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震元在京城与皇上建议送太子来北地,言北地有温泉能医死人骨。”一直沉默的闻老先生开口道:“我反对了,太子禁不起奔波。”
闻老先生年少轻狂时,曾得黎家先祖提点。
闻老先生感念至今,学问大成后,答应黎家,当太子的授业老师。
没想到皇后早薨,黎家落败,太子中毒。
闻老先生留京成为旁人的眼中钉,干脆四处游学,顺道教授连昭廷。
连昭廷亦是黎氏女所生,能弥补他些许遗憾。
“什么温泉能医死人骨,简直无稽之谈。”张老太医很生气。
闻老先生上月去了京城,知太子无起色,而且蔡震元入京后,二皇子势力愈发壮大,对所有与太子可能有关的人层层盯梢。
闻老先生确定张老太医没有寻到新方法后,拦下要进京的张老太医,不想其暴露。
张老太医眉心紧锁,“毒素对太子损伤很大,如果半年内再没有找到解毒方法,恐怕……”
没有毒死,也会因脏器衰竭而死。
“太子确实不宜动,在京城有皇上保护,过来北地奔波且危险,还会连累王府。”祝妤君认真道:“外祖父能否带孙女入京替太子诊脉。”
“六小姐知道如何解毒吗?”
连昭廷惊喜地问道,先才张老太医说完太子的中毒情况,祝妤君沉默不语,他以为祝妤君也没有办法。
“倘若只是解毒,大约有一线希望,但也要根据太子身体状态而定,我未见过太子,不敢夸海口。”祝妤君如实道。
连昭廷征询闻老先生和张老太医的意见。
闻老先生没有说话,医术他不懂。
张老太医沉默半晌,言明天上午他就去延仁药铺,看看孙女写的病例。
才十三岁,哪怕是天才,阅历也不够,他们怎敢将重症的太子交给一名孩子,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商量妥当,连昭廷与闻老先生说起北地的境况。
未时,闻老先生催促二人下山,一会天色暗了下山危险。
祝妤君恭敬道别,再次言明日辰时中刻会在市坊药铺等外祖父。
“先别告诉你母亲,过两日我再去看她。”张老太医交代道。
“老太医什么时候想去哪里,尽管告诉晚辈,晚辈都会安排的妥妥当当。”连昭廷抢在祝妤君之前回答,他努力地给老太医留下好印象。
张老太医有些纳闷,连昭廷原先对他虽尊敬,可王府二公子的身份摆在那,现在为何要自称晚辈。
连昭廷护送祝妤君到药铺,又殷勤地站在马车前。
替祝妤君撩起袄帘,回头看见好友崔元靖从药铺走出来。
崔元靖一脸怒气,氅衣也顾不上穿。
“你们怎么在一起!”
第174章承认
崔元靖懒得看好友,侧身拦在祝妤君面前。
“你和他去了哪里。”崔元靖不开心,为了让祝六尝尝野生的烤鹿肉,他冒着风雪从庄子赶来药铺。
结果扑了空,扑空没关系,他可以等,等了一个时辰,看见祝六满面笑容地与好友在一起。
二人看起来很亲密,他知道好友没事喜欢招惹姑娘,可祝六与那些庸脂俗粉不同。
崔元靖怒容满面。
祝妤君很反感崔元靖的质问。
崔元靖的心意她已拒绝,哪怕仗着是她家恩人,也没有资格干涉她的去向。
祝妤君绕开崔元靖,崔元靖伸手要去抓,被连昭廷制止。
“不可以哦,没有经过小姐允许,不能碰的。”
“你自己碰过多少女人,怎么有脸来管我。”崔元靖不爽地打掉连昭廷手臂,转身要跟上祝妤君,想起什么,回头命令连昭廷,“你不要走,一会有话与你说。”
连昭廷无辜地眨眼睛,崔元靖没走他怎么可能走,他要留下保护六小姐。
祝妤君进了药铺解下披风便开始忙碌,打开箱笼按病症分类整理病例,方便明日外祖父检查。
看着祝妤君瘦削的身影,崔元靖心头闪过不舍,暗道祝六怎不知对自己好一点,哪家小姐不是成日闲闲地喝茶赏花,偏偏祝六有忙不完的事……
想着想着,崔元靖暴躁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崔元靖发现自己愈发患得患失,身份和本事本可以让他随心所欲,可现在他做任何事之前总会想到祝六,总担心自己的决定和行为会让祝六厌弃。
小管事教的那些招姑娘喜欢的法子根本没有用。
不管他是若即若离,还是消失不见,祝六都完全不在意,既如此,他不如常出现在祝六跟前,还能多刷点存在感。
“我给你……你们家带了鹿脯,冬天吃鹿肉暖和,让你弟弟多吃点。”不习惯说照顾人的话,崔元靖声音有些别扭。
