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平民百姓要想学医,时机天赋缺一不可。当年在李家村,若不是老道士病痛缠身命不久矣,也未必会教原身。
是以大夫医者这个行当,上层不乐意做,下层没机会学,医者能不少吗?
再有普通百姓本就生不起病,若是男子,许是会变卖家产倾尽全力救命,可女子呢,家中愿意为她们求医已是难得,若要倾尽家产,那必然是极少的。
此次调查中也有写高门望族,连高门女子都求医难得,更好况普通百姓家呢?多数女子病了不过吃几副药,熬着,能熬过便好,熬不过她们也只当是命。
其实认命的又何止女子!
大燕朝建立不过十余年,国中并不富裕,百姓也不过修养生息几年。如今虽生活远比从前稳定,可家中并无几个钱,便是一家之主病了,倾家荡产卖儿卖女也未必够药钱。
郗瑶想到此,不免长叹一口气。
“郡主怎么了?”海棠问。
“有一个地方,若是想学医,有人教你有书给你看,若是生病了,有医院给你治,药钱便宜,诊费国家甚至帮你付……”
“那必然是仙界了,”海棠一笑,“不然哪来这等好事?”
“仙界?是了,那可比仙界还好……”
海棠没听见她的喃喃自语,扭身将被子铺好,劝道,“郡主快歇息吧,天不早了。”
郗瑶将消息纸搁置一边,端了蜜水一饮而尽,“睡吧!”
翌日。
郗瑶领着逢春换上了骑装,城里城外,庄子山上跑了几趟。
逢春不知她在做什么,只跟着来回转悠,看郡主到处打量,又在纸上写写画画,心下好奇,悄悄瞥了眼,好似是简单的图,记了些字,什么“学院,教学楼,宿舍”一类的字样。
又一次从城外回来,两匹骏马停在城门口,逢春御马上前,“郡主,回府吗?”
郗瑶打量了眼天色,突发奇想,“走,咱们去吏部接阿爹!”
吏部屋内,几个郎中主事埋首书案,大气不敢出,概因此次考评出了岔子,一个外八路的大傻子撞到尚书大人手里了。
本来“官不举民不究”,大家默认的规则,你既托了门路,别人也给你办好了,且安分低调些到任上便是,公文还没发,人就舞到郗大人跟前,这不是找抽呢吗?
左右侍郎午后便被叫了进去,这都几个时辰了还没出来,几个郎中悄悄抬头看看,耳朵竖起,好似没什么动静了,是不是结束了?
里屋内哪有结束的样子。
郗父坐在上首,翻着卷宗,两位侍郎于下手正襟危坐,看了眼眉头紧皱的主官,对视一眼,齐齐撇过头去。
左侍郎暗骂右侍郎为人不正,行事太过圆滑。早知道手底下有人干这种不法勾当,竟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然不顾考评公正,为官本分。
右侍郎暗哼一声,直道左侍郎为人迂腐。这种小调整,原就是私下的潜规则,影响并没有多少,偏他大惊小怪,非要将人带到尚书大人跟前,惹得大人震怒,白牵扯出这么多事,真是个老顽固!
两人互瞪一眼,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管怎么样,如今事情闹到大人面前,接下来一段时间估摸着又得常驻吏部了。
果然!郗父翻了几页卷宗,表情严肃,神情难看,“公文暂缓下发,自明日起,两位先前所考评卷宗均送至对方处,互相查验,查验后将卷宗送至本官处抽验……”
两位侍郎心下苦笑,忙了两个月的活,如今几天便要查验完,还是落到死对头手里,只怕连个错字都得揪出来。
郗父又训诫一回,让两人退下,神情疲惫地靠在椅子上。
玉案小步进来,轻声道,“大人,郡主来了。”
“幺儿?”郗父直起身,心道,莫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忙起身快步走出。
郗瑶牵着马缰绳,就在吏部门口。郗父一出来便见她笑语盈盈站着。
“阿爹!我来接您放衙!”
郗父见她眉开眼笑高兴样儿,心中舒了一口气,皱了半天的眉头舒展开,“怎么想到来衙门?”
“这不是想接您吗?您可好几天没按时回府了,今儿还能约您一起晚膳吗?”
“哈哈哈能能!”
冷着脸半天的郗大人冷不丁笑出声,屋内有人悄悄探头看看,就见一个眉眼精致的小少年,扶着郗大人上了马车,然后自己也蹦了上去,没多久,马车内传来一阵说笑声。
郗家何时多了这么一位小少爷,那人摸摸脑袋,旁边一人解惑道,“那该是大人掌珠,昭宁郡主!”
