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国师》TXT全集下载_41(1 / 2)

小国师 鲸久 4775 字 2023-09-04

定安虽然早就知道当年的惨状不下于今日林家,可亲眼见到这漫山遍野的衣冠冢,还是相当震撼。

谢司白拨开荒草先跳了下去,他回头把手递给定安,定安扶着他,还没怎么用力,谢司白直接将她抱了下来。

在下面看又同上面的感受不一样,置身其中,仿佛被数不清的墓碑吞没。谢司白往前走,定安攥住他的衣袖紧跟其后。她没见过这样的场景,起初还有些怕,但一一将碑上拓的字看过去,反而渐觉感伤起来。

每路过一座,便是一个人的人生。当年冤死之人大多见不得光,大名怕被看破,只能以小字代之。他们也曾有血有肉地活在世间,不单单是一方衣冠冢。甚

至其间大部分人甚至都没来得及明白发生了什么,便受到株连,如今故人已逝,可即使是被生者凭吊,也不得光明正大。

穿过半个义庄,谢司白在两道墓碑前停下。他抬手指尖轻拂过碑壁,明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定安却能看出他竭力隐忍的悲伤。

其中一道上面写着平奴。

“平奴是我阿弟的小名。”谢司白微眯了下眼,淡淡道,“他死的时候还不及总角之年,才刚刚五岁。小时候他爱缠着我同他玩,我那时却总嫌他烦人。”

谢司白讲到这里,稍稍顿住。

后来就算想让他烦,也再没了机会。

这是未说出口的话。

“他爱吃琥珀糖,牙都没长齐全,我阿娘总不让。”谢司白道,“所以每年来见他们,我总会替他多带一些来。”

定安顺着看去,心下恻然。

另一道上则题着瑾瑜二字。那是他的阿姐,定安还记得谢司白曾提起过她,于谁来说都是一段沉重的过往。谢司白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方移开眼,又瞥向旁边的一座。

定安也注意到了,那是一座独特的坟墓,石椁空着,还未被填上。她看向石碑,上面刻着“阿阙”二字。

“我小名叫阿阙。”谢司白说着,似是想起从前的事,他唇角微弯,罕见地露出几分笑意。

定安抬头看他。

这最后一座,正是留给他自己的。

“先生……”

“义庄的墓,多年前就为我留下了。”谢司白道,“这些年间我走得如履薄冰,稍不留神,便有可能成为这碑下魂。”

前路凶险,他不是不知道,相反,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但他还是做了这样的选择。

定安攥紧了手,不知该讲什么。

谢司白笑着觑她一眼:“怕什么,人总有一死。”

定安惶惶不安,她轻轻抱住了谢司白,谢司白反手拥住,垂眸看她:“定安,今日带你来,就是想要在你回宫前告诉你,这里是我唯有的退路。从今以后,怕也是你的退路。”

定安点头,仰着脸瞧他,笑起来:“你也替我备一座罢。我不怕,万一日后……同你死在一起也是好的。”

谢司白被她逗笑了,他掐了掐她的脸:“好,那我身边这个位置,就留给你。”

第105章、105

从城外回来,夜已至深,谢司白将定安送到院中。

“明日……”定安才提起这两个字,心头就沉甸甸的,她抿了下唇,才接着道,“你会来送我吗?”

“我会一路送你入宫。”

定安点点头,仍是开心不起来。

谢司白也难得不掩饰,眸中的晦涩情绪一览无余。他盯着她看好一会儿,错开眼:“时候不早,早些歇着罢。”

定安却不肯。她攥住他袖子,不愿放他离开。

谢司白略有些无奈,他抚过她脸颊,道:“那不若我在外头守着你,你何时睡着了,我再何时走。”

定安抬眸瞧他:“当真?”

谢司白拍拍她的头:“当真。”

定安这才肯松了手。她一步一回头地跟着绿芜去梳洗。

将要歇下,定安支开窗子往外看,谢司白果然还在外面。月色似水,清光照在他身上,映得他皎如玉树。

定安看得眼眶发涩。

也是她任性,他这么一个人,何曾这样过。

定安唤了绿芜来,同她小声道:“你去禀先生一句,就说……就说我睡下了。”

绿芜提着灯盏出了门,定安仍旧从窗沿缝隙瞧去。谢司白听了绿芜的话,转头朝着窗棂看来。定安心头一动,忙往后一躲。

不知过了多久,门扉轻启。

“先生他……走了吗?”

“走了。”绿芜道,“不过公子留了句话。”

“他说什么?”

