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情旁人并不知晓,傅时珣也不欲多提。
想起秦婳,傅时珣便有些难以喘气。
他将杯盏中的茶饮尽,沉默起身:“本王还有事,先走一步。”
“王爷。”赵禹宵扬声唤,见傅时珣回头,问道:“后日宰相府设宴,可一同前往?”
傅时珣眼神浅淡,并未立刻作出回应。
见他这般,裴景行摇开折扇,眯着眼笑:“到时皇上也定会吩咐你去的。”
“再说吧。”傅时珣点头,转身离去。
看着他寂寥的背影,裴景行收起笑轻叹:“情伤这东西,果真要人命。”
赵禹宵移开视线,一声不吭的垂下眼。
傅时珣漫无目的的走上岸边,侧身回头去看,画舫里热闹依旧,水桥上更是各色花灯燃尽。
回想起几个月前,他与秦婳曾在此处共看过一场花炮盛宴。
那时候的小姑娘眼里亮晶晶的,仰起头看的高兴。
他没发觉自己异常,还莫名对秦婳动了气。
此刻再想起前尘往事,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他欠了她的。
往事如走马观花般浮现在眼前,他的心口突突跳,仍像是做梦。
失去秦婳的这些天,他仍旧按时用饭就寝,可怎么都觉得少了什么。
就像是突然少了支柱。
像被人从身后,猛的一阵大力将脊梁骨戳断,轻轻一动就撕心裂肺的疼。
青武见他神色恍惚的望着水桥,低声开口:“王爷,现在回府吗?”
傅时珣眼睛酸涩,他慢慢吐出口气,正要收回眼,目光不经意撞上一个身着月白缕金挑线纱裙的姑娘,她背影与秦婳极其相似。
只一眼,傅时珣的心跳就骤然加速。
他的呼吸停滞,忽然拨开人群快步朝那边而去。
脚步越近,傅时珣发现自己的气息愈发稀薄,他喉咙干涩的站定在那人的身后,颤抖着抬手覆上她的肩膀。
秦婳缓了大半个月,伤势渐渐痊愈。
自从得知秦元鞍寻回幼女,府上来往众人络绎不绝,先前秦夫人还有心思去挨个告知,秦婳身子抱恙不宜见客。到后来,秦元鞍觉得麻烦直接一口回绝。
有了秦元鞍出面,府上清净不少。
外头人便又开始传,自古续弦难当,秦夫人当是京城续弦里的好手。
当年先秦夫人生下秦让第二年,便怀了龙凤胎,只不过生产时大出血难产,最后没能救活。
两年后秦元鞍迎娶户部尚书女入府,秦夫人悉心教养三个孩子,一直到龙凤胎满十岁,才产下秦婳。
后来为了二姑娘秦娴书的婚事,秦夫人更是用心。议亲儿郎中,秦夫人最看好她娘家哥哥面前的嫡次子,但还是先问过秦娴书,知晓她也觉得不错,才定下这亲事。
这么些年,两人蜜里调油,感情愈发好。
正因真心相待,所以秦让三个极其敬重秦夫人。
秦婳如今终于找回来,府上的人自然将她当眼珠子般疼爱着。
这些日待在府上养病,秦夫人知晓她闷,便将秦娴书叫回来陪秦婳。
从宝珠口中得知花灯节极其热闹,秦婳一早就缠着秦娴书,非要叫她带着自己去长街玩。
秦娴书担心秦婳不尽兴,便又叫上秦大将军府的三堂妹秦妙书一道出门去。
秦婳对这京城没什么记忆,她乖乖牵着秦娴书的手指头,四处打量,瞧见什么都新奇的紧。
途径水桥时,秦婳忽然顿下脚步。
秦娴书被她拽着,回头柔声问:“瑶瑶,怎么了?”
秦婳没作声,莫名抬起头朝上空张望。
见她这奇怪举动,秦妙书也跟着仰起头看,嘴里笑着道:“妹妹是在看什么,这般认真?”
“这里好熟悉。”秦婳眨眨眼,低下头小声说。
秦娴书觉得好笑:“傻丫头,年末这儿会有花炮盛宴,姐姐带你来玩。”
秦婳点点头,心口有些闷。
水桥下面正巧有人带着面具戏耍喷火的,秦婳眼睛亮亮的,小声对秦娴书说:“姐姐,他不会烫嘴吗?”
