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答应过祖父,要守着薛家,要守着陛下的江山。
薛家他没能守住,江山,他也没能保下,可废帝的命,万万不能再有差池。
“忠贞之士?不,我薛辞不配,可你想害我做奸佞之臣,那也是万万不可能的。容璟,你自以为胜券在握,什么都在掌控之中,可唯有一点,人心有时也会若磐石,一心向往,永不会变。”那是他对旧朝的承诺,是当年入仕时发下的誓言,今生今世,永不违背。
不管走到哪里,心里的信仰都不会倒塌。
人若没了信仰,便真的若行尸走肉,不过苟活了。
“可是薛辞,你的手为何在流血。”兰音的那块玉佩摔下来时磕破了角,薛辞将它握得很紧,几乎嵌进肉里,鲜血横流,可怖得很。
容璟面上笑意不减。
薛辞回道:“因为恨和心痛。”
崔薛两家饱读诗书,诗书里说一女不事二夫,絮絮自小便熟读经义,对这个感悟要更深,可她却也只能为了家族一再退让,她的难过,又何尝让旁人瞧见。
“我的痛,不过兰音的万分之一。”
“好啊,薛辞,朕等你,等你愿意开口的那一天。”容璟不怒反笑,言语间极为轻蔑。
如今的薛辞再不是万人敬仰的薛家郎君了,他不过是条丧家之犬,一个被困于阶下的囚徒。
这样的薛辞,拿什么与他作对?
第35章弄错
净池在皇城中央,每日里来来往往数人,然而西北角处因地处偏僻,连着冷宫,是以不大有什么人经过。
容璟转动假山处的机关,自里头出来,四喜垂头等在外头,见着容璟,忙道:“随州的事有眉目了,薛知传了密信来,道是一切顺利,崔大人瞧着也很精神。”
“嗯。”只是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兰音日日惦记着他哥哥的康健,然而随州却一直无什么消息,今日总算是有眉目了,也好叫兰音不那么提心吊胆着了。
“此处机密地,若有人敢踏足,你知道后果怎样。”
便是最得力的身边人,若是失职,也不得不罚,届时罚了,便不再是伤筋动骨那般简单了。
从前跟随陛下行军,军营之中唯主帅是从,底下人莫敢自作主张的,令行禁止,稍有不从,便是人头落地。
深宫之中虽步步如踏薄冰,终还有迹可循的避讳着。
只是唯有此处。
若真有人擅闯......后果不堪设想。
下头关着谁,陛下是怎样的心思,四喜不得而知。
而知晓此处的,不过寥寥数人,一只手便可数尽。
“奴才晓得,但请陛下放心。”他仍是眼望着地下,恭敬地侍立在一旁。
容璟点点头,拍了拍四喜的肩膀:“你自幼跟随在朕身旁,历经数载,几经风雨都不曾离朕而去,这份情谊,是旁人怎么都比不得的。”
帝王的信任,若有千钧重。
四喜的头垂得更低了,他拱手表志:“一切皆是奴才分内之事,陛下是奴才的主子,这一生都是。”
这话其实说了许多遍,只是每一回,都郑重如新。
帝王惯是多疑,骨子里的忠诚有时也得适当的表现出来。
只是这一回,容璟不似从前,他蓦地抬头望了四喜一眼,忽而笑了一下:“但愿如此。”
四喜如芒在背。
末了,只听得容璟道:“今日天气甚好,皇后可空着,也是有许久不见了,该去瞧瞧她的。”自那晚宫宴之后,容璟便未去过皇后宫里了。
只是事情还得处理,这件事,光靠皇后一个人,按不住。
“平王今日进宫。”四喜道。
容璟忽而轻笑:“他自是该进宫,便叫他到启祥宫等着。”
四喜欲言又止,可终是什么也没说,紧凑地跟上容璟的脚步。
后宫禁地,外臣一惯不得踏足,何况皇后寝宫,这样尊贵的地方,平王不过是个外放不成气候的藩王,有什么资格到皇后宫门前得一觐见呢。
只是......他终究只是个奴才罢了。
容璟的一句话能叫他生,也能叫他死,
平王的大名容璟可是没少听,狎妓赌博,无所不精,一身的诗书才华从不用在正道,年年都要与平王妃吵个几回。
平王素日里也没少受平王妃的欺压,只怕这回平王妃暴毙,平王躲在家里还偷笑呢。
启祥宫
因着近日宫里不甚太平,后宫之中便少了许多走动的人,嫔妃们无事也轻易不出门,一个个守在宫里,生怕同这件事沾上什么关系。
皇后的大宫女秋蕊养的鹦鹉在院中晒太阳。
那鹦鹉见着平王来了,立时睁开眼睛,没头没脑地嚷着:“你还敢来!你还敢来!”
