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儿睡着了,已叫姑姑抱走了。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嗜睡些。”
皇后素来对大皇子要求严苛,从来不到戌时不许他入睡,怎的今日睡得那样早?
“哦?难倒不是娘娘将大皇子送走了?”
心若擂鼓,狂跳不已,秋蕊只觉得自己此举仿佛是在火上行走。
郑太师是何等的人物,她们主仆这点技俩怎能轻易瞒过他?
“娘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么,为何终日躲在屏障之后,老臣是娘娘的亲身父亲,难道娘娘怨恨老臣至此,甚至不愿一见?”
郑太师眯着眼睛,试探着问。
这么多天,皇后始终不曾出面与自己一见,今日更是连大皇子也不见了。
直觉告诉他,这事不简单。
“娘娘?”他已产生了怀疑。
秋蕊双手抠着凤座,脑子乱成了一锅粥,早已无暇顾及郑太师所言究竟是什么。
忽然,面前的屏障被人踢倒。
惊愕声倒在喉咙里,再发不出来,郑太师冷笑着看她:“秋蕊,呵,好一个皇后娘娘,好一个郑柔嘉!你的良心让狗吃了,竟帮着外人算计起自己的老子来了!”
他是拿她当眼珠子一样疼爱的。
“老爷,您别怪皇后娘娘,她也是为了大皇子......”剩下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了。
秋蕊觉得有些荒诞,又有些好笑。
临死前说了一句:“奴婢只能帮您到这儿了。”
往后的路,都得您自己走了。
便是父母子女,涉及到利益之事都难免反目成仇,何况是家国这样大的利益之前。
“求您放过大皇子。”
若是大皇子没了,他们的父女之情,便也彻底荡然无存了。
“找到容禅,把他带回来。”
可郑朝勖是个野心家,不能让自己的计划出现一丝差错,而在他全盘的计划中,与容璟有关的一切都得死,除了皇后,他的亲女儿。
“孩子可以再生,等我杀了容璟,柔嘉会嫁给平王,到时候,她还是皇后。而容禅,这个孩子必须消失。”他是最大的绊脚石。
他们所有人都疯了。
雨停了。
天气也凉快下来,容璟的伤好得很快,这些日子已能活动了。
“皇后娘娘这些日子总是心绪不宁的,陛下去瞧瞧她吧。”
作为女人,絮絮无法不同情皇后。
她们都背负了太多的东西,家族、荣辱、血脉、亲情。
“造反的是她的父亲,朕去,她心里只会更加难受。”容璟如是说,他在抗拒。
没有什么比做人命的选择更难了,尤其是这选择要出在自己的夫君孩子和自己的身生父亲之间。
这种感觉,絮絮再了解不过的,可她却也无法说服打定了主意的容璟。
“陛下,京城来信了。”四喜在帐外道。
事关机密,絮絮自然不好再听,便道:“臣妾去熬药。”
这样也算是两相得宜,只是心中仍是疑惑,京城还能发生何事呢?
瞧着四喜的面色,恐怕不会是什么小事。
话说得很快,四喜不过半刻便从容璟的营帐中出来,走时面色匆忙,似有什么急事,竟连她都没注意到。
果然,当絮絮奉药进去的时候,里头的氛围比自己先前出去的时候要凝重了许多。
“可是京城出了什么事?”虽然此刻并不是最佳的时机去问这件事。
他笑了一下:“无事。”
“方才见到皇后娘娘,她这些日子有些憔悴,陛下还是去瞧瞧她吧。”这话先前已经提过一次了,只是先前那次容璟并没有遂了絮絮的愿。
然而这回:“好。”
他将苦药一口饮尽,而后搁在旁边,看了一眼絮絮。
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像是将要发生什么大事似的,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兆。
絮絮点了点头,并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瞧着容璟掀开帘子径自地走了出去。
营地已然换过一次,叛军再不会轻易找到。
甘凛微自上回被罚跪之后,便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皇后身边,再没有出来乱蹦哒。
“皇后可用过饭了?”容璟在营帐门口问甘凛微。皇后只带了她出来,这些日子也一直是甘凛微在伺候。
她摇了摇头,有些不敢去瞧容璟,大约是被上回的罚跪给罚得怕了。
“娘娘这些日子心情不佳,不大用膳。”暑热虽过了,可京城的事始终梗阻在心里头,烧得人心发慌。
“这些日子总是梦见大皇子,娘娘忧心不已。”好梦坏梦,总有预兆。
皇后和大皇子从未分别过这样长的时间,有些焦虑也是常事,况且而今正是多事之秋。
大约母子连心,秋蕊虽来了信说禅儿已被送去广贤寺,该是安全了,可她这个做母亲的心里总是不踏实。
