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你忽略了最根本的一点。”温玉软下口吻看向他,眼神是能让霍岚分辨出来的,带着朋友间的疏离,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感情是有深度的,一旦发生,它不会只停留在相爱之初,真正的意义在相爱之后。”
霍岚双手扣死温玉肩头,紧咬后牙耷下脑袋,泛白的指尖不断施力,用来支撑他几近崩溃的意识。
这种心情该如何形容?努力用力竭力尽力,没有一丝保留地去争取,到头来却成了一场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人生天翻地覆。
若能理性地放弃自我感动式付出,学会及时止损,人这一辈子也就活通透了。
这些道理霍岚不是不懂,只是当他迈出大学校门,选择跟上温玉脚步的那一刻起,摆在他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
要么,不抱期望地去爱,要么,永远占有。
耳熟的铃声响起,温玉不用看屏幕也知道,来电人是裴泽。他紧张地挣了下霍岚的束缚,没能成功。
欢快的旋律在两人的僵持中一遍遍重复播放,像一道催命符,不停刺激着霍岚摇摇欲坠的理智。
“无论我怎么求你。”霍岚声若蚊蝇,艰难地喘息,“你还是要我离开。”
掌下的力道骤然发狠,温玉吃痛地闷哼一声,听见霍岚继续说:“曾经的诺言再不作数,现在的你只想赶我走,越快越好,对吗?”
温玉加大挣动的幅度,他反握住霍岚冰凉的腕骨:“你弄疼我了。”
持续的响铃聒噪刺耳,霍岚清楚自己和温玉的时间不多了,事态发展到这一步,不可能还有挽回的余地。
挣扎到极限的一刹那,委屈、不甘、无助、绝望,所有痛苦通通拧成一股,直冲向理智的最后一道防线。霍岚深埋着脸,肩膀因愤怒而发抖,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崩坏和碎裂。
霍岚颓丧地垂下手臂,很轻地呢喃:“温玉,我后悔了。”
温玉茫然怔住,他天真地以为霍岚说这句话的意思是有所醒悟,没想到下一秒,霍岚陡地抬起脸,凌厉的目光牢牢盯住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善良。”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顺背脊攀爬向脑顶,温玉屏住呼吸,耳边是霍岚平静的嗓音:“你知道么,我有很多次都可以得到你,那天你醉酒,甚至已经向我投怀送抱,可我还是忍住了没有碰你。”
温玉闻言惊恐地咬住嘴唇,余光瞥向沙发上频频亮起的手机。
霍岚低垂眼睫,脸上瞧不出一丝血色,起伏的胸口缓慢落平。刹那间,激生出的强烈渴望侵占了他的心智,欲念越燃越高,霍岚朝温玉迈近一步:“既然你软的不吃,那我就来硬的。”
铃声再次响起,温玉立刻转身扑向手机,却被霍岚狠狠掐住脖颈,拖拽着身体往卧室转移。温玉的力气本来就小,受到惊吓更是连脚心都在发软,只能任由霍岚胡作非为,徒劳地挣扎。
手臂胡乱在空中挥动,经过客厅窗户时,温玉打翻了窗台上的花草,瓶瓶罐罐的碎裂声接二连三地传来,他被木架绊住了腿,失去重心跌倒在地。
暗夜似沉塘,把月光封锁在浓雾之上。
温玉打掉霍岚的手,根本毫无喘息的机会,再次被对方轻而易举地擒住。电光火石间,温玉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想出能够化解眼前这场冲突的办法,迫使霍岚停下来。
如果再有耐心一点,能多站在霍岚的角度考虑问题,不急于一时的解决,或许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步田地。
温玉自责地想,是他用言语和行为一次次地刺激,才导致霍岚最终的失控。
裴泽太了解温玉,当他处理不好一件事时,只会把所有的错误和矛头全部指向自己。
温玉冷静地思考,霍岚之所以这么有底气,是因为他把自己的脸整容成了他最喜欢的样子。
一直以来,他坚信它能让温玉永远沉迷,久而久之便能接受他的存在,无法离开他的陪伴和照顾。
怎样才能毁掉霍岚的执着。
头痛欲裂,倏忽间,温玉猛然回想起醉酒那晚,霍岚好像曾对他坦白过一件事。
来不及犹豫,温玉低头看向撒了满地的泥土,迅速伸手抓起一捧——
抹向自己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感谢包容。
*温玉眼睛没事。
*最后三章明天更完。
第59章
省人医住院部与门诊楼隔着一条长长的林荫坡道,被围墙圈出一块僻静的地方,以保证病人们能够得到良好的休息与治疗。