秋蕊躲在廊柱后头,并不立刻上前。
平王素日里胆小怯懦,只在风月上异常把不住自己,一年到头也不曾进过几次宫,加之现在的陛下小时候其实并不受兄长们的待见,是以平王与皇帝的关系也就一般,这会子陡然被叫到皇后殿门口等着,却迟迟见不着皇后,不免有些忐忑。
他是想过休妻,愤怒时也有过杀了平王妃的念头,可那不过只是一瞬间的荒唐想法。
平王与张家二姑娘的婚约乃是御赐,轻易休不得、和离不得。至于杀妻,他哪有那个胆子!
暑热难耐,正午的日头高高挂着。
皇后殿里的宫人前来告罪,说是皇后身体不适,怠慢了平王,只是陛下还未来,还得请平王在庭院中稍稍等待一会。
皇后自生了大皇子后,身子骨便一直不利索,这个坊间也是有所传闻的。
当然平王又哪里敢说什么,只能一边用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站在庭院中焦灼的等待。
“坏家伙!坏家伙!”那鹦鹉说来说去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骂人词。
平王敢怒不敢言,这是皇后的鹦鹉,他哪里敢抱怨或是伤了这只金贵的鸟儿,只能忍着。
“这鹦哥儿不晓得被什么人教坏了,净说些这个话,是奴婢的失职,还请王爷恕罪。”秋蕊从远处走来,甩了甩帕子,叹了口气:“王爷节哀,人死不能复生,如今保重身体才是大计。”
平王冒了一头的汗,早晨特意穿的轻薄的绸缎衣裳,也是汗得透潮,背后好大一块汗渍,没得叫这些个宫人偷偷发笑。
“王爷且再等等,陛下有事耽搁着,一会就来。皇后娘娘命我去给王爷取些冰镇的果子来,莫叫王爷热坏了,您也晓得,此处是后宫,皇后娘娘虽是您的弟媳,可怎样也得避着嫌,您说是不是?”
避嫌便得将他晾在正殿外头?且这不是皇帝指名要他来的么,怎么他在外头站得头晕目眩,这俩夫妻却一个也不见踪迹?
究竟打得什么心思?
平王是一头雾水。
秋蕊却是心头冷哼。
平王辜负发妻,平王妃新丧便迫不及待要纳新人进门,且那新人已有数月的身孕了,想是在平王妃还在世时就已勾搭上,还在当家主母不知情的情况下怀了孽种。
平王此事虽做得隐秘,可究竟不是毫不透风。
事情传到了张德妃的耳朵里,德妃连夜跑来启祥宫诉苦,道是自己无能,父亲也不管,竟拿这平王毫无办法。
皇后素来与德妃亲近,近日因为凶手迟迟寻不出来便已感觉愧对德妃,这会子平王上赶着要受这躺苦,那皇后自然是不能叫他就这么轻松回去了的。
日色逐渐偏西,午时已过,平王被晒得晕晕乎乎,嘴唇都已脱了水,秋蕊才将冰镇好的瓜果和水奉上来,连连告罪:“王爷恕罪!内私库的奴才们偷懒耍滑,竟将娘娘最爱的瓷杯弄丢了,奴婢寻了许久,这才来迟了,这是新冰镇好的瓜果,王爷请用一些。”
只是此时的平王也不像刚来时那般精神抖擞了。
这毒辣日头晒下去,活生生将人晒脱了一层皮,启祥宫又无什么可以遮阳的绿茵,宫里的宫人扫洒完后都去了下人房,只留了几个奴才轮流值守着,短短一会功夫,已经换了三波人了,每一批都是静静瞧着平王,暗自里偷偷笑话。
平王心中晓得这是皇后刻意整治自个儿,只是到底不敢说些什么,只与秋蕊道:“烦请姑姑倒些水来,本王渴得很。”
容璟的江山是自己抢来的,是以便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从前的皇兄皇弟们,如今的诸位王爷、郡王们不似前朝那般硬气。
甚至于都不敢轻易得罪后宫的女眷们。
平王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容璟姗姗来迟。
“平王怎么站在这院子里头,进去说话。”他单手指着里殿,只轻飘飘瞧了平王一眼。
这夫妻二人一个花心,一个跋扈,惹得民间对皇室诸多微词,容璟早有整治的念头。
只是平王妃活着时究竟是张家的嫡出二小姐,她又是个爱惹事的,闲不住、也管不住嘴,是以容璟只好生生忍着,想着以待来日。
只是人走茶凉,不曾想过,这茶竟凉得这样的快。
平王擦了一袖子的汗,此刻袖兜已然全部湿透了,满目狼狈,更谈不上什么得体、肃容。
容璟转身,踏进了内殿。
皇后畏寒,是以殿中并未设凉冰,比之承欢殿要热许多。
“平王妃新逝,平王万望保重身体,朕的兄长多病弱,七哥你可莫学他们,一定要好好的保重身体。”容璟语含关切,字字皆是感怀。
平王只顾着擦汗,袖口不经意碰倒秋蕊奉上的茶,又是沾湿一片,茶水倾倒在大腿上,滚烫的茶浇下,烫得平王几乎惊叫出声。
只是到底还是忍住了。
秋蕊上前收拾:“王爷恕罪。”
平王惨白着脸,道了声:“无碍。”
方才陛下话中玄机,纵他再庸才些,也是听得懂的。
陛下哪里会希望有什么健康的兄长,景妃只陛下一个儿子,旁的皇子自小便从未善待过容璟,康健着身体做什么?再与他争皇位吗?
