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峰回路转,她虽然暴露,却也在帝王这里过了明路,如大雍帝皇都能容忍她女扮男装,那还有何可惧。
想罢,苍白虚弱着一张脸的她,抱着被子笑出声来。
从此海阔天空,雏鹰升空,天下无她不可去之地。
当真鸟入天空,鱼入水中,再无禁忌。
她越笑越大声,越笑越畅快。
从此再无朱兰芝,只有状元郎朱玉芝,雍淮帝的起居郎。
第114章中二皇帝回忆录(3
穆元咏越往回走越是生气。
那匆匆被太监抱起来的御医都被远远丢在后面。
穆元咏的衣袖极为宽大,他大步迈着,两手摆动得极为用力,于是就发出啪啪的声音。
“啪啪啪——”
像是有人在给他鼓掌一样,极为拱火。
他猛地站定,后面紧紧跟着的一群太监侍卫差点越过他身体,连忙扑倒一大片,匍匐于地面,像是饺子下锅,扑通扑通的声音。
穆元咏视线从他们身上一转,回头张望,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年幼时居住的宫殿,自他登上皇位,那原来的破旧冷宫重新修缮了一遍,但他移居乾清宫,就再也没回去过,此时一看,那熟悉的冷清破旧感扑面而来。
让他既觉得熟悉又觉得愤怒。
那些滑头,定是看他再也不过问,竟也跟着不放在心上,竟然让他曾经居住的宫殿破旧成这样。
他强撑着没有立即找人来骂,心里面憋着火气,差点炸膛。
“走。”他冷着脸,“回乾清宫。”
——
回到乾清宫,穆元咏左思右想,实在憋不下这口气,叫来身边的面生的小太监。
“叫什么名字?”
那小太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跟他的,看得实在面生极了,穆元咏很少拿这些背景板当事,但现在他身边得力的都被支使了出去,显得这会儿身边极为冷清,连个能使唤的都找不到。
“小喜子。”那小太监脸嫩得很,听他问话,整个瑟瑟发抖。
他看了两眼,这年轻样子让他想到当年孔家子那会儿稚嫩的模样,但是他也从来没有做出这般紧张,哪怕那会儿一无所有,见他第一面,也是冷静又强干的,从没有生涩过。
有些……可惜了。
他还挺欠孔家子这样的。
“小喜子是吧。”他漫不经心的重复,接着道:“你把那个朱雅闻弄来,朕有事要问问他。”
小喜子不敢多问,应了声是,就离开了。
穆元咏支走了几个人,身边显得更空旷了。
他坐在乾清宫内那张巨大的桌子面前,无视另一边堆积着的奏折,把玩着自己那双养尊处优的细白手指。
缺了些点缀,他想。
也不知道孔家子在江南怎么样了,听说江南人杰地灵,有许多宝贝,也许可以叫他弄来一枚戒指。
玉的太厚重,不太方便,金银又过于粗俗。
不过他总有办法的。
朱雅闻听到八百里加急,皇帝密奏,让他紧急进宫。
他连官服都来不及穿,被人强推上马车,颠得七荤八素的赶去了皇宫,跨过长长的玉白台阶,脸色煞白,跟地面成一色。
进了乾清宫,头都没抬,差点五体投地,紧接着高呼陛下。
上面传来一声冷哼。
“朱雅闻,朕的好臣子啊。”
这话如刀尖一般戳在了朱雅闻的心尖,他脑子疯狂旋转,只想着自己是哪个东窗事发了,嘴里径直认罪:“臣知罪……”
“你知道个屁!”
那积攒许久的火一下子就发出来,穆元咏抄起旁边的奏折,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砸在了朱雅闻的面前,显然这动作他经常做。
朱雅闻颤颤巍巍的捡起奏折,发现那仅仅是一篇歌颂皇帝美德的文章,落款更是跟他八竿子搭不着边。
“你看什么,我顺手扔的。”穆元咏咳嗽一声:“先放你那里……”
朱雅闻懵懵懂懂的拽着手里的奏折,哪怕久经官场,这会儿也有些找不着北。
就听见上边牛马不相及的来一句——
“你上次跟着朝中那个姓王的一起,上奏请我广招秀女纳妃子吧?”
