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泽看向顾惜朝。
其实在之前他们多多少少已经有所预料。
荡云法是青轩门的不传之秘,既然季青阳会用荡云法铸剑,那么他与青轩门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只不过在无怅阁不方便调查,如今出了无怅阁,在座的又不是泛泛之辈,调查起来自然轻松很多。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虞泽问道。
顾惜朝似乎是冷静了下来,悠悠啜了口茶,淡淡道:“等。”
“这件事我上报给了皇上,本来他是想让楚留香当替罪羊,但是如今楚留香没死,他的这个如意算盘便打空了,加之他之前又帮助武安王谋反……”
顾惜朝吹了吹水面浮起来的茶梗。
“六扇门、神侯府,各大府衙齐齐出动,你放心,他逃不了。”
“不过我不想打草惊蛇,所以暂时还是委屈你们两个,当一段时间‘死人’了。”
“我就是想动也动不了啊……”
虞泽低头看看自己被缠满了绷带的腹部,又动了动因为毒素显的有些无力的腿,瞥了瞥嘴。
顾惜朝没有说话,但是也没有走,只是坐在桌边一脸纠结的看着虞泽,似乎是碍于楚留香在场有些话不好说。
于是时不时瞥楚留香一眼。
楚留香顿时心领神会,起身去外面晒太阳了,还贴心的帮他们关上了门。
顾惜朝还是不说话,他盯着虞泽看了半晌,微微侧过头,轻轻咳了咳,道:“虞泽,如果楚留香为了计划的顺利进行欺骗你他死了,你要如何才会消气?”
虞泽后仰靠在床头,一脸的了然。
“亲我。“
简单粗暴两个字。
顾惜朝一噎,忍不住红了脸,眼神游移了一下,羞恼道:“我的问题,是我比喻不太恰当。”
“如果,如果这么做的是你的一个很好的朋友,你怎么才会原谅他?”
“哦——朋友。”
虞泽嘴角勾起,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顾公子似乎仇人远远比朋友要多吧?尤其是那个叫戚少商的,你不是一直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吗?”
“他也不是我朋友。”
顾惜朝闷闷的开口了。
“他是……泛泛之交!”
“泛泛之交你在乎他生没生你气做什么?”
虞泽稀奇的问道。
顾惜朝不说话了,俊秀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细看之下唇角却是微微的抿起。
他不跟虞泽说话了。
顾惜朝严肃着一张脸从虞泽房间走了出来,途中所见的丫鬟衙役见到他这幅样子,无不停下来颤巍巍道一声好。
但是顾惜朝理都不理。
他心里想着事,径直走到了厨房。
这儿是附近六扇门的据点,厨房里不缺酒,但是不够烈。
或者在顾惜朝看来,
不够烈。
顾公子我行我素惯了,除了圣上,还从未如此的揣摩过一个人的心思。
他起先以为戚少商只是气他戏耍他,但是细细想来又不全是因为这个。
顾惜朝想不出具体的原因。
便想着先好好到个歉。
这几天顾公子不着痕迹的找戚少商聊天,期间拐弯抹角的示弱了数次,戚少商均不为所动。
顾惜朝觉得这是戚少商太笨,没听懂。
所以他打算好好的、认认真真的跟他说这三个字。
但是这几个字顾公子不常说。
他得醉了、放开了,才能好好的说出口,而不是一句道歉里夹着三句嘲讽。
顾公子酒量不错,嘴巴也严,即便有了醉意,也很难从他嘴里撬出什么。
所以他需要烈酒。
很烈很烈的酒。
最好三杯下去就能让他迷迷糊糊,不知今夕何夕。
顾惜朝想着,板着一张脸出了门,又拎着一坛竹叶青回了府衙。
戚少商不在房中。
顾惜朝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想着待会儿要说的话,竟然难得有一点紧张。
他拍开了封泥,一边喝酒一边等戚少商。
一杯又一杯,不知不觉就见了底。
这酒真烈啊。
不过三杯就模糊了视线。
到了第六杯的时候。
顾惜朝已经半趴在了桌子上,面色酡红。