若非自己不学无术,纨绔放荡,又哪里能入得陛下青眼?
这是他的不足,也是他的优点。
身为皇子,若是不能荣登九五,便最好做一辈子的富贵闲人。
“臣日夜思念王妃,积郁成疾,恐怕不能再侍奉在陛下左右,请容许陛下准许臣回封地。”
一人身死,倒有数人得利。
所谓夫妻,不过如是。
容璟呡了口茶水,忽道:“好茶。”抬头望了一眼皇后,见她亦是若有所思,而后放下茶盏,与平王道:“只是此事......朕必要与你一个交代。”
平王立即跪下:“王妃从前便有心悸,那日宫宴不过是心悸发作,突然而亡,并不是中毒,是臣弄错了。”
第36章真假
“哦?”容璟挑眉,瞧了一眼皇后。
皇后端坐在上首,并不接话,自顾自地饮了一口茶。
秋蕊接过皇后递来的茶碗,垂首立在一侧,平王贴地跪着,背后的汗渍瞧得一清二楚。
偌大的启祥宫一时间竟是鸦雀无声的。
“你胡说!二妹一向身强体健,哪里来的心悸之症?”却是张德妃,早前平王到这的时候,皇后就派了人前去请张德妃过来。
不巧路上耽搁了,到这儿的时候张德妃正好听见平王这句话。
平王抹了抹额上掉得厉害的汗。
“德妃娘娘安好。”该行的礼数,总该行得到位。
张德妃冷笑一声:“平王,你这声问好我可担不起。”
转头对着容璟却换了一幅表情,凄楚可怜:“陛下,您都瞧见了也听见了,平王是如何对臣妾妹妹的,宫中数寻无果,臣妾险些冤枉到崔贵妃身上去,可今日见了平王才知,这凶手......也许是枕边人!”
德妃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平王生吞活剥。
平王冷汗迭出,皇帝与皇后面前也不顾体统,张口便大声反驳道:“德妃娘娘这说得哪里话,如何怪罪到小王身上来了。小王与王妃相处和睦,怎会生出杀妻之心,况且杀妻于我又有何好处?”
德妃回他:“有什么好处,王爷自是心知肚明,只是可怜了本宫妹妹,死于非命。”话说到这儿,德妃又忍不住开始掉眼泪。
妹妹与她相依为命,是她的亲眼看着长大的,这么些年来,相互扶持,总算有点好光景。
她一定要那人为此事付出代价。
容璟不动声色地看着下首的两人。
皇后摇了摇头,劝解道:“德妃莫太过冲动了,平王有何理由杀妻呢。”
皇室秘辛,并不好宣之于外,是以这会子正殿里没几个人,在场的都是内宫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德妃匍匐在地,呜咽道:“娘娘明察,二妹头七都未过,平王就公然纳起了新人,这不是早有预谋是什么?”
平王百口莫辩。
王妃新逝是真,迫不及待纳新人也是真。
酒色财气,每一点都磋磨着人心,纵使有心也无力阻挡。
平王生平最难挡温柔乡与美人恩,况且新纳的侍妾身怀有孕,着急进门,他也是头脑一热,自以为做的隐晦,不想却被人全然知晓了去。
这可正是无处可辩驳了。
“平王,此事可为真?”容璟没再唤他七哥,便是认真严肃了起来。
他们兄弟虽不见得多亲密,可便是为了那一点点过得去的面子,容璟素日里也不曾这般板着脸与他们说话。
可是这回不同了。
平王妃是皇上御赐的皇婚,身份呢又是张家的嫡小姐,他平素都是恭恭敬敬地供着虽她的,虽也多有不满,可总归悄悄按了下去。
满以为平王妃死了,便不会再有人管着他了。
可谁料到,世俗、礼教、皇帝、皇后、德妃以及张家,这些人,一个个瞪大着眼睛瞧着他,叫他呼吸不得。
他们所有人都想把平王妃的死扣在自己头上。
“平王爷,平王爷,您这是怎么了?”
容璟使了个眼色,四喜忙上前去查看。
平王双手撑地,似是体力不支。
“陛下,平王他......”四喜不敢妄下结论,只好看着容璟,平王伸出一只手,摇了摇头:“臣无事,方才不过有些晕眩。”
他抬起头,眼中似有泪水:“阿青怀了臣的孩子,此前已与王妃商议过,王妃也愿意将她接入府中,先头就约定到了这几日,却不想......却不想发生了这等惨事。”
听着倒是字字珠玑,字字出自肺腑了。
只是容璟对平王的为人再清楚不过。
“如此说来,是德妃冤枉你了?”容璟转过头对皇后道:“你宫里的茶总是最好的,在旁处都喝不到这个味道。”
德妃辩驳:“平王不过是在做戏,陛下莫要被他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