“上次”是一个月前,也就是因为朝中大臣继续疯狂奏他,他才把孔家子支到江南去,抄他们的后路,看谁敢多嘴多舌。
反正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们好过,看谁犟的过谁。穆元咏这么想。
朱雅闻当时也就是被人拉着凑了个人头,那折子还是别人帮写的,他就是跟着一起往上递,就这事犯了皇帝的霉头?可是那会儿跟着闹起来的那么多人,官居二品的就有四位,再怎么盯,也盯不到他这京城边的小知府头上吧,连个朝会都无缘参加的小臣,就是拿放大镜去找,都得废点儿功夫。
朱雅闻怎么想都想不通,他还想继续认罪——总之不管有理没理,先认罪再说。
接着就听那上头继续用着冰冷的声音。
“你把女儿女扮男装送进宫,就是想着这事儿吧,现在后宫空缺,我身边又没人,说不定就看对眼儿了,你还能混个国舅当当,可不比你那小知府做得过瘾?”
就这么一句话,朱雅闻给被雷劈中似的,连尊卑都顾不上,猛地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坐在上头的穆元咏,那张俊逸非凡的脸。
这皇帝真的长得极好。
可是再怎么好——他也没打算让他的宝贝女儿跳这火坑啊!
他那女儿,也就是出生的时候运气不好,投了女儿身,那是样样不比男儿差,从三岁起跟他识文断字,脑袋灵光得不得了。
这不,年仅十五,就给他老朱家抱回来一个状元回来。
想来以后前程似锦,官做得比她老子还大。
在那后宫能有什么奔头,他那娇娇女儿,是真想拿自身本领做点实事,平日里就跟他打理府中要事,谁说起来不是夸。
真的要在宫里熬着漫漫春光,把最好的时候空空消耗,他才要悔死。
他大呼一声:“陛下,臣冤枉啊——”
穆元咏看着这人油滑似鬼的脸就来气:“你哪里冤枉,你那女儿容貌非凡,也不知你是走得什么门道,竟然瞒过众人耳目,让朕平白送了个状元给她。”
朱雅闻知道皇帝误会了:“臣,臣只有一养子,臣不知……”
“你倒真是……”穆元咏冷着脸:“不见棺材不掉泪,既然你硬要这么说,那你就要记住……”
他紧紧盯着朱雅闻的脸:“你没有女儿。”
朱雅闻一听,脸一下子就白了。
“你只有一子,什么养子,当谁是傻的吗,你就只有一子,你女儿早年风寒过世,只剩这一子,只是不好说他来历,才推说为养子,等他光门耀祖之后,才准认祖认宗。你明白吗?”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不外如是。
朱雅闻当即涕泗横流,趴伏在地面:“臣……臣领旨……谢恩!”
走出乾清宫,朱雅闻脸上泪迹被风一吹早已干掉。
他内心激荡,久久无法平静,压抑住自己回头望去的念头——这就是他们大雍的帝皇,如此博大的胸怀,竟真的不介意一个女子做状元。
这是他的幸事,也是兰儿的幸事。
他被前头的太监带着,发现走得不是来时的路,张口问道:“请问,这位小公公,这是要去何处?”
“起居郎身体不适,在偏殿休憩,陛下让小的带大人前去,毕竟偏殿是招待大臣的,起居郎品阶不够,会惹人闲话。”
那小太监朝朱雅闻道:“大人,小的我多说一句,您请勿见怪。”
“陛下赤子心性,对朝中大臣干涉他内廷的事极为烦恼,如果大人您真的感激陛下,就更要替陛下解忧才是。”
“可是宫廷空虚,国无后,难继。”
朱雅闻本着公心说上一句。
“这世上本就没有永恒不落的朝代,陛下在一日,大雍在一日,陛下……不在了,”那小太监朝他一笑:“大雍不是还有各位大臣吗?这天下是大家的天下……”
“地方到了。”小太监站住:“话说到此处,大人您多想想,小的我就不打扰了。”
朱雅闻怔怔的看着小太监的背影,嘴里嘀咕:“这宫里的人……胆子可真大,什么话都敢说。”
不过如果是那位胸怀广阔的帝皇,也情有可原吧。
他推开门,看着斜倚在床边,抱着书看,一脸恬静的女儿,心中满足的想。
这天下诸多纷纷扰扰,然则能让他父女有一片僻静,安静看书,安静做事,也不失为一个好天下。
总有那许多不知足之人,强求太多,他却不是,这般……已经足够。
“兰儿。”他带着怀念的意味念着这个名字,好像许久没有当人前说出口了,以后就更不能再说,趁现在,赶紧念念。
躺在床头看书的少年郎抬起头,满面春光,欣喜道:“爹爹!”
