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定安紧攥着对方,像溺水之人抱着救命的浮木不肯松开。好在这一次她终于抓到了,不再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就这样枕着那一抹来之不易的温暖,半晌,定安方才又沉沉睡去。
这一次她梦中无梦。
邵府荣安堂。
同一地方,像往常一样,邵仪邀来徐茂堂中吃茶。
徐茂仍旧一身道袍,到时邵仪手执黑子,在棋盘上游移不定。听到声音他回头,将黑子放回藤盒,拱手道:“茂公。”
徐茂敛衣入座:“邵公今日召我前来,所为何事?”
“新得了一残谱,想让茂公同我共赏。”邵仪笑吟吟将棋盘推到徐茂面前,“如何?”
徐茂扫了一眼,见是真章,看着不觉入神。他是什么都好,唯独棋痴这一点误事,属于见了局就移不开眼的主。邵仪见状甚是满意。他捋一捋胡须:“茂公可有兴趣?我那儿还有满满当当一本的残谱,你若喜欢,我让人送到你院中。”
徐茂正思索着该如何破局,听到他这话,不动声色敛了神:“无功不受禄,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邵仪笑道:“茂公可有听闻宫中青云轩被烧一事?”
徐茂愣了愣,很
快镇定下来:“略有耳闻。”
邵仪观察细致,尽管只有短短一瞬,还是察觉出他的犹豫。
徐茂问:“难不成是邵公做的?”
邵仪哈哈大笑:“自然不是,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徐茂摩挲着棋子上的纹路,心感不妙。青云轩被烧这么大的事,他竟然一点都没有听闻,可见是有人故意对他隐瞒了消息。
徐茂略一斟酌有了思量:“我之所以留下,不过是因为邵公还有心事未尝,现下既出了这样的事,青云轩必然元气大伤,邵公应当也用不着我了。”
邵仪却未置可否,只让人上了茶:“尝尝,御前新上的雨前龙井。”
徐茂接过,呷了一口。
邵仪道:“我应过茂公,这事若有个了断,茂公是去是留自当不再阻拦。”
徐茂听他这话是还有下文的意思,没有急着插话。
“不过这事茂公并没有帮到我太多。”
徐茂丝毫不介意他的失礼,从善如流:“实是徐某力所不及。”
“茂公倒不必妄自菲薄,你的实力如何,我是看在眼中的。”邵仪将茶盏放下,因着稍用了力,底座磕出清脆的一声,“可是能不能做到,和想不想做到,向来是两回事。”
徐茂当即沉下脸色:“你这是何意。”
邵仪轻轻笑了笑,一时连称呼他的语气都变了:“我是讲,徐茂先生迟迟查不出究竟,或许是因为起了包庇白家那小子的心思吧。”
“你……”
邵仪知道他要说什么,先一步打断了他,他看着徐茂,明明表情没怎么变,却是无端生出压迫之感:“徐茂先生不用在我面前装傻了。”
徐茂紧紧盯着邵仪,邵仪皮笑肉不笑地回视,他态度笃定,根本不容分说。
事到如今,徐茂也没必要再隐瞒。他冷了脸,道:“何时发现的?”
“不久前。”他既然肯坦诚,邵仪索性也开诚布公,“茂公好打算,借着帮我扳倒林家取得信任,让我难以疑心于你。可你败就败在忽略了一件事,我与白因笃同窗多年,又共事多年,他的行事作风我再熟悉不过,如若不然,他也不可能输在我手上。而今日之谢司白,恰如昨日之白因笃。你瞒得了我,他可瞒不了我。”
徐茂
攥紧了手:“你终于肯承认白大人是你害死的。”
邵仪仰天大笑:“我何时不承认过?不是我,陛下怎么可能那么快抓到陈白两家的把柄,难不成你真以为是林咸那个草包的手笔?”
徐茂忍辱负重多年,为的就是替白家报仇。如今邵仪当着他的面毫不避讳地大肆嘲讽白相无能,果不其然他被激怒。徐茂抽出袖剑,正当要一剑索取邵仪性命,却猛然发现自己使不上一点力道,他手一松,袖剑摔在地上。
邵仪并不意外,他笑道:“茂先生该不会认为,我能给你杀我的机会吧?”