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着手里的酒杯,拿起来倒了倒,喝尽了最后一滴酒。
此时已经月上中天。
不远处的房门突然传来了“吱呀”一声。
顾惜朝循声看去。
只模模糊糊的看到了一个高大的人。
乱糟糟的头发,魁梧的身躯。
六只眼睛,七张嘴巴,三个人影。
是戚少商。
第101章你别生气了
戚少商看着房间内那个醉醺醺的人影,一时愣住了,没回过神。
却见顾惜朝眯着眼抬头看了他一眼,踉踉跄跄的起身,往门口走了几步,却走着走着偏了方向,眼看着要撞到门框上。
戚少商忙上前一步扶稳了他,将他扶回了桌子旁坐下。
喝醉了的人看眼前的景物都是带着重影的。
顾惜朝自然也不例外,他伸出手摇摇晃晃的指着戚少商,像是要确定他的位置一般,最后似乎是头有点晕,不适的闭了闭眼,然后一头撞进了戚少商的怀里。
“大当家……”
他含糊的出声,拖长了尾音。
戚少商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抱给弄得僵住了身子,他垂眸看着眼前之人,有点意外有点惊讶,有点受宠若惊,两只手直愣愣的僵在半空,木头桩子似的。
“你别生气了……”
顾惜朝埋在戚少商怀中的脑袋动了动,露出半张脸来。
紧闭的嘴唇动了动,嗫嚅出几个字来。
“我错了……”
戚少商抿唇盯着他,最终像是败下阵来,叹了口气,手抚上了他的背脊,拍了拍。
其实他并不生气顾惜朝戏耍他,戚少商被他戏耍了不是一次两次,虽然生气,但是过一阵也便好了。
但是他真正生气的缘由。
戚少商猜想顾惜朝是不会明白的。
顾公子独来独往惯了,凡事永远存着三分疑虑,做事永远存着底牌。
计划只说八分,剩下的作为退路,谁也不知道。
顾惜朝谨慎,这种谨慎得以让他安安稳稳活到如今。
同时这种谨慎也已刻入了他的骨髓,成为了他行事作风的一部分。
可是戚少商不一样。
遇到投缘的人,总是忍不住倾其所有,像是一位古道热肠的邻居,将相识的人带到屋里,献宝似的,一件一件的将屋子的陈设介绍给他。
事无巨细。
更何况这人还是顾惜朝。
因为是顾惜朝,戚少商恨不得把房子也送出去。
两相对比之下,戚少商便觉得自己有点可怜了。
他知道顾惜朝的脾性,知道他这么做再正常不过,可是细细想起来,仍旧忍不住闷闷的生着气。
他当时是真的以为顾惜朝要死了。
那么冒险的行动,那么多的变数。
要是自己来晚了一步会怎么样?
戚少商不敢想。
有什么事是不能跟他说的呢?
哪怕只是给个眼色也好。
既然如此危险,为什么不让他去接应呢?
戚少商沉默着,紧了紧手臂。
“戚少商——”
顾惜朝不满的扯了扯他垂下来的头发。
“你醉了,我先扶你回房间吧。”
戚少商淡淡到,却被大醉的顾惜朝推搡了开来。
“我没醉!”
“你还没给我答复呢!”
想来天下醉鬼说的话都没什么两样。
头一次见顾惜朝这幅模样的戚少商一时间愣住了,然后忍不住无奈的笑了起来,轻声哄着。
“好好好,你没醉,顾公子海量,只是如今夜深了,顾公子还是回去歇息吧。”
“我……我不回去。”
“你还没给我答复……要歇息也是在这儿!”
顾惜朝对这个问题格外执着,同戚少商一路推搡着,仰头跌到了床上了。
醉酒的顾公子看起来无害且乖巧,平日里总是看不出喜怒、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一双眼此时涣散着,没了往日的沉着锋锐,显出了他本该有的一点茫然无辜来。
戚少商垂眸看着他,被褥是靛青的锦缎,顾惜朝躺在上面,好像一块上好的白玉。
“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
一片沉默。
我就知道这人不知道。
戚少商眉毛抽了抽,突然觉得有点牙痒痒。
于是他趁着顾惜朝醉酒,难得升起了一点报复心,并迅速付诸于实践。
——俯下身,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了红红一个牙印。
“顾公子果然从小到大都没有良心。”
戚少商顿了顿,突然想从他这儿套些话,于是低声问道:“你又为什么在水牢里给我渡气?”