裴泽赶到医院时,是凌晨两点,三层的导医台亮着一盏昏暗的照明灯,难以看清脚下的路。走廊静得令人发空,裴泽快步跑向尽头的那间单人病房,透过门板上的玻璃,他看见温玉乖顺地靠坐在床板前,手里捧着水杯,双眼贴着无菌纱布。
听见房门开启的动静,温玉侧头,朝声源的方向抬了抬脸。接着袭来一阵杂乱且急促的脚步声,病床旁边的座椅拖出一记尖锐的噪音,温玉慌张地开口:“裴泽,别怪他。”
霍岚被裴泽拎起领口,凶狠地撞上窗台,他歪斜着身子,手臂脱力地垂在身侧,空洞无神的瞳孔泛着黯淡的灰,像窗外蒙着浓雾的天色,放低的视线落向地面。
“满意了?”一句话从裴泽齿缝间恶狠狠地咬出,他打横胳膊卡在霍岚颌下,对上他受伤的目光,眼里甚至浮现出杀意,“别再打着喜欢他的幌子欺骗他的善良,你其实只顾及你自己的感受,温玉不该为你的自作多情付出代价。”
“裴泽,这伤是我自己弄的。”温玉抬起手,往空气中摸了摸,“不怪霍岚,你别难为他。”
裴泽此刻怒火攻心,听不进去任何劝阻:“他没义务必须回应你的感情,更没责任无时无刻照顾你的心情。”
压制的愤怒无处宣泄,裴泽额角青筋暴起:“从今往后你再敢接近温玉,我绝不客气。”
裴泽对霍岚说的最后一个字是,“滚”。
禁锢在身上的蛮力消失,攥皱的卫衣领口恢复回原来的样子,霍岚神思无主地后倚窗户,单手撑住窗台,裴泽的话他压根没过耳,整个人仍处在温玉自/虐/式行为的巨大冲击中,呆滞地盯着病床一角。
口罩遮掉脸上惊惧的神情,霍岚往前迈动一步,勉强站稳身子。他机械地转动脑袋望一眼茫然四顾的温玉,行尸走肉般挪到门口,悄无声息地退出病房。
屋内重归寂静,裴泽将歪倒的椅子搬回床边,坐下来握住温玉乱晃的手,抬起的指尖轻轻摩挲纱布周围的皮肤,触感微凉,心疼又悔恨地闭了闭眼。
温玉知道霍岚离开了,难过地呼出口气,然后一五一十地向裴泽复述医生的话:“没事的,就是角膜擦伤,眼廓外围有被小石子划破的地方,有点炎症,已经上过药了,需要住院观察两周,很快就能恢复,为避免感染才贴的纱布,你别紧张。”
裴泽说不出什么话来,也尽量不把怒意透过手上的握力传递给温玉,可温玉还是感知到了他的情绪:“真生气了?”
意料之中没等来裴泽的回答,温玉了解他的脾气,面对自己,沉默是他最大的愤怒,于是拇指蹭蹭他手背,愧疚道:“是我没处理好,吼了很多冠冕堂皇伤害霍岚的话,导致我们都有些不理智,场面才会一时失控。”
“霍岚第一时间带我来的医院,他很自责,也跟我道歉了,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不要再提了,你也别放在心上。”温玉讨好似的捏捏裴泽手腕,“行吗?”
焦虑等待好半天,裴泽终于认命地答应一声,转而坐到病床上,温玉立刻挨近他:“对不起,估计得让你请假陪着我了。”
裴泽问:“眼部的伤会影响以后的拍摄吗?”
温玉答:“医生说是小划伤,不会留疤的,放心吧。”
“嗯。”用回应掩盖掉叹息,裴泽把枕头摆正,放平温玉,温柔地嘱咐,“睡吧,我就在你身边,别害怕。”
温玉为自己拉严实被子,微微朝裴泽侧身,去听他缓慢规律的呼吸,摸着他的手扬起笑容:“我不怕的。”
夜深晦暗,杏藜园内不剩几盏亮着的窗格,霍岚熄灭途锐引擎,潮水似的黑暗刹那向他涌来,连同意识一并淹没。
他垂着眼在驾驶位上静坐良久,抬手往旁边摸去,半晌才找到门把,浑浑噩噩地推门下车。
小区里路灯稀寥,不知时间,霍岚摇摇晃晃地迈不稳步子,握紧扶手费力地爬上楼梯。
眼神不聚焦,钥匙对不准锁孔,他立在门前用额头顶着木板,闭上眼缓了会儿神。
总算回到家,霍岚没换鞋,径直走向卧室,在床沿儿边坐好,臂肘搭着膝头,弯着背纹丝不动,身影与周遭昏暗渐渐融为一体。
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着温玉弄伤自己眼睛的画面,那一瞬间的举动,如同子/弹击中太阳穴般,让霍岚尝尽了痛彻全身的滋味。
明眸染上肮脏,白净的皮肤遍满细小的伤痕,泪水和着泥土覆在眼睫,他那么温暖美好的一个人,有着最温和的性子,笑起来天真单纯,怎么会对自己如此残忍。
点一根烟麻木地抽着,霍岚沉着脑袋,不敢回忆对温玉做了多少越界的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绝望地想,大概是真的走投无路了,才会蒙蔽了真心,一时身不由己吧。
那一刻的思维好像根本不受控制,理智分崩离析,极度的暴躁与委屈,冲破顶点的痛苦,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说“得不到就毁掉”,因此油生出恨意,身体被这种情绪攻占,受它操控,继而伤害了他最重要的人。
霍岚拿掉唇上的烟,张开五指烫了下掌心,感觉不到疼。
他太失落了,温玉宁可毁伤眼睛,也不肯给他一次机会。
是从哪一步开始走错了呢?