“他让殿下且安心入宫,总有一日,他会亲自带殿下回来。”

第二日天一早,定安便起身更衣梳妆,她重又换上许久未穿的宫装,发上簪钗,珠翠盈光,稍作打扮便是明艳不可方物。

一切打点完,外头还没有动静。

定安端坐在妆奁前,望着镜中的自己,一言不发。

终于到了时候,司礼监的掌印公公如约而至,侯着人等在庭阁,恭迎定安。

“殿下。”绿芜在她耳边轻唤。

定安垂下长睫,任由绿芜扶着自己起身。出了房门,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不舍,将至月门前,定安回头望了一眼深处的院落,不舍溢满心头。

宫里来的内侍在前引路,至中堂,掌印并一众宫人躬身见礼。谢司白也在,定安怔

怔望向他,被旁边的绿芜轻扯了下衣袖,才是回神。

谢司白亦是许久不见定安这样盛装打扮的模样,他眼中有不易察觉的笑意流转,方敛眸道:“殿下。”

定安微欠了欠身,尽量语气疏离:“承蒙国师拂照,国师大德,本宫诚然不忘大人救命之恩。”

谢司白眉宇之间风轻云淡:“自不敢当。”

言罢谢司白伸手,定安把手递给他,由着扶上了车。她的视线至始至终不敢落在他身上,生怕这一下看过去,就再也收不回。

择吉时,帝姬车鸾起驾。

正值盛夏,暑气当头,唯恐路上热着,前后两辆车运着冰釜,马车里也放了冰块消暑。这一番是好大阵仗,近卫军开道,青云轩御前门各居一侧沿路护送,上了官路。定安知道谢司白就跟在马车旁,她几次想要掀开帘幕去看,却只能硬生生忍下。

他们之间仅隔着一道厢壁,同昨日景况已是天壤地别。

回宫的一路又漫长又短暂,终于抵达六院仪门,定安下马车换乘肩舆,谢司白已经不在了。

定安回眸看了眼,怅然若失。

道旁所经皆是旧时之景,再见到却像是隔了多年。

肩舆在坤宁宫停住。

永平帝与邵皇后一早就等着她了。定安屈膝,款款行礼。

“好孩子,好孩子。”邵皇后像是刚哭过一通,眼睛红红的,见着她,又是情难自禁地用帕子拭泪,执起她手来,“幸好你没事,我还当真以为你在黎州……在黎州……”说着她哽咽一声,讲不下去。

旁边的德妃适时道:“你母后担心你担心得紧,当日听闻你黎州遇难,哭了好一阵,索性殿下福大命大的,终是无恙。”

“让母后如此担忧,实属儿臣不孝。”

好一出母慈子孝的大戏,在场的却只有永平帝一人肯当真。

“十六妹妹才回宫,舟车劳驾的,当着日头又晒得紧,母后再有什么话,也合盖进去坐下好好说。”正当时,邵皇后身边熙宁开了口。

定安循声看去。

自熙宁出嫁,定安就没再见过她,她比尚在闺阁时稍丰腴了些,肤白貌美,珠圆玉润,眯着眼笑起时懒洋洋的,似与从前不同,但又具体说不上来是何不同。

熙宁看待定

安亦是如此。几月不见,她稚气既脱,不光身量稍长,五官亦是长开,正当最好的年纪,一时艳丽无双,独独站在那里,竟就将在场的所有人比了下去。熙宁望着这样的定安,心下滋味繁复,有庆幸,有欣慰,亦有某种连她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晦暗情绪在。

低位的嫔妃见过后方各自散去,仅剩下坤宁宫的人在。迎进内殿,几上放着鎏金瑞兽纹香炉,燃的沉香,素有安神之效,是邵太后尚在宫闱时最爱的一种。定安常年跟在邵太后身边,一闻就闻了出来。她不得不暗叹邵皇后好心思好手段,每一样能利用的东西都发挥到极致,远非曾经的静妃可比。

一家人坐下,永平帝略问了问定安近况,便也无话。邵皇后讲得多,掏心窝子说着体己话,若是不知情的人,只当她同定安感情如何深重。熙宁居于下首位,手捧着茶盏,时不时含笑看定安一眼,话同样不多。

小厨房早备了消暑的银耳莲子羹,邵皇后命人端上来,定安顾着面子尝了一两口,熙宁见她渐露疲色,道:“十六妹妹才刚回来,说了这会子话,想必也倦怠了。晚上还要赴宴,母后体恤,不若让她先回去歇着。离京这些日子,怕她也想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了。”

邵皇后自是恩准。熙宁起身送定安一程,殿内剩下永平帝和邵皇后。

永平帝呷了口茶,想起什么,便道:“十六去年已是及笄,这两年她婚事当紧,你且多留着心,替她选个好人家。”

邵皇后放下莲子羹,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十六从小养在母后膝下,臣妾也算是看着她长大,待她就同熙宁一样,这些事如何能不操心着,只不过……”

永平帝抬眼:“不过什么?”