祝妤君惊讶地停下手中事情,崔元靖无理取闹她可以置之不理,可若好生说话,她也不能连最基本的礼貌都没有。
“谢谢崔公子。”礼尚往来,祝妤君问了问崔老夫人近况。
“……天气冷了,屋内烧地龙干燥,老夫人要注意多饮淡茶水。”
“放心吧,每日按时吃你开的药,祖母情况比原先好了很多,不过改日还是要你去看看。”
眼里倒映了祝六的笑容,崔元靖胸口一下被喜悦塞得满满,其实他要得也不多。
站在一旁的连昭廷,对好友此时面上的神情很陌生,眉头忍不住拧起来。
崔元靖本想搭把手,帮祝妤君整理箱笼,却被连昭廷拖走了。
不着急回府,二人到酒楼,让伙计温一壶小酒。
“要和我说什么?”连昭廷讲究的连小酒盅也要放炉子上热一热。
崔元靖握了握拳头,还没说话,脸颊先开始发烫,屋子里炭烧得太旺了,崔元靖烦躁地扯袄袍上的毛领子。
“我不管你今天与祝六去了哪里,但以后,你不许再招惹祝六。”
连昭廷好笑,“六小姐越长越漂亮,不招惹漂亮姑娘,就不是我连二公子了。”
“我二姐长得比祝六漂亮,年纪也比祝六大,更重要的是她天天盼着你招惹,你为何不去?还有四妹、五妹她们?”崔元靖生气地问道。
连昭廷仍嬉皮笑脸,“因为我不想负责任啊。”
崔家盼着继续与王府联姻,连昭廷是送过一些小玩意给崔四小姐,可当崔二夫人流露出两家长辈可以准备商量了的意思时,连昭廷当即飘然远去。
崔家容易将他的招惹当真,他才不负责任。
人渣!崔元靖一拳朝连昭廷鼻尖打去。
连昭廷不是文弱书生谢子琛,一只小酒盏挡住崔元靖的拳头。
“你喜欢祝六?”酒盏落回桌案,原本轻佻的声音忽然沉稳如钟。
被好友猜中心事,崔元靖直磨槽牙。
否认吗,否认的话,他有什么资格要求好友离祝六远一点?
“对,我喜欢祝六,若你当我是兄弟……朋友之妻不可欺,何况是兄弟……”崔元靖语无伦次,说完端起酒杯,一口将酒水闷下,结果被呛得咳嗽连连。
连昭廷沉默了。
他对祝六小姐确实另眼相待,因为他觉得祝六小姐少有的聪明和坚强。
他会想见到祝六小姐,会想留在祝六小姐身边,但仅是如此……不能算喜欢吧,他喜欢的是梦里的白衣姑娘,带着他们的孩子,在村子等了无数日夜的姑娘。
他一直在猜白衣姑娘的身份,带着面纱,不能说话,梦里他怎么努力也看不清姑娘眉眼,只知白衣姑娘的目光很清亮。
他曾怀疑白衣姑娘会不会是祝六小姐,她们有会医术的共同点。
六小姐越长越美,声音也清凌凌的很动听……梦里梦外,像又不像。
他绝不能认错人了。
“你怎么不回答?”崔元靖缓下来,紧张地盯着连昭廷,话已说到这份上,若好友执意不放过祝六,他不介意豁出去,不顾一切地与好友打一架。
“我答应你不招惹六小姐,但是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必须时常与六小姐见面。”连昭廷压下心底的困惑和烦躁,淡淡地说道。
“为什么。”崔元靖追问,答应了不招惹,那就该不再见面。
“因为六小姐可能要去京城……”
崔元靖一脸错愕……
连昭廷轻声解释了今日他和祝妤君在一起的原因。
事关太子,崔元靖冷静下来。
“祝六医术传自张老太医,张老太医都没辙,她逞什么能?”崔元靖怀疑道。
“张老太医不会解蛇毒,可祝六会。”连昭廷道。
崔元靖替自己斟了一杯酒,这次学聪明了,小口小口地抿。
他喜欢祝六,但也晓大义,若是救太子,别说京城,就算祝六上刀山下火海,他也不能阻拦,大不了陪着祝六一起面对危险便是。
“什么时候确定。”崔元靖问道。
“明天,老太医会去药铺,看看六小姐究竟有几分本事。”
第175章执念
病例分门别类,整齐地堆垒在桌案上。
张平肃越翻越惊讶,单一种痹证便从病因、病状、病理、发展程度分出数十种疗法。
还有行痹、痛痹、着痹之间列举出的区别,比他至今读过的任何一本医书都要详细。
张平肃如同蒋郎中等人,惊叹后一本本翻看,如饥似渴,根本舍不得停下。
“张老太医?”连昭廷小心翼翼地叫一声,老太医一言不发地看了半个时辰病例。
张平肃自一桩桩病症中回神,原本饱经风霜,满是疲累的双目忽然变得精神和清亮。
“孩子,你的医术是跟谁学的?”张老太医看向祝妤君,脱口问出,他有自知之明,漫说仅是看他写的医书和手摘,便是他亲自教导,也教不出如此高明的医术。
祝妤君愣住一时没回答,连昭廷笑着解围,“六小姐之前一直住在东府。”
在东府,谁会替六小姐请师父?
