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大丞相。”有人附和:“陛下这梦正是大喜之兆,陛下,不日可望膝下有麟儿啊。”
紧跟着又是一片道贺之声,多是陈盈的人。
简承琮睨着群臣,嗓音带着沧桑:“说起来,朕有件陈年旧事,或许不太光彩,拿不上台面,故而不敢在朝堂上说,才把众位爱卿请到这里来。”
他的话断在这里,没了,等着群臣开口。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如何作答,还是新的兵部侍郎杜兰龄开口问:“陛下莫不是要说年少时的风流事?”
他是行伍出身,什么话都能说的比较开。
简承琮哈哈大笑,笑声绕梁,他道:“不错,知朕者杜爱卿也。这个梦让朕想起多年前的一桩风流事,不知是不是要债来了。”
陈盈方才雀跃而起的心思闻言似被泼了一盆冷水,脸色瞬间变了几变:“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他在铺垫什么。
“朕二十一年前去西山游玩,当夜住宿在山中,饮酒醉了,迷迷糊糊中有一女子在怀,他对朕说她是那山中的石潭里的龙女……醒来后朕以为南柯一梦就没当回事,可方才那一梦似在提醒朕,那夜的事或许是真的。”
龙女!
小白龙!
炸了,这下群臣都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一时高声嚷叫起来:“陛下是说,您和那龙女可能生了个儿子?”
“朕有所怀疑。”简承琮面不改色:“诸位爱卿怎么看?”
卫羡之:这都什么事儿啊。
陈盈:这他娘的,老夫刚送继女入宫,你就说你有儿子了,明摆着和老夫过不去嘛。
群臣:陛下,您看看我是不是您失散多年的儿子?!
没人理他,简承琮垂着狭长的凤目自顾道:“朕已派人去民间寻找,若是找到了,那是社稷之幸啊。”
尾音拖的长了些,眸光不经意掠向陈盈:“大丞相的爱女,朕十分爱惜,已经晋封为昭仪,朕想她早日为朕诞下麟儿。”
陈盈还在方才的事情里打转,没理会皇帝这句废话,而是有些急躁地道:“陛下,这事太荒唐,臣以为不可信。”
骗鬼呢。
他的手颤了,难不成简承琮这小儿早就在别处养了个儿子,现在要认回来立太子了。
娘的。
卫羡之:“陛下,臣听说这些时日宫中常有道人出入,陛下可是受了什么蛊惑,才信这般荒唐事的。”
简承琮:“镇国公的意思是朕在说谎?”
这帮孙子!连宫中进出个道士都记得门清儿,竟敢监视他到这种地步。
当诛!
群臣:……
我觉得是。
御书房喧嚣成一团,像炸开了的锅,想什么的都有,脸色更是五彩纷呈,似要碎了一张张老面皮。
“敢问陛下,此子找到了吗?”一个五品小吏声如洪钟地问道。
简承琮:“尚未。”
群臣:……
敢情是先来探探他们的口风啊,去他妈的。
***
寿皇殿。
噗的一声闷响,而后扑扑棱棱的声音传来,像是鸟儿中了箭跌落一般,摔在地上重重的,颇有分量。
薛雍眼睛一亮,对哑巴小太监道:“一只肥鸟,我去瞧瞧。”
哑巴小太监呜哇应着,朝那声音找去,越走越近,听着就在耳畔了,可就是转来转去的找不到东西,薛雍疲了,坐在树下道:“我歇歇。”
忽然又一阵扑棱。
哑巴小太监面色一白,仰头看看天空,又看看薛雍,在他身边站着不动。
薛雍:“我又跑不了。你看着我干嘛,找去啊。”
哑巴小太监还是不动,比划着:怕你被鸟啄。
薛雍:“……”
有人能隔着宫墙把鸟儿射到这儿来,这要多精湛的箭术啊,他眸光微颤,对,京中除了玉面修罗卫小爷,不太可能是别人。
天霁日明,密叶成幄,薛雍眯眸望向远空,他的飞卿,来了。
薛雍掏出折扇,不经意扇着凉风,对哑巴小太监道:“我回去了。”
哑巴小太监额头微微渗出些细汗,他担忧宫中的信鸽被人给猎了,可又怕薛雍一眨眼跑了,于是上前拉着人,比划道:我一个人找不到,你帮帮我。
薛雍垂下眼眸:“我回去睡着。”
反正他在宫里多半时间都在睡觉。
哑巴小太监这回没拦他,料一个病秧子,怎么翻腾也跑不出这晗园。
薛雍走至房中,把先前留在桌子上的东西卷起来往袖中一塞,快步折向右侧的配殿,穿廊绕柱,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他耳力极好,知道那只被射落的鸟落在何处,也知道那箭是从哪个方向发出来的,更知道他的飞卿在哪里等着他。
那只鸟终是惊动了宫中的羽林卫,薛雍才过去,就听见有脚步声向这边拢来,他的心一沉,转身往花木更盛的地方去了。
寿皇殿之中犹如迷魂阵,也不知哪个缺德的道人在这里摆弄的,景物变幻而道路交错如只蜘蛛网,每走一步却不知道下一步脚落在哪里,薛雍从袖中摸出一张东西看了看,辗转脚步,好一阵,直到看见后墙才知晓自己绕出来了。
忽然之中,后背冷意袭来,嗖嗖几声,他心道一声:完了。
密密麻麻的箭簇朝他射过来,天罗地网一般,根本无处可躲。
原来其中的厉害在这儿,就算侥幸认得路走出来,也逃不过最后的万箭劫杀。
难怪这殿里阴森森的毫无人气。
就在他以为老萧家的坟头又要添新人的时候,满目咄咄而来的箭簇里,忽然白光眩目,凭空劈来一剑,电光火石间把薛雍团在剑气中,卫玄琅一身湖蓝窄袖锦衣,一手挥剑一手揽住他的肩头,反身凌空跃起,燕隼般掠过高耸的宫墙,翻出宫去。
落地时卫玄琅紧抱着他,薄唇擦在他颊上,丝丝的痒。
附近的羽林卫被这边的动静惊动,纷纷持剑追了过来,见是他们,先是一愣,继而领头的将军曹熙讽笑道:“想不到靖安将军也会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追文的亲们,鞠躬!