她这个赌注,下得太大了。
“陛下怎么来了?”皇后精神不大好,这些日子也总是昏沉着,这会子猛一见到容璟,倒有些恍惚了。
“朕这些日子也是不大方便,疏忽了你,劳你忙里忙外的打点筹谋了。”他说的倒是真心话。
排兵布阵,打点手底下人唯有皇后来做,才能稳妥,兰音只是一个闺阁女儿,并未上过战场,也未安抚过人心,自然指望不上她。
皇后笑得有些虚弱:“臣妾的作用,唯有这些了,若是连这些都做不好,那陛下当初又何必娶臣妾呢。”她句句肺腑,却又透着股子失意寥落。
“臣妾失言了。”
容璟揽过她的肩膀:“朕不怪你,你说的......都是实话罢了。只是如今朕与你愿望一样,只希望禅儿平安长大。”
只是此话一出口,皇后便将容璟推开:“陛下何以说这话?可是禅儿在京城出了什么事?”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她只要听到有人提起禅儿便浑身打激灵,实在听不得半句,尤其容璟这样的话。这话未免太过古怪,很难叫她不去多想些什么。
“京城还无消息传来,你且宽宽心,往后还有大事要你裁决呢,可不能自己先将自己的身子累垮了,倒不划算了。”
言尽于此。
容璟拍了拍皇后的背,似是在安慰。
皇后眼尾似有泪痕,眼泪欲落不落的,终究是又给憋了回去。
“臣妾听陛下的。”事情到了今日这个地步,也只能,走一步,瞧一步了。
第49章痛心
前些日子郑太师当着众臣的面连斩了两个大臣,这事搞得整个朝堂都是人心惶惶的。
平王要易主江山,首先得杀了当今的皇帝。
只要龙头一死,群龙无首,这帮子朝臣大都也就服了。
从前的那场政变还历历在目,不少老臣也都是变节而来的,谁能料想得到自己为个官还为的这么一波三折的,伺候完了先帝爷,剩下这几个儿子没日没夜地净想着刁难自己的兄弟,想要取而代之。
“陛下太过沉溺女色,若非如此,郑氏稳坐国丈的位置,怎会兵行险招推平王上位呢。”有人叹道。
“沈大人,陛下想宠幸谁那是陛下自己的事,合着您的说法,陛下戎马倥偬,威武一世,还得纵着国丈的心思行事了?”说话的是刑部的李大人。
沈少卿摇了摇头:“他是陛下,家事也是国事,若不是他一意孤行,又何来今日之变呢。”
从前的废帝虽骄奢了些,残暴了些,可都不曾像容璟这般为了一个女人,置整个朝堂于不顾。
可是废帝尚且能因为一点小事而被容璟取而代之,那么当容璟犯了更大错误的时候,是否有人能取容璟而代之么?
这群子朝臣都是人精,不少也是前朝变节过来的,心中自然思虑更多。
“沈大人,咱们可都是变过节的了,有道是忠臣不事二主,若这次再变节,老夫只怕晚景凄惨呐。”朝中之事瞬息万变,只归根结底还得看上位者的态度。
若是陛下信你,你便能活,若是陛下不信你......
要么死,要么反。
“张大人和郑太师是被逼得没退路了......”有时候一些人为了更高的权力,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
崔家,到底动了别人的盘中餐。
而很明显,陛下是站在崔家这一边的。
因此,张家和郑家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便只能废了皇帝,自己另立新主了,只要新主够听他们的话,那么他们便是真正意义上,江山的主人。
毕竟,废帝这一事,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可是陛下,终归不是废帝啊。”不知谁叹。
九月初一,容璟直捣京师,距离上一回攻入京师已有三年之久,快四年了,彼时,他的身份是乱臣贼子,而张家和郑家,还站在他的身边。
平王急得连朝服也不穿,赤足跑到郑太师跟前,披头散发得像个疯子。
“国师,救救我,你不是说,容璟不会回来的么?”
是他们向他承诺,绝不会让容璟活着回到京城,他们告诉自己,一切万事俱备,计划□□无缝,他才答应了来京城,来做他们手下的傀儡皇帝。
毕竟,百尺竿头,谁不想更进一步呢?
都是父皇的儿子,容璟还不是父皇最喜欢的那一个,甚至,父皇根本就是讨厌他,他这样卑劣低贱的皇子都可以靠谋反为王,那他为什么不可以?
然而......
“若有群臣攻讦,本王便说是你们撺掇,我与陛下到底手足血亲,他定不会怪罪于我的......他定不会......”平王笑了笑,忽而指着他们二人,厉声道。
张大人气得险些甩袖而去,却被郑朝勖拦住了,他兀自气定神闲。
“事情还未到最后一步,王爷凭什么认定是咱们输了呢。”
“况且......”他摸了摸胡子,将平王从头到尾的打量下来:“您的这位兄弟,您自个儿还不清楚么,他是什么样的人,您自己又是什么样的人,何必将什么都推给我与张大人呢,我们又不是王爷的手和脚,怎能凭着一己之力就逼着王爷和我们一起反了呢?”