“这姐姐可就不知道了。”秦娴书失笑。
秦婳眼下什么都记不得,依赖性很重,也不知为何,见着生人总喜欢往人后躲。
捏着衣角又悄悄露出一只眼睛,像受惊的小鹿般小心打量。
逛了一阵,几人打算去醉仙居用饭。
街边的糖炒栗子又香又甜,秦妙书非得买一包,秦娴书拗不过,只好带着秦婳先一步上楼。
秦妙书正抠着手指,忽然被人按住肩膀,她下意识回头,只见摄政王怔忡的看着自己。那一双亮着光的漆黑瞳孔中,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间,霎时黯了下去。
她吓了一跳,赶紧行礼:“臣女见过王爷。”
不是她。
傅时珣莫名松口气,可空荡荡的心口,又被冷风吹着生疼。
那人他认识。
秦大将军的嫡次女。
掌上明珠,自幼众星捧月。
跟秦婳年岁一般,可她还在父母膝头撒娇时,秦婳就已经能够独当一面。
思及此,傅时珣捂住眼立在原处。
他喉咙哽的难受,吞咽几下,眼角湿润。
作者有话要说:婳婳:难受吗?疼吗?想哭吗?狗男人这才刚开始:)
第20章
宰相寻回幼女,府上设宴,在城外搭棚施粥。
宴席这日,宰相府门口人来人往。
而秦婳还窝在被窝里不肯起来。
得了秦夫人的吩咐,宝珠立在床畔边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姑娘,您再不起来,宾客们都入席了。”
这些天秦婳跟宝珠彼此熟悉了,她将半张脸埋进被子里,瓮声道:“我好困,宝珠姐姐让我再睡会儿吧。”
“不成啊,夫人跟二姑娘都交代了,您……”
秦婳半眯起眼睛回头瞪她:“那你去伺候她们吧。”
说完,偏了脑袋继续睡。
宝珠是叫不起来了,她抿抿唇,转身出门去寻人。
听见关门声,秦婳悄悄瞄了一眼,她低声嘀咕:“有什么好设宴的,又不是要嫁人。”
不多时,她还入梦,就被一只温暖的大手从被窝里挖了出来。
秦婳龇着牙齿气急败坏:“你谁呀,讨厌。”
崔妈妈轻笑:“老奴来服侍姑娘,赶紧起来,别躲懒了。”
崔妈妈是秦夫人的乳母,入秦府多年,是秦夫人的得力干将。
听见这声音,秦婳才不情愿的被架坐在铜镜前。
她掩唇打了个呵欠,屏风外一水溜的丫鬟们入了屋子,依次抬着放新衣裳的红木托盘。
前些天安排下酒宴的时间,秦夫人便寻了铺子给秦婳定制新衣。
料子款式都是现下京城最时新的,就等秦婳挑了穿上,今日前去见客。
崔妈妈手脚麻利,秦婳还在发呆之际,她就已经挽好了发髻。
“妈妈,奴婢还没见过哪位世家姑娘梳过这种发呢。”宝珠站在一旁给打着下手,手里捏着绢花与珠钗。
“找个时间我给你教,日后给姑娘换着好看。”
宝珠连连点头,弯着眼睛笑。
衣裳料子颜色过于亮眼,秦婳挑来挑去,最后穿了件金丝织锦合欢裙,腕子上戴了对绞丝银镯。
刚出门,秦婳就碰上秦娴书身边的丫鬟。
她抬手抓抓眼底皮肤,轻声问:“阿娘呢?”
“夫人跟二姑娘在前院。”
宴席就设在前院右侧小路内的空地上,从那过去,正巧是桃林。
秦婳直接去了前院,穿过最后一道拱门,便是设宴的地方。
崔妈妈见她就要过去,赶紧伸手将人抓住。
秦婳往后退:“妈妈,怎么了?”
“前些天老奴交给您的,姑娘可记下了?”崔妈妈怕她忘记,又特意开口:“笑时切不可哈哈大笑,要记得掩唇,再是见了人,定要记得行礼。”
秦婳对这些繁杂的礼节并不上心,前几日崔妈妈来给她教,秦婳也只是做做样子。
纵然丢了记忆,秦婳也觉得,往日里她并没有被教养的这般知书达理。
“妈妈,笑不露齿送给二姐姐还差不多,放我身上不成的。”
秦婳弯眼一笑,而后挥挥手,拉着宝珠飞快跑开。
府上的人都疼她,这短短几日便把秦婳惯的快要上天,丝毫没有先前刚苏醒时的端庄谨慎。
瞧着秦婳扬起的裙摆,崔妈妈连声叹息。
走到半路,秦婳撞见与秦娴书相携而来的秦夫人。
她雀跃的奔到秦夫人另一侧,挽住她的胳膊:“阿娘,今日来的人很多吗?”
秦娴书打趣道:“宰相千金寻回,怎能不被人瞩目。”
“婳儿,今日人来人往,你要护好自己。”秦夫人笑了笑,温声道:“阿娘听你爹爹说,今日裴赵两家公子都会来,摄政王殿下也会来。”
秦婳靠在秦夫人胳膊上,好奇地问:“他们很厉害吗?”