张老太医喃喃道:“是老夫糊涂了,糊涂了……”
连公子与他说了东、西两府分家一事。
东府藏得深,张老太医不知道好友祝时钦的后人会被亲人祸害,否则早在十几年前,张家尚且有几分能力时,便会帮助祝祥渊脱离东府。
至于外孙女的医术……也是他思想太狭隘。
他是普通人,但世上不乏有天生高慧的,高慧之人不论学什么皆一点即通,思维更异于常人的严谨。
有病人进来看诊,张老太医意犹未尽地放下病例,仔细观察外孙女是如何替病人诊脉开药的。
断脉极准,张老太医赞许点头,学徒取药时,张老太医又注意到药柜上油蜡纸封包的药丸。
这一看更激动了,他从来不知道药能这样卖,若广传开来,实乃百姓之福。
真真自愧不如。
张老太医朝祝妤君躬了躬身,吓得祝妤君忙让开,又回敬了晚辈礼。
“你这孩子,医术早已是我等不能企及的。”
张老太医与连昭廷说道:“请二公子尽快安排老夫和外孙女入京替太子解毒治伤。”
“老太医不要急,京城不比北地,老太医这两日先安心与家人团聚,待王府安排妥当,晚辈再悄悄送老太医和六小姐入京。”连昭廷说道。
老太医认可了六小姐的医术,连昭廷惊喜却不意外,余光看见六小姐侧颜,静谧美好,像破晓时那一抹光亮,令人心中腾升起希望。
或许太子真能好起来,将来的路不会难走,他们王府仍是忠君之臣,不必因为新皇荒唐而割据一方。
……
当天中午,小张氏收到了父亲张老太医的书信,言已抵达安阳城,并见到妤君,待办完事,下午会随妤君去绥陵县看望她。
“快、快!”小张氏一下站起来,激动得语无伦次,“白嬷嬷,济舒院,再令人收拾一遍,父亲他到了,马上过来……八年了……”
小张氏声音哽咽,她整整八年没见过父亲,未嫁人时,母亲虽早逝,可有父亲、长兄、长姐疼爱,她从未受过委屈,至于嫁到祝家的日子……小张氏不后悔,但害怕回忆,若非君儿忽然懂事,她或许已死在郭氏手中,不会有与父亲团聚的日子。
白嬷嬷和周嬷嬷皆是张家出来的老人,得知能见到老太爷,激动不已,一边抹眼泪,一边吩咐仆僮打扫和布置。
油漆彩画的长廊挂上崭新宫灯,张老太医要住的济舒院打扫得纤尘不染。
下午张老太医和祝妤君回到西府,亲人间相见的温馨和热闹自不必提。
张老太医住到西府,鹿鸣书院里闻老先生的昭贤院空了下来。
连昭廷忙完再次到书院拜见老先生,顺道在书院里住一晚。
闻老先生睡得迟,连昭廷望着窗户纸上的昏黄灯火,略踌躇,抱着棋盘和棋瓮敲响老先生的门。
小书童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不满地撅起嘴。
小书童不是因为睡觉被打扰不高兴,事实上他从连昭廷独自一人进院子,没有看见祝妤君开始,就闷闷不乐了。
开了门,小书童扭身爬回小床榻继续呼呼大睡,连昭廷朝秉烛夜读的闻老先生见礼,“学生打扰先生了。”
“坐吧。”闻老先生合上书卷,见连昭廷神色有几分沉郁,“在担心太子?”
连昭廷苦笑,“先生曾言王府糊涂,无奈父王愚忠,学生愚钝。”
“现在清醒也不晚,王府看似势力不及二皇子,但只要军队在,便无甚可惧,何况现在你的每一步棋,都走对了位置。”闻老先生示意连昭廷将棋盘摆上。
“谢谢先生鼓励,学生惭愧。”
连昭廷摆正棋盘,与闻老先生下棋,实力悬殊,他赢不了的,他曾以为自己这辈子在棋艺上只会输给恩师,没想到六小姐也比他强,他是井底之蛙。
闻老先生位尊又为高手,直接让连昭廷执黑子先下。
“荒唐的面具戴了许多年,可心,想安定下来了吧。”闻老先生随意地说道。
连昭廷点点头,精致的眉眼如同一幅雨后山水画,安静、迷蒙、优雅,白天在世人面前的嬉笑轻佻,此刻全部变成疲惫压在心上。
“先生曾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学生明白的。”棋盘上连昭廷渐渐现出劣势。
“不是一回事……照理你能多下十步棋,输早了。”
闻老先生暗示连昭廷下棋时心神不稳。
“世人常看不清自己想要的,于是梦里的、眼前的、畅想的,皆不一样。”闻老先生捻须落下一子,奠定黑子的败局,“既然你的心想安定,就该放弃一些不可能的。”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