第42章
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疏疏落落的两道三角眉覆着一双深陷的大眼,薄唇鼠须,生的可不怎么威猛,笑起来更不好看。
可他身后的十几名羽林卫却面色严肃,纷纷看向卫玄琅,一点儿笑意都没有。
三支铁箭扎入卫玄琅左肩和右臂上,只见他淡然自若地拔掉身上的箭,血光四溅,他一声不吭地封了穴位,眸光缓缓转来,嗓音沉沉:“曹将军,别来无恙。”
曹熙从鼻子里冷哼出声,目光只盯在薛雍身上:“薛公子倒是毫发无伤。”
卫玄琅冷眸中没有半分表情,淡淡扫过他一眼,冷戾道:“曹将军要杀人,用得着耍这般把戏吗?”
话落他抬臂轻轻一挥,凤青剑出鞘,在空中划过一道光弧,只听宫墙上一声惨叫,埋伏在那里的弓箭手应声坠地,心窝被穿透,在地上抽搐几下就不动了,气绝了。
卫玄琅目光冷冽如刃,上前一步拔出凤青剑,擦拭回鞘,看都不看曹熙一眼:“萧延,走。”
薛雍见他负伤,心上像被钝器割着一般,疼又疼的不利索,难受的几乎说不出话来:“飞卿,你不要紧吧。”
卫玄琅觑他一眼,没说话。
萧延。
他妈的活见鬼吧。
曹熙打了个寒噤,来不及想清楚怎么回事,回过神来想吼一声,胆子却有些跟不上,只好无力地说了声:“擅闯皇宫大内,不能让他们走。”
宫墙上弓箭手又起,箭箭瞄向卫玄琅。
“擅闯皇宫大内?”薛雍抬眸望了望眼前的宫墙,楼高天远,绿树阴垂画檐,他一手撑在心口处道:“以靖安将军的身份尊贵,何必用的上‘擅闯’二字。”
他从大门走进去都没人敢拦着吧。
“薛雍。”曹熙狠狠地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这是要睁着眼睛说瞎话,出了门就不认账了吗。
“难道曹将军不知道如今京中三品以上的文臣武将都在陛下的御书房议事?”薛雍声调寡淡,冲卫玄琅眨了个眼。
曹熙见他要耍赖,登时翻脸,抬手往宫墙上一挥:“放——。”
哪来那么多废话,先抓人再说。
“箭”字还没出口,一把寒光抵在他的咽上,曹熙倒吸一口凉气,在卫玄琅的眼神下颤了颤:“你,你怎么过来的?”
太快了,他练武二十多年,从来没见过这鬼一样的功夫。
玉面修罗真不是浪得虚名啊。
“在下正要去御书房议事,曹将军这架势是要拦着了?”卫玄琅从腰中摸出靖安将军的令牌,在曹熙眼前晃了下,挑眉道。
“哼。”曹熙乜一眼他,侧过脸去。
他在拖时间,这么大的动静,一定会惊动皇帝。
薛雍多少猜到了他的心思,走过去站到卫玄琅身边一笑,附在曹熙耳边说了几句,只见他脸色骤变,霎地朝身后的羽林卫道:“撤。”
***
他走后,宫门复又深掩,卫玄琅问薛雍:“你方才同他说了什么?”