是踏出校门决定跟上温玉的脚步,还是出手替他解围打跑疯子,走进他的生活,还是心疼他的遭遇甘愿做别人的替身,减轻他的悲伤,变向汲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霍岚抬头望向墙壁上的一张张海报,屋外深灰的夜色缓慢交替成橘色的黎明,他用了太久时间在劝自己放下,到底没能成功。
也是,都坚持十年了,怎么可能放得下呢。
霍岚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学不会释怀,或许他生来就是极端型人格,只因外貌缘故产生的自卑,不愿与人交际,活得异常封闭,才没有事端诱发和刺激他表现出来。
他明明是最想保护温玉不受任何伤害的人,霍岚失色地嗤笑一声,到头来却成了伤他最深的人。
霍岚对着满目的海报动了动唇,我还能再接近你吗?
他转脸望向对楼的窗户,与温玉相处的一幕幕在眼前疾驰而过,越是沉浸在这种过分执念的暖意里,越是想要不择手段地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因为曾经“拥有”,所以“放下”变得尤为艰难。
霍岚没有避开此刻脑海中一闪而逝的想法,无数种占有温玉的可怖念头层出不穷,他控制不了欲望和歹念纵生,一个人究竟可以坏到什么地步?他在自己身上终于体会到了。
如果裴泽能够永远消失就好了。
日头上升到一天的最高处,初夏的温度烤得屋内暖烘烘的,霍岚眨了眨泛酸的眼睛,食指轻弹烟蒂,像个行动迟缓的老人一样慢慢起身,往前挪动两步,伸手摘下墙上所有的照片和海报。
之后,他给这间房子做了大扫除,在网上找了一家回收二手笔电的店铺,记住地址,将台式机里的数据清空,拆下温玉送给他的键盘和鼠标。
转身躺回床上,霍岚不适应地望着空荡荡的墙壁,催促着自己快些睡去。
他还想再见温玉一面。
他还有最后一件想要为温玉做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60章
六月初,温玉的眼睛几近痊愈,拆掉纱布的前一天,顾准捧着一大束紫罗兰来医院探望他,病房门刚推开,温玉嗅嗅鼻子先闻见花香,赶忙朝顾准的方向张开手臂。
顾准捂住心口受宠若惊:“哦哟,这眼睛看不见,人咋变得这么热情啊?”
裴泽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块,递到温玉嘴边:“不是冲你,是冲你手里的花。”
“得。”顾准将花束送给温玉,“抱着吧。”
温玉腼腆地笑笑:“谢谢。”
往病床边的座椅上一歪,顾准解松领带,满脸疲惫。他打量着温玉的状态,感慨道:“裴泽一回来,你看起来总算有点鲜活气儿了。”
温玉此时对听觉比较敏/感,他敏锐地捕捉到顾准嗓音里的沙哑:“工作很累吗?”
“哎,别提了。”顾准郁闷地挥了挥手,拍拍大腿,揶揄地说,“顾氏要完喽。”
“现在下结论还太早。”裴泽把苹果块硬塞进顾准嘴中,“打起精神,‘柏盛’还有转圜的余地。”
顾准强颜欢笑地咀嚼两口,咽下甜味短暂解愁:“我已经准备申请破产了。”
温玉不敢详细询问缘由,怕顾准伤心,只好旁敲侧击地试探:“破产?没那么严重吧?”
“牵扯进国际经济公司融资诈骗案了,信誉度降低,手上的项目合作立即叫停,损失巨大。”顾准装出一副没所谓的口吻,向温玉如实阐述,“我连第五郡的私人别墅都卖了。”
“啊。”温玉张着嘴巴不敢再置一词。
“没事儿,我心大的很。”顾准从裴泽手中抢过来果盘,想再尝尝甜,“以后换我给裴经理打工,喘口气儿轻松轻松。”
他狼吞虎咽地又啃了两个火龙果,抽两张纸巾擦嘴,起身朝裴泽扬扬下巴:“你俩好好的,我回公司了。”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