“很厉害。”秦夫人捏捏她的鼻子,“所以你今日莫要顽皮。”
叮咛过后,秦夫人带着两姊妹去了前院。
三人一道从长廊下穿过,身后的丫鬟簇拥成群,这动静叫席面上的人都纷纷侧目。
秦婳站在廊下,抿着唇角轻轻扬起下颚,安静得宛若一幅画。
暖春的阳光打在她身上,领口细密的金线绣成的合欢花折射出好看的光,映衬的秦婳肤色瓷白。临走时崔妈妈特意给她上了口脂,不知秦娴书说了什么,她露出整齐的牙齿笑开。
真真是明眸皓齿,顾盼生辉。
女席座上贵妇人们的视线在她身上停顿许久,偶尔还能听见几声惊叹。
秦夫人带着秦婳给女眷们见过礼,知晓她心思不在此处,反复叮嘱后叫她自己去玩。
桃林里阳光甚好,秦婳折了几枝递给宝珠。
宝珠上前一步接过,突然道:“姑娘可会跳舞,这衣裳在光下真是好看。”
秦婳的手指拂过肩头的金线,她忍不住踮脚转起圈来。
见她高兴,宝珠跑到桃花树下,抱住树干不停摇晃,快要凋谢的花瓣缓缓飘下,秦婳的头上下起桃花雨。
今日傅时珣带着傅皇后的贺礼前来。
与秦元鞍寒暄一阵,得知裴景行与赵禹宵去了桃林下棋,便叫小厮给他带路。
途径小路时,傅时珣听见身侧笑声。
笑声清脆,宛若银铃。
不知怎的傅时珣觉得这声音与秦婳的渐渐重合。
他驻足侧头去看,一片浓郁粉色桃林间,身形窈窕的少女垫着脚尖翩翩起舞,桃花雨倾泻散落,美的好似只能是梦中才能瞧得见的场景。
小厮跟着停下,见他张望,赶紧解释道:“那位便是刚寻回的四姑娘。”
傅时珣有些出神,视线胶在那人身上,不经意间撞见她转圈时露出的侧脸,他眼神停顿,呼吸一滞,手指同时收拢攥紧,连带着身侧衣料也被握紧在手心。
小厮看见他手背鼓起的青筋,诧异地打量他。
只见傅时珣双眸睁大,胸膛急促起伏着,不多时,冷白的皮肤渐渐染红。再往上看,年轻男人的眼圈通红,瞳孔中痛苦与不可置信并存。
不等他开口,傅时珣忽然捏住小厮的手腕,哑着声音问:“她是谁?”
小厮有些发憷,对上他偏执的目光,颤声道:“秦……秦家四姑娘。”
“叫什么?”
小厮咽下口水:“单名一个婳字。”
而后,傅时珣骤然松手,踉跄着连连后退。
小厮亲眼看见,这位放眼上京,再找不到比他还冷静自持的摄政王殿下,眼里涌起泪花,黑长的睫毛沾上水光。
傅时珣双拳紧握,低头深深喘息两下,像是不确定般的再次回头去看。
少女仰起头,闭着眼睛开怀大笑。
他脚步缓慢挪动,不能自已的哽咽出声,目光怔忡的看着她,情绪险些崩溃。
是秦婳。
他的秦婳。
第21章
傅时珣的脚步缓慢,眼底猩红一片。
不远处的少女仍在自顾自地跳舞,殊不知,她的动作已经在傅时珣的心里掀起轩然大波。
秦婳察觉到隔着桃林遥遥递来的炙热目光,拧了拧眉,下意识偏头去看。
扬起的裙摆缓缓坠落,秦婳脚下没踩住,身子一偏斜斜的往旁边倒去。
宝珠快步迎上去:“姑娘——”
然话音未落,身侧窜去的黑影极快,带起一阵冷风。
宝珠瞧秦婳稳稳落在玄衣男子怀中,松口气的同时,也下意识屏住呼吸,男女授受不亲,今日又是宰相府设宴,被有心之人看见,岂不是败坏秦婳名声。
但看清傅时珣的脸,她立在原地进退两难。
嗅着近在咫尺的熟悉香味,傅时珣喉头滚动几下。
掌心被填满的充实瞬间让他相信,怀里的人是真的,傅时珣赶紧垂眸,正巧对上秦婳惊疑未定的琉璃眸子。
脸也是一样的,果真是秦婳。
她的手指还紧紧扣在傅时珣的腕子上,两人目光对视那一刻,秦婳脑子一片混乱。
隐隐觉得这双眼好生熟悉,想要逃离,却怎么都收不回视线。
傅时珣反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指渐渐收紧:“婳儿。”
看着眼前的人儿,眸子里有难以置信,有震惊,有无措,还有大过以上所有的欣喜若狂。
傅时珣侧脸肌肉紧绷,胸口起伏的越来越大。
秦婳也被这眼神吓到,面前这张俊脸,她怎么都无法在记忆里搜寻到。
难不成是曾经与他有过节?
发觉她的眼神渐渐变的茫然,他的眼角又开始泛红,傅时珣声音全哑:“婳儿,是我啊。”
“我……我不认识你啊。”
秦婳被他眼中的偏执吓到,忽然声音就带了哽咽:“你是何人,你快松手啊。”
傅时珣浑身僵硬,他脸色灰白。
眼底的红越来越深刻,紧接着,他的手指开始颤抖,五指掐着秦婳的胳膊骤然收拢:“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