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到边界,贼匪和假扮成贼匪的官兵愈发多,崔元靖一心记录贼匪巡视的时辰和位置。
由于一路上除了人患和天险,并没有人为设置的机关或陷阱,所以崔元靖对陷阱没设防。
结果一时不慎,踩到机关被甩进万刃坑。
一名护卫将崔元靖救出,用了祝妤君给的止血药粉,再简单包扎替崔元靖止血后,急急地带人赶回北地,另一名护卫则打来一只小野猪,丢入陷阱迷惑官兵和贼匪。
来时详细地探过路,护卫按照地图上路线和标记,无甚阻碍,仅用四天便将崔元靖送达安阳城。
崔元靖伤势严重又昏迷不醒,连昭廷不敢将其送回崔家,只第一时间请来祝妤君。
进厢房,祝妤君一眼看见躺着床榻上面色灰白几无生气的崔元靖。
祝妤君快步走到崔元靖身边,毫不避讳地挨着床沿坐下,先探其鼻息。
呼吸微弱。
有呼吸就好。
“六小姐,元靖的伤主要在足底,伤口……有些瘆人。”连昭廷眸光带了丝痛色。
祝妤君点点头,检查伤口前,替崔元靖诊了脉。
这一诊不由心惊,崔元靖足部重伤有多处穴位被损毁,体内脏器也被寒毒侵袭。
崔元靖这次真是吃了不少苦头。
屋内烧着地龙不冷,祝妤君直接掀开盖在崔元靖身上的棉被。
崔元靖足底伤口有换过干净的白纱布。
祝妤君吩咐春桃打开药箱,拿出尖嘴剪,剪开纱布。
足底不是寻常的伤口,而是三个几乎透穿整只足部的孔洞。
“幸亏元靖武功高,性子也硬,否则要被穿成筛子了。”
连昭廷走到祝妤君身边,“六小姐,能好吗?”
连昭廷问的并非是伤口能否愈合,而是会不会影响崔元靖以后练武甚至行路。
“他若肯安分听话,能好。”祝妤君叹口气,消毒器具小心地替崔元靖处理伤口。
幸亏气温低,伤口没有发炎和腐败。
撒了可促进生新肌的药粉,祝妤君将崔元靖伤口包扎好。
“我开张方子,蒋郎中坐堂的延仁药铺在附近,让千枫去取药,回来尽快熬了喂崔公子喝下。”祝妤君交代完,速速地写好药方。
“好。”
连昭廷接过,吩咐完千枫折回来就看见祝妤君在解好友的上衣。
“六小姐这是?”
连昭廷胸口有点儿闷闷的,好友与他一样,亦是练得浑身肌肉。
不知道为何,连昭廷觉得六小姐看见好友硬邦邦的胸肌时,眉眼格外温柔。
“我探脉,发现崔公子的脏器除了受寒气侵袭外,应该还有撞伤。”祝妤君手指停在崔元靖心脏往左大约三寸的地方按了按。
昏迷的崔元靖发出几声闷咳。
“肺大约是被石头磕到,表面上青紫不明显,可若不及时治,崔公子可能真与练武无缘了。”
肺部受伤,慢说练武,便是过激些的动作,呼吸都会跟不上。
祝妤君药箱里备有治伤药丸,从下巴往后一顶崔元靖咽喉,将药喂下去。
“六小姐,这样就可以了吗?”连昭廷关切道。
“嗯,一日两丸,但足底的伤必须由我每日重新上药。”
祝妤君不忘交代连昭廷一会千枫取回药,熬好记得给与崔元靖一同探路的两名护卫也送一碗去,护卫哪怕没受严重的伤,但也是遭了寒气的。
“放心吧。”连昭廷朝祝妤君感激地点点头,请祝妤君出去商量事情。
祝妤君又留下外敷治皲裂的药,才随连昭廷出厢房。
“元靖画的地图很详细,但护卫言山路不易行,六小姐可以吗?”