“不过她上头还有个皇姐。”邵皇后稍稍敛声,回道,“要是越了她,怕是于礼不合。”

邵皇后指的自然是清嘉。要是以往,清嘉有她母妃和外家在,本不该由她费心,可现下林家出了这样的事,谋逆案既定,林咸被判了下月问斩,着实不是考量这些的时候。

永平帝皱了下眉,没有说话。

林咸出事后,静妃便被幽禁在景阳宫。按照当朝律令,静妃与宸婕妤均应受此案牵连,可永平

帝念着往日的情分,免了她们死罪,但却是命她们终身不可再迈出宫门一步,要她如此自绝于世,俨然如同当年的陈妃。可以说今日之景阳宫,恰如昨日之含章殿。有时邵皇后都觉着心惊,几次午夜梦回,她多想问一问永平帝可是在替陈妃报仇,所以才要让静妃也尝一尝当年陈妃尝过的滋味。这分明不是开恩,这是杀人诛心。

“清嘉到底还是朕的女儿。”沉吟良久,永平帝道,“她母妃与外家的事,都与她无碍。况且你才是她正经的母亲,静妃不入玉牒,无论如何,清嘉犯不着为她平白耽误了自己。”

邵皇后诺诺应下。

“倒要辛苦梓童了。”对着邵皇后,永平帝神色才稍有好转。

邵皇后低眉顺目,柔声道:“臣妾愧不敢当。”

熙宁一路将定安送回含章殿,阔别几月,含章殿稍作修缮,永平帝于她进宫前夕赏赐不少,架上案上摆着的一应名贵之物。

司琴久等着定安,听闻外头有传报,忙是放下手中掸子,恭身迎出去,在看到定安的一刻,她没能忍住,立时落下泪来:“殿下!”

定安笑吟吟将她接起:“哭什么,不是回来了吗?”

司琴自知失态,忙忙把泪拭去。

熙宁也笑道:“你主子回来,你该笑才是,怎么哭上了。”

司琴闻言不好意思,想扯出个笑,却硬是扯不出来。

“皇姐莫要难为她了。”定安解了围,才又对着司琴道,“这几个月有劳你操持殿中琐事。”

司琴不敢当。她心挂碍着静竹姑姑,但因着熙宁也在,不好开口问,只得暂按下心思,引着两位帝姬入了偏殿。

定安与熙宁已长久不曾这样坐在一起闲聊,再相见,彼此心境早相去甚远,且还有种种事端隔在中间,纵是想要恢复过去的亲密也无法。话过,两人心头都隐着遗憾,熙宁告退含章殿。

熙宁前脚走,徐湘后脚接踵而至。她是派人守着定安这一处,一等着回禀含章殿无人叨扰了,方是赶来。

定安同徐湘要比同熙宁关系简单得多,故而感情也更为真挚。徐湘抱着她又哭又笑好一阵,待情绪平复,才有心情说起正事。

“你不在宫中这几月,着实发生不少大事。”徐湘说罢,浅浅笑起,语带了调侃,“不过有谢公子在,纵使我不说,你也大多听闻过。”

定安伸手点点她额头,颇为无奈。

徐湘把着茶盏,徐徐道:“此次事变,青云轩出了不少力,谢公子名头本就不小,如今更多了去,他正当嫁娶之年,宫里宫外打他主意的不在少数,你且万要当心。”

第106章、106

“我才不当心。”定安托着脸,有一搭没一搭拨弄着盏中的茶叶,“他若连这些都应付不了,那才是奇闻。”

“就算你不当紧谢公子,也该当紧自己。”徐湘掐掐她的脸,“你也到了年纪,再拖顶多能拖个一年半载,有些事还是早些从长计议为好。”

徐湘并不知这些时日发生的事,亦不知谢司白早做了打算。事关紧要,定安不好详细告给她这些,只能违着心,草草应声。她将话头转到别处:“我的事还不打紧,倒是你,有了女儿又封了昭仪之位,正该是春风得意。”

“有什么好得意的。”讲到自己的事,徐湘骤然厌倦起来,她意兴阑珊放下青瓷杯盏,“当不当这昭仪娘娘,我着实不在意。”

定安清楚徐湘的心思,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半晌生硬地挤出一句:“总归是在宫中立住了,也是好事一桩。”

徐湘摇了摇头,几不可闻叹了一声。

“帝姬可取了小字?”

“司礼监拟了名字来,陛下选了真如二字。”

“真如。”定安念了念,“好名字。”

gu903();“是啊,宫中帝姬皇子的名字,取的一个比一个寓意美好,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徐湘抬眼望着窗棂,怔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