“你……”徐茂反应过来,“是将才的茶……”
“将才的茶我也喝了。”邵仪啧啧,嗤笑一声,“但动气的是茂先生。这可不大好,在主人家做客,怎好动刀动剑,传出去实在有辱斯文。”
邵仪是故意折辱他。徐茂也发现只要自己一动怒,体内便浊气淤积。他调整呼吸,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茂先生是大才之人,老朽实在不愿就此了结你性命。”邵仪道,“我知道你是白因笃故人。可为白因笃卖命与替我卖命又有什么不同?茂先生心怀天下,当为天下人,何必斤斤计较这些琐节。”
徐茂啐他一口:“奸佞小人,凭你也配我徐茂效忠?”
邵仪冷下脸:“茂先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既愿意出面,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可怜我应该早些取你狗命,就算逃不出去,到了阴曹地府也好有你陪我做伴。”
邵仪冷笑一声:“我知道你不理解我,这没关系。古今能成大事者,有几人手上干干净净?便是白因笃也负着几条人命,不然你以为什么人都做得到这个位置上?白因笃可不傻,论及心狠手辣,他不遑多让。”
徐茂不为所动。
邵仪接着道:“我是爱才之人,不愿看着你平白为了这些事送命。我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清楚。要死还是报效于我,皆在你一念之间。当今天灾人祸,南方又战乱不休,兴是百姓苦,亡也是百姓苦。我之所以殚精竭虑要做到这个位置,也是想要为苍生做一些事。茂公若想得通,自然会知道真正重要的该是什么。”
第122章、122
长乐宫。
昨晚下了一夜的雨,淅淅沥沥,打在树叶上声响不断。永平帝近日来本就睡得不算踏实,如此更是辗转反侧了大半夜,天亮时才将将合眼。
徐湘醒得早,让含烟通知小厨房备下吃食,便往偏殿去看真如。真如自坤宁宫接回来后,患了夜哭的毛病,为了不打搅永平帝夜里休息,只好将她安置在稍远的偏殿。小家伙精神很好,起了个大早,被乳母抱着站在檐下看院中积了水的梧桐树。徐湘拨弄着拨浪鼓逗了会儿真如,盘算着时间差不多,才抱她回去。
果不其然,永平帝已经起了身。他见徐湘带着真如来了,脸上有了笑意。永平帝喜欢和徐湘待在一起,不光是因为她的性子和从前的陈妃有些像,还因为只有在她身边才能忘怀前朝后宫的种种事端。徐家不像林家邵家,在朝堂上无足轻重,不用费心周旋,而徐湘也没多大野心,不会和其他人一样,总是步步算计,居心叵测。
永平帝伸手接过真如,哄着她玩了玩,真如也是配合,咿咿呀呀笑得开心。永平帝实在疼她疼得紧,方道:“她夜里哭就哭,也不碍事,送得那么远,都说母女连心,她更该闹了。”
徐湘逗着真如,听见永平帝的话,状似无意回道:“陛下日理万机,被搅扰清梦就不好了。真如还小不懂事,臣妾却不能不懂事。若不然,又要被皇后娘娘责罚了去。”
提起邵皇后,永平帝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用过早膳,徐湘以为永平帝会回去,没想到他却是留下,命人将奏章抬来长乐宫。
徐湘无法,只得一同陪在书房。永平帝忙着处理公务,她在旁研完墨,帮着及时换换茶盏,便也无事。徐湘和宫里帝姬不一样,她们自小被逼着上国礼院,虽不至精通,学识文采还是有的,而徐湘在家宽松得很,读书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除了识得几个字外剩下便一窍不通。要她拘在书房,还不如让她爬树来得爽快。因而她撑了不多时,还是撑不住了,头一低一低,昏昏欲睡。
永平帝忙中拿来茶盏,喝了口发觉是凉的,他皱眉抬头,看到的却是徐湘手托着脸,已是半梦半醒地睡
了过去。
永平帝头一次见有人在自己面前这般样子。宫里嫔妃,若得幸近奉御前,哪一个不是急着要表现自己,独她心大得很。
永平帝笑着摇摇头,放下茶盏时声音略响了些,徐湘惊醒,忙是起身替他换了盏热茶过来。
长窗的槅扇没有合严,有东西扑腾一声跳了进来,徐湘和永平帝一道循声看去,发现是一只黑猫。
徐湘过去将窗子合严,抱了黑猫下来,永平帝拨了拨盏中茶叶,问道:“你何时养了只猫?我竟是不知。”
“这不是我的,是小殿下先前养的。”徐湘道,“她走后我甚是想念她,索性将这畜生抱过来养着,也是个念想。”
永平帝神色稍有些异样。定安前去普济寺后,京中再无她消息。徐湘并不知道之后发生的事。如今谢司白无故叛逃,青云轩也一场大火毁于一旦。而定安下路不明,始终是他的一块心病。
永平帝看着那黑猫。它身上没有一丝杂色,油光水滑,一双碧绿眼瞳幽微森然,有种诡谲妖异的观感,不知怎么的总让见者不快。
永平帝微微蹙了下眉:“定安怎么会养这种东西?”