连昭廷带祝妤君去了他别院的书房,书桌上摊着一张足有五尺长的藤纸。
上面除了路线、标记和文字记录外,还有许多发黑的血点。
字迹是崔元靖的,祝妤君先才替崔元靖把脉时看见他手上的皮一片片绽开,血肉可见。
那样的手写字、画地图很痛苦吧。
这次她是对崔元靖刮目相看了。
“我会备很多药,尽量不拖你们后腿。”祝妤君自知心性没问题,但身板确实不怎样,需要赶山路且气温低,以现在体质很可能扛不住。
“六小姐介意我背你走吗?”连昭廷期待地眨巴眼睛。
期待碰上祝妤君无波无澜、不喜不嗔的目光时,显得有些幼稚。
“不介意。”祝妤君坦然道。
未免引起山贼注意,连昭廷和她皆不能带太多人,于其被她拖累,不如让连昭廷背,还省劲儿。
“如此这两日我们择机会出城,不知六小姐是否有好法子,既能离开药铺,又不让周围百姓猜疑和议论。”连昭廷想了很久,决定还是腆脸问六小姐。
祝妤君低头盯着地图看了会,重新抬头时说道:“开春天气转暖,安阳城外的云春乡常发瘟疫,我想去看看。”
连昭廷眼睛一下亮起,安阳城城郊某些地方的春瘟确实让人头痛,去年治瘟的药,还是西府制的。
“六小姐肯替乡民分忧再好不过。”
连昭廷很激动,六小姐去完乡里,不需再回安阳城,可从云春乡直接前往京城,六小姐肯让他背,穿过青州只需四、五日功夫。
……
连昭廷和祝妤君商量着详细,那边崔元靖也由小厮喂完了药。
药性不快,人不会马上醒,梦里崔元靖不记得身上伤痛,却迷迷糊糊地感觉到祝六在脱他衣服。
第199章暖意
祝六解开他的里衣,微带凉意的手指碰在胸口……大约是春天到了,暖意催生满树桃花,灼灼其华。
崔元靖不知,那春风般的暖意,其实是祝妤君开的驱寒汤药。
驱寒汤药落入腹,似一簇小火苗,暖意自心口缓缓流淌向四肢百骸。
凝在五脏六腑的寒气化作桃花蕊上的水珠,春风摇曳,水珠混着花香滴滴落下,漾起一阵阵涟漪。
崔元靖无意识地勾起嘴角。
昏睡时笑容单纯的像一个得到糖的孩子,开心又乖巧。
崔元靖认识祝六之前,一直喜欢勾起一边嘴角笑,看起来蔫坏蔫坏。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心口一致的性格,笑容蔫坏心下亦盘算着使坏。
起初是为了让鸡鸣狗盗之徒害怕,后来,无人敢在他跟前装大爷了,他使坏纯粹是给空虚无趣的生活找乐子。
直到遇见祝六,生活被莫名其妙的情绪填满,不再无趣,但笑容渐少,求而不得,患得患失……
崔元靖嘴角落下去。
梦里桃花落尽,景象变成他不慎踩落机关的那一刻,遮盖陷阱的枯枝薄雪眨眼间破碎。
根本来不及反应,四周也没有能让他跃出陷阱的支撑点。
陷阱是昏暗的,他落下的瞬间,低头看见一片寒光。
好友告诫过他,越到事情将达成时,越要如履薄冰,他真是没用啊。
死在这里就功亏一篑,非但没帮上忙,还给好友添麻烦。
无怪祝六看不起他,他死了,祝六会很快忘记他吧……
心中涌起浓浓的不甘,他离开北地,是为证明自己不是废人,他不能死。
底部有寒光,无非是利器,大不了不要双脚,也必须保住性命。
崔元靖用手肘撞土壁,努力直起身子,当双脚踩到尖刃时,再忍住撕心裂肺的剧痛,打开手臂死死顶住陷阱两侧。
冻伤的双手皮肉绽开。
手上和脚上的血涌出来,陷阱充斥满血腥味。
在他彻底失去意识前,护卫来救他了。
万幸祝六给他准备了止血的药。
出陷阱,他便陷入昏迷,呼吸越来越慢,呼吸的力气都快没有时,心口火苗再次燃暖周身……
……
“我写了几道药膳的食谱,请厨娘三餐照食谱替崔公子做饭。”
祝妤君与连昭廷商量完事情,回厢房看崔元靖情况。
“好的,希望元靖能早日恢复,否则再拖几日,崔老夫人要思念成疾了。”连昭廷无奈一笑,又问道:“六小姐先才言需亲自为元靖处理脚伤,不知元靖脚伤要几日能愈合,我好安排六小姐至云春乡替乡民解决春瘟一事。”
“七日,之后交给文叔或蒋郎叔他们会继续用我配的药,不过一个月内崔公子不能下地走路,这点非常重要,待崔公子醒来,连公子记得仔细交代他。”
“我会的,既如此,我七日内安排好北地事务,之后我们去云春乡。”
说话间二人走进厢房。
崔元靖仍未醒,祝妤君上前又替他诊了一次脉,脉象比喝药前平稳许多,手上的伤口也涂了一层厚厚的药。
“大约再过一个时辰,崔公子会醒,连公子还有事吗,若没有,我先回药铺了。”祝妤君今日打算将市坊的药铺开张,其余四家药铺待文叔、蒋郎中等人回来再开。
“我送六小姐上马车。”
连昭廷挺不舍,他今日不能陪六小姐去药铺,除了等好友醒来,还要写一封信给丹玥。
此行去京城,不知多久回北地,王府仅留下母妃和幼弟,他不放心。
开春北境战事能暂且平息,父王和丹玥可回来一人。
……
崔元靖准准的在一个时辰后醒来。
连昭廷看见好友脑袋摇来晃去,片刻后睁开眼睛,心下不禁感慨六小姐真乃神医。
崔元靖费力地咳嗽,试图坐起,两只手与腰腹皆使不上力。
连昭廷上前帮扶,先夸好友几句,再说道:“地图我已收好,有这份地图,我可以安全地带六小姐穿过青州了,对了,先才六小姐替你处理过伤口,还有哪里不舒服?”