郗父连轴转了一段时间,身体疲惫,郗瑶与他说笑一回,跪坐在他身边,轻轻给他按着,没一会儿,他便阖上了眼。
郗瑶看他这样,哪好意思拿自己事打扰,晚膳时便一心逗他开心,郗父难得多吃了半碗饭,连这阵子忙得晕头转向的郗长臻也舒缓了心情。
晚膳后众人便早早休息,郗瑶想着郗父郗长臻都这样忙,不如明日去找小舅舅问问。谁知第二日早膳郗父竟出现了。
“阿爹?”
“今日迟些去衙门。”郗父享受着女儿的撒娇,只觉得这段时间的烦闷都消除了。
他盛了粥递给郗瑶,问,“幺儿是不是有什么事?”
郗瑶唔一声,犹豫了片刻,郗父直道,“为人爹娘,被孩子需要才让人满足,你若有事不找阿爹,还要阿爹做甚?”
“……是有个事,我有些想法,不知可不可行……阿爹,我想建医学院!”
郗瑶将调查来的结果和她的那些不成熟点想法通通倒了出来。
“京城的百姓求医都如此艰难,更何况其他地方呢!如果能系统的教授医术,不求各个都是神医,可简单的病症便轻易能治了。”
“如果学院第一批收了四五十人,若干年后这五十人就不知会教授多少人,再往后,一代代慢慢传下去,生根发芽,医者总会越来越多。
“再者,我想多收些女学生,女子看病难,生存也不易,若能学会医术,谋生便多了一层保障。上次我们在庄子上就捡到过一个被抛弃的女婴,如果女子也能治病救人,给家中带来利益,百姓看到了成效,可能再抛弃女儿孙女时能多想一句。而且,女子于护理上确有其效!”
郗父认真听着,眼神欣慰又复杂,“你的想法很好,阿爹很高兴你因此想做些事情。只是成事不易,眼下若想做,不如先办女学院吧!”
若男女皆可入学,管理上实在有很多问题,且朝堂上那些人多半会将视线放过去,幺儿必然会招致许多阻碍。可若说了只是招些女儿家,他们估摸着只当作是小女孩家的玩乐,未必会放在眼里。
“一步一步来,咱们刚开始,稳妥些,慢慢来。”
郗瑶听着郗父的劝,点点头,“好,听阿爹的。”又揪着郗父的袖子,笑嘻嘻撒娇,“阿爹~我能在小常山建学院吗?”
郗父一挑眉,“小常山啊?那地界不错,不过……那山可不在阿爹名下,想要它得去那儿!”
郗瑶顺着他手指看过去,宫里?
“所以你就来找孤了?”
“舅舅喝茶喝茶……”郗瑶殷勤地给他添了茶水,随遇在旁边看着,心道,殿下盏中的茶是单配的,添了水可就变味了。
太子不在意,喝了一口,“一杯茶水就想换了舅舅的小常山?”
“舅舅~舅舅~按摩了解一下,小跟班全天了解一下,我给您斟茶倒水,研磨扶画……”
太子被这小丫头拉得直晃,无奈笑笑,“你这是要抢随遇的活?好了好了,再晃下去可忘了你要什么山。”
郗瑶顿时停下,眼巴巴地看着他。太子笑笑,“去吧,建那什么学院若是缺了东西,派人进来说一声,孤这没有,不是还有你阿祖吗?”
他说着使了个眼色,郗瑶秒懂,“正好我觉得阿祖的学园差不多了,余下那些木材石头别浪费了!”
“舅舅我先告辞了!”
太子摇摇头,“这丫头,可别说是我支的招。”
随遇偷笑,“圣上也不是第一回被您和秦王爷坑了……”
“去!”太子踢他一脚,忍不住笑了。
第33章
建元帝可谓人在殿中坐,讨债鬼从东宫来,他看着卖乖的小丫头,挑眉道,“怎么着,又看中朕什么东西了?”
“哪有?就是来看看您……”
“嗯?”
郗瑶一秒坦白,“阿祖赏我些木材石块呗,嘿嘿建学院用。”
“什么学院?”
郗瑶掏出自己简陋的计划书,建元帝看她那七零八落的字先骂了一声。
他年轻时不拘小节,面上“嗯嗯嗯嗯”夸着大儒字有风骨,其实心里暗自吐槽这些人只知道在这些事上下功夫,却不干实事。
这两年年纪大了,倒觉出些练字的乐趣,闲时写上几篇,自觉大有长进,每次看到二子的字便忍不住骂上几句,这回又添了个郗瑶。
郗瑶乖乖听训,坚决保证以后多练字,给他检查作业,建元帝才满意地转入正题。
郗瑶那点子计划在这等大佬面前大概只算得上过家家,建元帝看了几眼,心下明了,小女儿家的想法,虽想得过于简单,但做了也是一桩好事。
他夸道,“不错,初衷是好的,回头派人去学园拉,也让朕看看这学院究竟做成成什么样!”