眼神之中尽是疑惑。
“想知道?”薛雍笑眸湛湛:“卫小将军要是说他不娶公主了,我就告诉你。”
视线定在他沁出血水的衣衫上,嗓音沉沉问:“飞卿,你的伤不要紧吧。”
卫玄琅墨眸一深,转身就走,衣袂迎风,环佩鸣响,他不时慢下脚步,似在等后面的人跟上。
不就是拿景臻做了个筏子,有什么好故弄玄虚的。
那日薛雍告诉他景臻或许是简承琮的儿子后,他便让华彧留了人跟着景臻,必要是,用来牵扯一下皇帝这边。
“小伤,没事。”冷清的一声。
薛雍走出不到百米就冷汗涔涔,捂在唇边的绢帕上不断有血色渗出,卫玄琅疾速地走在前面,拍手唤来一辆马车,温声道:“华爷,人我交给你了。”
淡如烟雨的青色帘子挑起,露出一张神如秋水的脸来,华彧看看他身后的人,跳下车来:“薛公子请上车。”
薛雍看看他,眸光挪向卫玄琅:“卫小将军,如果我说我并不想跟他走呢?”
这个人好看的有点过分了啊。
牙有点儿酸。
卫玄琅盯着他:“宫里的醉春散配方,我会给你弄出来。”
他想薛雍三番五次去找简承琮大抵是为了这个吧。
否。
薛雍在他面前站定了,盈盈笑眸掬了一汪微涟:“我想跟你走。”
我想跟你走。
有那么一瞬,卫玄琅的心是空的,反应过来后他有些气愤,揽住薛雍的腰塞进马车里:“命要紧。”
他不知道薛雍是真的想和他断袖还是有别的意思,反正现在看着这个病秧子,他除了想杀人,别的什么心思都没了。
“卫小将军这是在避嫌?”薛雍的笑顿在挟着花香的熏风里,飘过一丝若有似无的醋意:“新婚在即啊卫小将军。”
卫玄琅置若罔闻,黑着脸交代华彧道:“我走了。”
薛雍一把攀住他:“我听说贺将军死了,你节哀。”
“没死。”卫玄琅语气不屑:“卫某虽不才,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属下死在宵小手里。”
所以他亲自动手把人换了出去。
薛雍舒了口气,心道:卫小爷这也太利索了吧。
还想问什么,抬头见人已经走远了。
华彧下了帘子,倒了一杯茶放在薛雍手中,意味不明地道:“靖安将军公务在身。”
薛雍接了茶,神色复杂道:“多谢。”
他只知道卫玄琅回京后连宫都没进过几回,而且整日里靖安将军府门庭冷落的堪比过季的娼/女,哪有什么公务。
“大公子回来了。”华彧似是随口提了一句。
靖忠将军卫玄珝回京了。
薛雍送到唇边的茶盏一顿:“卫府要迎娶公主,这么大的喜事当大哥的自然要回来。”
华彧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萧公子之前不肯出宫,为何今天又肯出来了呢?”
“自然是想你家卫四公子了。”薛雍靠在马车壁上,漫不经心地道。
华彧看似随意地一瞥,话语中却带着显而易见的警告:“你要刺杀淮王,是不是?”
话在肚子里滚了几滚,薛雍扯了下唇角:“果然是飞卿的军师。”
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抛了过来:“我们的人截到一封传书。”华彧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张字条放在薛雍眼前:“第一次看到萧公子的亲笔,啧。”
竟是一封调动杀手的密函。
“没有胜算。”薛雍道。
他的人,太不济了。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华彧给了他一个很是佩服的眼神,却好不客气地泼了一盆冷水过来:“淮王,至少有三个容貌相似的替身。”
薛雍的脸白了白,碾着茶杯的手指微不可见地颤了下:“多谢华爷告之。”
似乎行动太晚了。
沉默片刻,外头有花轿路过,马车停下避让,薛雍想着事情随口说了句:“这个月成亲的可真多。”
华彧润了润唇,眯眸道:“萧公子,在下怎么觉得你一直在试探卫府对公主这桩亲事的安排,嗯?”
难道真是对卫玄琅有情?!
他觉得未必。
京师之内,三步之中皆有阴谋,他知道卫家和萧家是故旧,也知道卫玄琅小时候那点事儿,但他依旧不能相信这个死了十五年又突然复活出来的萧延。
薛雍扭头看着他,唇角好看地上弯,笑而不答:“华公子,你说呢。”
华彧语调有点凉:“我说萧公子,你和靖安将军早年那点交情,他早还完了吧,你还想怎样?”
句句不离桐城公主的事,太处心积虑了吧。
薛雍很是沮丧:“他小时候可说过要嫁给我的。”
多少年前的事了,三月初,绿芽才黄半未匀,大街上一群小孩子跟在新嫁娘的花轿后面吭哧吭哧地跑,卫玄琅扯住他的袖子,尚且有些咬字不清地问:“萧延哥哥,什么叫娶亲?”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