到底是宦海沉浮的老狐狸,一说话便是切中肯綮,字字扎在人心上。
“咱们现在,是退无可退了。”一席话毕,三人便散了场子,平王瘫倒在龙椅之上,留恋地摸了摸椅子上的龙头,狠了狠心,握紧双拳,砸在了那龙头上。
张大人拦住了郑朝勖:“大人,咱们如今的情境,可是不妙啊,说实在的,我这心里不是不怕的,可我和平王不同,我退是死进也是死,不如进一步,可是您......下官从来不知道您的想法是怎样的。”
郑朝勖拍了拍他的肩膀,却也不明说,而是叹道:“我和你,终归不是同一种人。”
他是为了权力而生、而死的人。
若是没有权力加身,对他来说,那才是生不如死。
“你别忘了,当初容璟那小儿是如何登上帝位的。”
自然是,托了他的福气。
仅凭着容璟他外公留下的数万兵马,如何抵挡得了废帝的精兵?那可都是先帝精心豢养的军队。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从前废帝的那些兵甲,可都不是吃素的。
“我当日,能将容璟扶上去,我今日,自然也能将他拉下来。”仍然还是当初那句话。
对于这一点,郑朝勖从未对自己有过质疑。
“你可曾听过,姜还是老的辣这一言?容璟还是太年轻,也太心软了。”
言尽于此,不再点破,两只老狐狸相互瞧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睛中瞧到了一丝戏谑,而后,仰面大笑。
城门之下,容璟的三万大军蓄势待发。
那是他外公留下的兵甲,只听他一人的号令,为的便是要保他一条命。
大约是外公深暗他的脾性,早就料到自己不是个安于室的脾性,所以才早早做了打算,而这打算也确实做对了。
三年前的政变,容璟便是靠着他们夺得了天下。
而此刻,他站在城楼下,锋芒却是对着自己的江山。
城楼之后,是他的宫室、他的朝臣,他的一切。
如今却被自己的丈人拿捏在手中。
“陛下,这里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京城易守难攻,想来你自己也是晓得的,臣就不再与陛下多费口舌了。”
如此嚣张。
张氏早有不臣之心,果然不假。
“你一双女儿犯了错,就合该受到惩处,朕自问不曾亏待过你族。”
张氏冷笑:“狡兔死,走狗烹,臣又怎会真正等到陛下要杀我们的那一日呢,到那时,才是真的晚了。你如此为君,简直暴虐不堪,比之废帝还要过分,臣不能瞧我朝在你的手中继续败坏下去,否则臣便是死了,下到九泉,也无颜面对先帝!”
好一番慷慨激昂的大义,明明不过一反贼,却说出了这般多的大道理,简直快将容璟气笑了过去。
“废帝是谁逼死的,想必张卿心中比朕更明白。”
废帝生死之谜只有容璟一人晓得。
而张氏......却是那个一心逼死废帝的刽子手。
一时间城楼上没了声音,容璟正要下令攻城,却听城楼之上有人朗声喊了停。
“陛下,您瞧瞧,这是谁?”
郑朝勖拽过一个孩子,将那孩子推到城楼面前,再命令卫兵将那孩子吊起来。
大军哗然。
“陛下,这是......”四喜的声音哑了下来,城楼之上,两军阵前,那个被吊着的孩子,正是大皇子容禅。
容璟下意识地看了看身侧,好在劝住了皇后不让她到阵前来,否则见此情景,不知会生出什么样的事端。
“禅儿是你的亲外孙。”
“他更是你的亲儿子!”
彼此互不相让。
容璟握紧了拳头,眉目深锁,虎毒不食子,郑朝勖是想诛心呐。
禅儿,是他的孩子,容璟自然不忍心见他被吊在城楼之上,况且,一不小心还有丧命的风险。
“只要你放了禅儿,要什么朕都答允你。”
然而郑朝勖这样的人,自然不会为这一点点小小的利益动心。
容璟不过是在混淆视听罢了。
谋反一罪,当诛九族。
他冷笑道:“陛下是拿老臣当傻子糊弄了,若我放了大皇子,老臣和张大人还有平王,岂有活路?”
“张氏必死无疑,至于你和平王,是朕的亲戚,念在皇后和先皇的面子上,朕可以考虑放过你们。”
张大人看了一眼郑朝勖,见他并未动心,稍稍将心放了回去。
“容璟,你欠了我一双女儿的命,皆是为了一个女人,你这样的昏君,为臣子的,当真寒心透顶!”却是张氏,大约也是怕郑朝勖为容璟所开的条件动心,不得不出来说一通话了。
“那是她们咎由自取!”
正说着话,忽然一支利箭射向城头,郑朝勖看着自己胸口的那支箭羽,又瞧了瞧那个举箭的人。
“柔嘉,你......”却是鲜血横流,砰然倒地了。
容璟也吓了一跳。
张大人大喊道:“把那小兔崽子摔下去!”
皇后再次举箭,这一回,却是瞄准了张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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