后又疑惑:“您怎么来了?”
接着又自己领悟:“陛下跟你也说了?他没难为你吧。”嘴里说着担心的话,眼却是笑的:“爹爹,以后不用担心了,陛下准我继续做官,我们再也不用怕什么了。”
“天大地大,再无能束缚我的东西,我可以像真正的男儿一般,”她眉飞色舞:“好男儿志在四方,我可去云游,去踏青,去深山老林寻仙人,炼仙丹……”
见她越说越没谱。
刚刚温和了没一秒的朱雅闻朱大人立刻板着脸训斥:“胡闹!”
“哪家男儿好好的正事不做,要往深山老林子钻,你现在前程似锦,等你起居郎轮完,爹看能不能走关系给你谋个好差事……唉,你这样的能力,爹爹能帮你的不多啊。”
说着,又开始发愁,他自己能替女儿谋得几个差事,不错是不错,但总觉得还有些配不上十五岁状元的名头,又在圣前任了起居郎,这样的资历,本可以想那更好的,可那更好的,他挨不着边啊……
“爹爹不用担心。”朱兰芝温柔着声音,她声音本就偏中性,一温柔起来,像是酥软的蜜糖,极为迷惑心志:“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我进官场,不是求要做一个大官,不是奔着那品阶,而是不愿空耗时光,想为自己,为百姓,为国家做点实事。”
“所以……”那声音逐渐又快活起来,她笑眯了眼:“我只要做个小县令就很快活了。”
朱雅闻强忍着怒气狠狠道:“你可真是好大的志气!”
这可真是知府的崽,县令的官,小家子气十足。
第115章中二皇帝回忆录(4
孔家子的信是第二天到了穆元咏的案头。
就一行字,他翻来覆去的琢磨。
“听说你藏了个女人?”
这是听哪门子的说啊,他苦苦寻思,觉得肯定是昨天那多嘴的小太监把他给出卖了,可你出卖就出卖,你怎么能够语焉不详,不说清楚呢!
平白让他背一口大锅。
着实太冤。
穆元咏想了半天,早膳都没用,回了一句:“那你还不快点回来!竟然让那不知名的女人侮辱了我,威胁到我无辜又清白的身躯。”
孔家子被恶心得够呛,没有再来信。
只是隔日就找了个由头把那朱兰芝给支走了,算是免了这女人侮辱帝皇清白身躯的机会。
朱兰芝是被另一个户部侍郎要走的,在他御书房磨叽了好半天,如不是最后悄悄透露出是孔家子的意思,他还沒允。
毕竟朱兰芝那个身份实在是麻烦。
不过这也能看出孔家子如今在朝中的能耐,如果是任意一个帝皇,这会儿肯定都得警觉,帝皇的多疑总让他们不敢随便把性命托付给别人。
权力又是个迷人的小东西,总是让人欲罢不能,冲破枷锁,做出不敢想象的事情。
但穆元咏画风比较清奇。
他很高兴的发现孔家子的本事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
这样就好,这样他就不用担心别人伤害他了。
毕竟他这个皇帝,本就当得不够自由,只希望自己在意的人能够过得比他要快活吧。
孔家子的归讯是伴着江南奏折一起来的,那奏折小小一本,却在朝堂掀起一阵轩然大波。
几个二品上的官员都受牵连。
穆元咏借此很是发了一通火,孔家子给他一个便宜行事的名单,如何安排已有准备,他只需按照步骤一步一步来就可。
于是该有的愤怒没有,反倒有些无聊——事情进行太过顺利,这些人个个都不是孔家子的对手。
该抄家的抄家,该砍头的砍头,罢官的罢官,朝中一下子就空了一大半,再广招恩举,又招来一大批年轻稚嫩满腹理想为国报忠的臣子——他们被差事磨得没脾气自然没空找穆元咏的茬。
穆元咏的耳朵边总算是清静了不少。
他总算有闲心可以继续搞事了。
可是这搞事的念头还没起来,孔家子就带回来了个女人。
女!人!
他带回来了个女人!
他个太监!要女人做什么!?
穆元咏出奇愤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