“祝六来过?”
崔元靖龇龇牙,好友问哪里不舒服,他浑身都不舒服,双脚痛得齿颤,胸口钝痛不止,一说话,嘴唇也跟着痛,还是睡着时做美梦舒服。
“当然,安阳城除了祝六,没有第二人能治得了你的伤。”连昭廷没让丫鬟伺候,亲自拿迎枕垫在崔元靖身后。
崔元靖烦躁地扭过头,闷闷地说道:“又让她看见我一副无能的模样。”
崔元靖嗓子干哑,说话一字一字往外蹦很吃力。
单听粗嘎的声音,连昭廷根本认不出好友。
“怎么会呢,六小姐看到地图了,她性子清冷,嘴上没说什么,眼神却变了,在她眼里,你不是以前那个只知道惹麻烦和任性的崔家二公子了。”
连昭廷安慰地轻拍好友肩膀,细细说道:“接下来七日,六小姐会每日过来,六小姐着意交代,你一个月不能下地,一月后,双脚能恢复如初。”
“一个月不能下地,我纵是不成废人身子骨也僵了。”崔元靖不满地嘟囔,“祝六能不能行?”
“太子九年未下地了。”连昭廷瞪崔元靖一眼,“你不愿让六小姐替你治伤?”
崔元靖一噎,不敢再抱怨,低头发现里衣是松开的,心重重一跳,“沛时,祝六如何替我治伤的,我胸口也涂了药?”
连昭廷眉头一挑,递杯温水给崔元靖,懒懒道:“对,涂了,是我涂的。”
崔元靖一口水险些喷出来,面上恼火,罢,他胡思乱想什么。
喝了温水,崔元靖嗓子稍觉舒服,问好友何日进京,得知好友和祝六为了他将进京日子定在七日后,还挺感动。
“待我恢复,就去京城找你们。”
厨房照祝妤君的食谱,做好药膳送来,崔元靖很饿,粥和汤里的药味浑然不觉,舒舒服服地吃下一大碗。
药膳补经脉且安神,吃饱崔元靖开始犯困。
见好友睡熟,连昭廷走出厢房,抬头望着枝头春雪,忽然羡慕好友能肆无忌惮地向六小姐表达爱意,而他呢,好像有一个多月没梦见白衣姑娘了。
第200章像新妇
傍晚延仁药铺的小学徒照祝妤君吩咐送来一匣熏药丸。
熏药丸和香丸一样,放进香炉里点燃即可,促安神、养生息。
“二公子,小姐交代您夜里也点一丸。”小学徒传话。
正在把玩木匣的连昭廷愣了愣,下意识地抬手摸眼眶。
早上六小姐过来,一看见他,视线便落在他眼睛上。
没办法,连续几日睡不好,黑眼圈有些明显,六小姐一定舍不得他的盛世美颜有损。
连昭廷感动地将木匣搂进怀里。
礼尚往来,连昭廷让千枫到安阳城最好的酒楼,定几样糕点给六小姐送去。
入夜,连昭廷回厢房亲自点一颗熏药丸。
香炉里燃起的烟,丝丝缕缕很细腻,仿若白雾一般。
药香味淡雅适宜。
连昭廷忍不住靠近深嗅,这一嗅让他再一次认识到六小姐的药药性有多么好。
困意袭来,可他约了兰音子时碰面,连昭廷执扇敲敲脑袋,靠在矮榻上小憩。
转眼入睡,朦胧间他身至久违的梦境。
白日他伤感许久没梦见白衣姑娘,此刻姑娘就站在不远处的残垣断壁旁。
依然遮着面纱,不能说话,静静地望向远方。
连昭廷想起祝六小姐,六小姐十三岁,再过几年,大约会与白衣女子身量相仿。
热风夹杂焦灼的尘土味,连昭廷喉咙一痒,忍不住咳嗽两声。
村落已不复存在,村落外是辽阔的草原,远远的,与天连成一线,本该春风吹又生的野草稀疏、凌乱,露出大片大片褐色干裂的硬土。
每一次入梦境,连昭廷都会被刺目的荒凉惊得心中一颤。
gu903();连昭廷摇摇头,朝白衣姑娘走去,试图与姑娘说上话,无奈姑娘察觉不到他存在,目光从来不落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