妤君静美的侧颜。
直到祝妤君拿火钳拨炭,火星子跳起来要溅到他袍摆上,连昭廷才赶紧说道:“请六小姐随我去一趟鹿鸣书院。”
第172章不记得
祝妤君惊讶地停下手。
去鹿鸣书院吗。
闻道之老先生是鹿鸣书院的院主,不过常年在外云游,听说前两月有回一次书院办讲学。
“张老太医途中遇见闻老先生,他们两位老人家同行做了伴。”连昭廷解释道。
“我外祖父也在北地?”祝妤君更惊讶了,照之前母亲收到的家书,外祖父还需大半月才到。
连昭廷点头,“对,张老太医离开江南,想绕去京城看太子,被闻老先生拦住了。张老太医这几日常与我们见面,不便暴露行踪,待事情全部安排好,再去西府看望你们。”
看望家人可以光明正大。
祝妤君让香巧拿来披风,“事不宜迟,我们快去吧。”
闻老先生在,外祖父也在,祝妤君嘴角轻扬,眼角微有湿意。
“我还担心六小姐不信我。”连昭廷很开心,“六小姐坐我的马车,里面烧了三个炭炉,温暖如春。”
祝妤君颦眉,“三个炭炉你也不怕被毒死,记得马车窗户别关太严实。”
连昭廷委屈,他又不傻,正继续软磨硬泡,千枫从学徒那得知祝妤君要出门,兴冲冲地赶着马车过来了。
“小姐,小姐,卑职来了。”
成汉去句州找兄弟,千枫暂时保护祝妤君。
千枫看见连昭廷,高兴地说道:“公子,您看卑职的坐凳,有毛皮,六小姐令人给垫上的。”
连昭廷呵呵笑,一开始让保护六小姐,千枫还不情愿,嚷嚷要换泽平。
现在呢,瞧那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小样儿,怕是成汉回来,都不肯离开吧。
香巧扶祝妤君上马车。
祝妤君自个的马车亦布置得暖和,宽椅、软靠皆垫两层褥子。
一前一后两辆马车往鹿鸣书院方向行去。
祝妤君拢着手,透过车窗缝隙看街面上飘舞的雪花。
安阳城鹿鸣书院,她不曾进去过。
前世随着北地大乱,鹿鸣书院关了门,闻老先生继续云游四海。
后来有几位老夫子在南方重新开书院,彼时梁朝国力不断衰退,庙堂至民间,俱是一片颓废气象,书院内的求学氛围远不及当年北地……
学院正门不能走,马车绕到右侧山道。
鹿鸣书院倚山而建,依山势分三层。
马车停在第二层空坪上,而后连昭廷和祝妤君徒步至藏在林间的第三层。
山不高,可由于天冷,云层压得很低。
走在崖边的山道,往下看是一片朦朦胧胧的云雾,学舍、亭台、屋檐全看不见,偶有生长得格外高大的松柏,从云雾中冒出绿到发暗的树尖。
若非天气实在太冷,冻得人脑子格外清醒,祝妤君会以为此处是仙境。
“终于到了,可以喝一杯热茶暖身子了。”连昭廷感慨。
一处白墙黑瓦的院落赫然在前方。
院落大门牌匾题‘昭贤’二字,往里走,青石子路两旁随意摆放了几块雕祥瑞纹的石板。
听见动静,一名圆乎乎的小书童钻出厚厚的棉帘。
“是二公子和六小姐吗,是的话快进来,别磨蹭,我要冻坏了。”小书童埋怨道。
小书童生得可爱,祝妤君上前想摸摸小书童脸蛋,被小书童一下躲开。
“你手冰,不要碰我。”
说完抬头看见祝妤君模样,小书童脸一红,“一会手热了,我再给你摸。”
小书童主动牵起祝妤君的手。
祝妤君忍住笑,扭头调侃了连昭廷一句,问小书童是不是他带大的。
连昭廷一头黑线,他是风流不是好色,何曾像书童直接上手。
“六小姐,你哪日有空,到王府我让三弟耍大刀你看,我三弟四岁,正是滚圆好玩的年纪。”连昭廷讨好地说道。
王府三公子耍大刀……
三公子是王爷和王妃的幺子,想必很受宠,连昭廷也不怕被打。