“……我不想你死。”
良久,一声极轻的嘟囔传来。
说罢,顾惜朝似乎是有点难堪,侧头将脸埋在被子里,露出了雪白一段脖颈。
戚少商倒吸一口气,他看着他,忍不住俯下身去,埋到了他的脖颈里,低低笑出了声。
顾公子说话喜欢拐着弯儿。
但是戚少商跟他认识了这么久,那言外之意是什么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
底下的皮肤细腻柔韧,戚少商拿唇碰了碰,又忍不住咬了上去,一路辗转来到他的脸颊,贴上了他的唇。
顾惜朝没动,眯眼看着眼前之人,默认般的微微张开了齿关。
“你还没……跟我说……你生不生气呢……”
间隙,顾惜朝断断续续的说。
“我不生气了……”
戚少商笑笑,眼睛比窗外的星子还要亮。
顾惜朝像是小小的松了口气,看着戚少商的眼睛眨了眨,迷蒙了起来,然后慢慢的闭上,头一歪,竟是这么睡了过去!
戚少商顿时哭笑不得起来。
不过他本来也没打算做什么,于是就将人抱在怀里,拿被子这么一裹,就这么安安心心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
顾惜朝只觉得头痛欲裂,他忍不住呻吟一声,手揉一下太阳穴,谁料一伸手,却碰到了一个温热的物体。
紧接着四周的感知回笼,顾惜朝才发现自己似乎是被箍在一个人怀里,暖烘烘的。
于是昨晚的记忆逐渐浮现。
顾惜朝忍不住闭了闭眼睛,脖子上泛起一阵薄红。
想装睡。
真的。
但是戚少商显然不给他这个机会,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蹭到了他的脖子,痒痒的。
“你醒了?”
“嗯。”
顾惜朝低低应了一声,却见原本横在腰间的一只手伸了过来,撩起一缕碎发把玩着。
“我都做好今天挨揍的准备了……”
“我还从来没听过这种要求。”
顾惜朝冷笑一声,却也没有拍开戚少商的手。
顾惜朝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便早就对有可能发生的事做好了心里准备。
如今这个情况,虽然超出了他最初的打算,但是也没有到最坏的情况。
不过他还是喜欢同戚少商呛声。
顾惜朝有点恍惚,竟然觉得两人如今的关系同之前也没有多大变化。
炙热的吻落在颈后,毛茸茸的脑袋在身后拱着。
有点痒。
顾惜朝偏过头,忍不住用手肘轻轻撞了身后之人一下。
“大当家莫非是狗不成?”
低低的笑声从身后传来。
戚少商起身,含笑看了他一眼。
“如今同顾公子厮混在一起,倒算是半个朝廷鹰犬了。”
说罢他披上了衣服,离开了房间。
“我去给你拿碗醒酒汤。”
顾惜朝恹恹的摆了摆手。
门打开又关上。
戚少商的速度很快。
不到一刻钟,一碗散着热气的醒酒汤便放到了他手上。
顾惜朝皱了皱眉,正想仰头干掉,却突然从眼前褐色的倒影中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
他凑近,拉开了衣领,却见左边的脖子上一排牙印,右边的脖子上一串吻痕。
顾惜朝脸黑了,仰头喝下了醒酒汤,咬牙切齿。
“戚大寨主果然是属狗的!”
……
一阵桌椅翻倒的声音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于是一个时辰后,客房的杂役们有幸看到了顶着一只熊猫眼的戚少商。
而与此同时,顾惜朝披着一件大氅入了府衙。
此时乃是深秋,可这一身却像是隆冬的装扮,周边一圈貉子毛蓬蓬松松,将顾惜朝的脖子裹的严严实实。
“顾大人,这……”
六扇门的捕快看着他,又看了看房间内燃着的炭盆,欲言又止。
“偶感风寒,你们继续说。”
“呃……是。”
眼前的顾惜朝唇红齿白,一点不像生了病的样子。
那位捕快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却被他轻飘飘一眼给瞪了回来。
“顾大人,这是青轩门的资料。”
他将手中的资料递到了顾惜朝手上。
“经过核查,当初青轩门灭门一案中,的确有一具尸体有蹊跷。青轩门门主的长子季敛的尸身上——有右腿骨折的旧伤,但是真正的季敛右腿应当是没有受过伤的。“
“另外……青阳是季敛的字,不过很少有人知道。”
捕快冷汗涔涔,这种江湖恩怨六扇门一般是不参与的,多半是等到事情平息之后做个记录,好心点的话立个墓冢,因此并没有多细致。
只是如今出了这么个纰漏,心里难免有点打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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