徐湘给怀里的黑猫顺毛:“十六殿下小孩子心性,喜爱这些也不为过。”
永平帝不语,他指的并不是这个。昔年陈妃还在时,很喜欢这些小畜生,其中尤爱一只白猫,养在内寝下,吃喝都在一处。后来被有心人利用,使得那白猫伤人,陈妃自己也险些滑胎。白猫死后,陈妃伤心欲绝,又因前事有了阴影,便明令禁止含章殿内再养活物,就是手下的宫女太监捡来逗趣也不可。
定安自小跟在她母妃身边,不会不知道她母妃有这样的心结。定安同她母妃感情深厚,不会不顾及这些。况且……
永平帝问:“这猫她是什么时候养的?”
徐湘想了想:“具体臣妾也不知道,大约是千秋宴后。臣妾曾听说,这猫不是殿下让人弄来的,是它有一日不知从何处突然冒了出来,总是赖在含章殿不走,小殿下心软,就让人抱来留着了。”
千秋宴后。
那不就和定安发病的时日差不多?
这事里里外外透着古怪。
永平帝想见什么,抬眼看向徐湘,眼神尤
为锐利:“真如夜哭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忽然严肃起来,徐湘吓了一跳,结巴着回答:“大,大约是从从皇后娘娘那里抱回来没几日……”
那也差不多是她将黑猫接来的时候。
永平帝握紧了手中茶盏。近两个月来发生的古怪事突然被串了起来,连在一起。
徐湘见他不大对劲,小心翼翼道:“陛下……”
“我早该想到。”永平帝盯着那黑猫,切齿拊心,“好端端的,怎么人就成了那个样子。”
他明明有机会更早问出这一句,但那时他只顾着避讳陈妃,完全不曾往深处想。
陈妃对后宫来说早已经是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没有多少人还记挂在心间,能至今念念不忘的,也只有静妃和邵皇后两个人。永平帝很清楚她们对陈妃的恨意,定安又恰好在千秋宴上落了皇后的面子。新仇旧恨,静妃又倒,宫中是她一家独大,想做什么做不得。
想想定安出事前,她假意张罗她的婚事,用意无非是来麻痹他,等出了事,不至牵连到她身上去。
原来都是有所图谋。
永平帝干脆是连德妃王镐一同恨上了。他恼得将茶盏掷出去,瓷盏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徐湘不知何故令他大发雷霆,慌忙跪倒。
永平帝稍稍敛容:“和你不相干,起来吧。”
徐湘这才又起身。
永平帝扫了眼她怀里的畜生,下了定论:“这黑猫怕是另有蹊跷。”
徐湘一愣,继而反应过来:“陛下是说,小殿下她……难不成是……”
永平帝略一颔首,肯定了她的话。徐湘受了惊吓,忙将怀里的黑猫放走,唯恐避之不及。
“这事你先不用声张,朕自有安排。”永平帝眯了下眼,语中已是满满的厌恶,“若真是她所为,就不怕查不出什么。”
京中,广轩楼。
广轩楼地处坊市中心地带,常年用作京中与京外往来的歇脚地儿,外表比之旁边的客栈酒坊算不上出奇,暗里实却是藏污纳垢,有被通缉的江洋大盗,亦有流离失所的万贯商贾。三教九流齐聚一堂,龙蛇混杂。外界据称只要罪不及皇亲国戚与朝中命官,凭你有天大罪证也不怕被查到。故而广轩楼虽在天子脚下
,却向来被坊间认可为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前提是有足够的银两进得去。
客栈大堂不起眼的一角,坐着两个不起眼的人,身穿着褐色粗布衫,一双沾满泥沙的皂鞋,看上去不像什么有钱人,可这个地方是断不能以貌论断。这二人年纪俱不算大,其中一个更小些,是尚不满弱冠的少年,嘴里衔着根竹篾,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周遭的人,要知道这样的举动在广轩楼里甚是危险,能进来的人各个都藏着一段往事,且是见不得光的往事,最忌讳被人盯着看。他这样堂而皇之,分明是不把旁人放在眼里。原因可能有二。一来,他可能是个痴傻儿;或者,他有足够的实力如此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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