先进一道门帘,再过一处落满雪的天井院。
小书童在一扇半弧形的菱花双扇门前停下,抬手扣门,“先生,六小姐来了。”
小书童已忽略连昭廷。
不等里面回答,小书童直接推开门。
室内暖意涌出来,带着淡雅茶香。
茶香是祝妤君熟悉的,闻老先生喜欢衡山石廪。
小书童蹬掉小棉鞋到屋里草垫坐下。
祝妤君合上门,朝屋内两位令她自骨血中涌起亲切和熟悉感的老人躬身见礼。
闻老先生是她记忆中模样,发鬓如雪,白须尺长,看似寻常老人,可双目清亮,言谈举止随意却透出儒家大成之风。
她跟随闻老先生十数年,闻老先生的学问与李神医的医术,皆是她这辈子企之不及的。
闻老先生乃恩师,可这一世,老先生不认识她。
老先生朝她点点头,拿扇子去扇煮着泉水的小风炉。
祝妤君压下与泉水一样几欲沸腾的心绪,目光转向另一位老人,她的外祖父。
相较于闻老先生,外祖父的容貌反而陌生。
外祖父这些年在外艰辛,心有牵挂又格外愁苦,刚过花甲之年,眉间是深陷的川字纹,脊背也被岁月和奔波压弯。
祝妤君张了张嘴,唤一声‘外祖父’。
张平肃从席子上站起,又惊喜又不敢置信,“月娘的女儿?”
月娘是祝妤君生母,是张平肃长女。
祝妤君乖顺地点头。
张平肃笑起来,眉间皱纹舒展,夸道:“长得比你娘机灵。”
连昭廷行过晚辈礼后笑道:“六小姐承了老太医衣钵,医术好生了得。”
张平肃自连昭廷的信里知晓祝妤君看完了他的医书和手摘,并将她祖父祝时钦的延仁药铺重新开张。
他年轻时,与祝时钦相识成为知交好友,只不想好友走得那般早。
后来祝祥渊长大成人,他看在过世好友的面上,接连将两位如花似玉的女儿嫁去祝家。
张平肃让祝妤君别拘着,过来坐下烤火。
聊两句家常,张平肃问起医理,祝妤君一一回答,条理清晰。
寻常医理难不住,还可以考生僻古籍里的病状和辩证。
张平肃越问越惊讶,闻老先生也看过来。
张平肃虽非学者,但医术在梁朝数一数二,心性更难得的坚定,故闻老先生颇敬佩他。
“你亲自在延仁药铺坐诊?”张平肃考问后相信外孙女确实看了无数医书,但是行医与领兵打战一样,最忌讳纸上谈兵。
祝妤君点头,“孙女除了看诊外,还为每一位病人写病例,病例除了纪录病人身体变化,孙女又通过病例反复比较、琢磨,自从药铺重开,孙女医术精进许多。”
“病例?”
张平肃没有听说过,祝妤君答应过两日带外祖父去药铺看一看,她写的病例本已装满一整只箱笼,延仁药铺的另外几位郎中也开始学习记病例。
“老太医,六小姐解蛇毒的方法才神奇。”
连昭廷说道,他接过闻老先生的扇子煮茶,煮好后,老先生、老太医、祝妤君,最后再自己,一人一杯。
进书院见到两位老人,连昭廷所有脾性都收敛了,与祝妤君一样,恭恭敬敬的仅是一名学生。
“蛇毒该如何解?”张平肃没有因为自己一把年纪,会的还没外孙女多而羞恼,他在外游历多年,为治好太子,求知若渴。
抗体、血清……这样的词语不容易解释。
祝妤君厚着脸皮将此方法说成是她的猜想,“……蛇毒会致命,可所有毒药都是在摄入到一定量后才致命,于是我往马匹体内注入少量蛇毒,再逐渐加量,马匹没有事,孙女猜想是不是马体内生成了能抵抗蛇毒的东西……万幸孙女猜对了,以此类推,天花、麻风等病亦可用此法治疗或预防。”
天花是人人谈之色变的疫病,麻风是不治之症。
张平肃觉得不可思议,感慨此法若有效真乃神医。
听到神医二字,连昭廷笑道:“老太医此行不正是为了找……”
连昭廷忽然顿住,他想不起来了……张老太医北地一行是为了与他们商量太子情况和看望家人吧?