郗瑶可不和圣上客气,拉了木材石块不说,连工匠也借了两个去。
两个师傅都是有经验的老匠人,对于外出给郡主干活没什么意见。毕竟尚书大人头前已经叮嘱过,赏赐都下去一回了,估摸着这趟外快可不小,监内不知多少匠人羡慕。
因此,两人皆是用心用力,拿出看家本领,带着几人上山考察。
郗瑶只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实际可行性由他们判断,也不强求。
趁着他们考察去,和海棠几人预备着去雇些人做活,庄子里的几户也可去帮忙,赚个工钱。除此之外,还需找些可靠的人,毕竟这学院自然是尽早完工为好。
“要不和玉案哥哥说一声?”海棠提议。
郗瑶想想还是拒绝了,“这些日子吏部里事情不少,玉案需得照顾阿爹,还是算了。”
“要不问问长臻公子?”
“长臻哥哥不是和承郡王住进了学园里?园子要办什么会来着,他且忙着呢!”郗瑶一拍手,“有了!拿纸笔来。”
西城混杂,可人也多啊,顾霄在西城,何不问问他?
一封信送去西城顾府,下午顾霄便派人来了。正是上回送白狐皮的小哥侯七。
他一拱手,“老大说让郡主安心,只管说何时过去,百十号人还是有的,都是可靠的人。”
郗瑶便放心了,匠人师傅那边选好址,差人告诉顾霄一声,当天工人便到齐了,皆是干惯活的汉子,手脚麻利,力气有得是。
有他们做工,庄户也不必帮忙了,只管在山下按着三餐备上,权当作工人食堂。
郗瑶看过一回,见这些人卖力得很,大块的石头木材都只能靠他们搬运,大热的天各个衣裳都汗湿了。活辛苦,只能吩咐下去三餐油水得足,下午再送上一碗绿豆汤,这天越来越热,顶着太阳可别被热坏了。
他们觉得这活辛苦,可这些汉子们可巴不得有这样的活!
像这样工钱足,一日三餐油水一层的活上哪找去?像他们生活在西城底层的人,素日里不过找些短工过活,可短工也不是那么好找的。
高门大户的主家更愿意用北城人,知根知底,普通人家也宁愿用郊外的农户,老实本分。西城公认的混杂,连招工的知道他们是西城人,也总觉得他们是不是会犯事。
所以往日里这等好活可轮不到他们,这次要不是拖了老大的福,也没这机会!果然侯七哥说得没错,跟着老大有肉吃。
小常山的工程风风火火地开展,郗瑶这边终于定下学院的名称,简简单单五个字“常山医学院”,特地磨了建元帝题字,预备着回头就装裱挂在学院门口。
名字有了,学院也在建了,接下来便该招生了。
郗瑶心情激动地找人做了旗子,在城门口摆台。谁料领着逢春待了一上午,一个人也没上前。
也对,考虑到文化水平的差异,这些人可能不认字,谁能知道他们想招生?
于是下午,特地找了个小厮解释朗读,除了几个路过的少爷小姐好奇,看了眼,百姓竟无一人询问。
郗瑶纠结一晚上,第二天重整旗鼓,派人在东西南北四个城门口摆台招生。东城百姓出入少,其余三个门总该有人了吧!
下午她带人去查看情况。好家伙有人是有人,要么是看到医字,来问是不是大夫义诊。要么闲磕牙看热闹,问了一圈医学院是什么,招生做什么,最后来一句女儿准备嫁人了!
郗瑶眉头紧皱,再这么着光成热闹了!
她招招手,逢春上前,“郡主?”
“让大家都收了吧!”还是得先弄清楚这些人心里的想法。
翌日,定远侯府一辆外观简单朴素的马车驶出。
扮作车夫的两个侍卫鞭子一扬,马车“噔噔噔”出了城,随意寻了西边一处村子去。
郗瑶与逢春穿着大夫的衣服,提着药箱,背着背篓,以初出茅庐的小大夫义诊的名头踏进了村子。
明说了师傅让她出来锻炼医术,因此不收诊金,不是药钱,村里人一拥而上,急着要看病。
两个侍卫暗暗使力拦住人群,村长赶过来,吆喝道,“排好队,都排好一个个来,挤什么!”
村里人见这小大夫身边跟着两个身高体壮的马夫,身边还有个大力气的小药童,不敢再放肆,乖乖按顺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