第173章混毒
连昭廷和张老太医都没想起来。
他们没有因为忘记什么而惊慌。
潜意识里认定那些忘记的事本就不存在后,一切会变得理所当然。
张老太医甚至想不起他曾在纸上纪录。
“外祖父为了找什么?”祝妤君问一句。
张老太医摇摇头,大概是连二公子口误,北地没有值得他找的。
连昭廷想了想,哪怕觉得没必要,可为了回答祝妤君,还是掏出张老太医写给他的信。
哦,为了找李神医。
李神医是谁?
除了祝妤君心中如惊涛骇浪,其他人摇摇头又抛诸脑后。
“是我道听途说了,传说中的神医怎可能找得到。”张老太医无奈苦笑。
连昭廷收起信,“是啊,学生先才也较真了,传说中的不提也罢。”
祝妤君疑惑,李神医并非是传说啊。
李神医早年在南方救过不少人,外祖父是在南方知晓了李神医存在吧。
外祖父带回李神医的消息,所以王爷会在太子病危不治时四处找寻。
不过李神医踪迹难寻,刻意去找,哪怕挖地三尺,也不一定能找到。
“老太医今年可寻到救治太子的方法?拜访到江南那位药农了吗?”连昭廷问起最关心的。
张老太医摇头,神情灰败,“方法未寻到,药农拜访到了,药农手中有许多珍贵药草,甚十年狼毒、三十年半夏、五十年吴茱萸、百年陈皮……都有。”
张老太医报出的药名,祝妤君亦心动,那几味狼毒、半夏,在药典中是著名的以陈为良,年份越久,药性越强。
竟有存藏百年且不腐的。
“药农轻易不肯卖药,他要看方子和听病症,确定药对症能救人,才会按量卖。”张老太医继续道:“没有药方,得到好药也无济于事。”
祝妤君颔首认同,百年陈皮的珍贵不逊与深山老参,胡乱配药是糟蹋了。
总之太子身上的毒仍无法可解。
连昭廷看向祝妤君,从先才老太医考教医理,可知六小姐懂的不比老太医少,而且六小姐有很多匪夷所思、最后被证实可行的想法。
“太医可否与六小姐说一说太子中的什么毒,以及现在情况。”连昭廷诚恳道。
张老太医点头,一一道来,说的极详尽。
随着对情况的了解,祝妤君心渐渐提起,太子中的毒乃十种毒物混合而成。
植物毒素、动物毒素各五种。
十种毒素皆猛烈,任意一种毒素,摄入体内得不到及时解毒都会致命。
外祖父医术确实精湛,太子中毒后,外祖父立即行针控制毒素蔓延,并利用穴位的行气走向,将毒素逼至脊背一处大穴,暂且保住太子性命。
除此之外,太子保住性命的原因还有一个,十种毒素混合,下毒时又不能太明显,所以每一种毒素的量都不大。
祝妤君蹙眉沉思,十种毒素,毒性、伤害作用完全不同,单独拿出任意一种,她都有信心解,可是混在一起……
植物毒素需用草药浴,可动物毒素不行,药浴会使动物毒素肆虐,令中毒者直接丧命。
反之解动物毒素的方法又会增强植物毒性。
“将毒素逼入一处穴位,实乃不得已之举,毒积蓄在脊背,保住太子性命,可太子也只能瘫卧在榻。”张老太医惭愧地说道。
祝妤君抬了抬头,她从外祖父的医书中,看出外祖父擅长针灸,对人体经脉非常了解。
gu903();李神医不现世,外祖父的医术是梁朝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