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箭当头,直直朝张氏头顶飞去,一箭命中,张氏瞬间毙命。
她哑着嗓音,将箭缓缓放下,对容璟道:“臣妾......来迟了。”
父亲和儿子,总要做出一个抉择的。
“柔嘉......你......”就在数秒之前,她失去了她的父亲,且是被她亲手杀死的。
郑朝勖死到临头,都没想到,自己这个任性的女儿竟会真的对他兵刃相加。
“陛下......救救禅儿......快救救禅儿!”
没有人,可以拿她儿子的命冒险。
“攻城,不要伤了大皇子。”
贼首已死,城中的人不过只是一些乌合之众罢了,容璟大军简直势如破竹。
郑柔嘉走到城楼,只见到满地的狼藉和郑朝勖的尸首。
她跪在地上,替他合了眼睛,忽然笑道:“这天下是我儿子的,谁也不能抢走,就连爹爹你也不可以。”
爹爹你答应过的。
要捧我的儿子做皇帝,可是你终究食言了。
第50章平静
春节
距离那场宫变已过去数月,一切似乎都已恢复到了最开始的模样,后宫之中仍是崔贵妃独大,陛下偏宠承庆殿,对其他后妃置若罔闻。
初时还是有些意难平,可时间久了,倒也习惯了。
“往年都是娘娘宫中最为热闹,可今时不同往日了。”除夕佳节,仍是由皇后一手操办,贞嫔是这后宫中除皇后外唯一一个有儿子的人,是以,她们两个人倒也有话说。
只不过,大抵都不是什么好话。
贞嫔这个人,和从前的张德妃很像,却又很不像。
皇后听了她的嘲讽,却没什么话说。
贞嫔哪壶不开提哪壶,刻意想将皇后气出点声色来,于是便道:“臣妾的二皇子已会满地跑了,等再大些便可以同皇上一同学骑射了。”
她掩唇而笑,皇后的动作停了半刻。
上回宫变,禅儿从城楼上坠落,摔伤了腿,这辈子都要做个瘸子了。
哪个母亲能听得旁人这般羞辱自己的孩子。
可是皇后却并未如她预料之中的那般。
她一如既往的平静:“贞嫔拜会完本宫莫忘了去崔贵妃宫中坐一坐,有句话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就像你今儿个明明不想来本宫这里,却碍于规矩不得不来,一样的道理。”
皇后是主子,妃嫔永远只是妾。
她在位一日,贞嫔就得敬她一日,而她的二皇子也必须敬着自己的大皇子一样。
有些话,有些道理不必要拿到台面上来说,自有规矩在里头。
“凛微,送客。”
甘凛微垂着头上前来,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贞嫔饶是再气愤也不得不离开。
送完了人,甘凛微进来站在皇后身边。
皇后问她:“凛微,你到本宫身边多久了?”
其实也没多久,不过数月罢了,甘凛微如实回答。
“你可还有当初的心气?”
这宫中瞬息万变,前一刻家世显赫如郑氏,下一秒举家被抄皆因谋反,短短数月,有人得了恩宠鸡犬升天,有人栽落,跌入泥里,深深沦陷。
“奴婢......”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晓得自己的决定一旦做下,那便是一生一世再不能更改了。
“秋蕊去了,本宫身边只剩下你了。”
皇后如是道。
如此郑重,如此......拉拢。
“御医说崔贵妃已有一个月的身孕,陛下瞒着后宫里的人,就怕有人暗害。”她自顾自地说着,忽觉得自己有些可怜。
那时候她怀着容禅,是那样的艰辛,每一日都怕自己身首异处,生怕自己动了胎气会伤了这孩子。
不过好在禅儿听话,没有给母亲带来过多的伤害,便平平稳稳的降生了。
可是,可是她可爱的禅儿,那样懂事的禅儿,却成了一个残疾。
“谁也别想代替我儿子的位置。”
谁也不能。
春节过得极热闹,大约是年前动了一场兵,死了不少人,容璟变得更沉默了。
上元节的时候容璟向前朝宣布了絮絮的喜讯。
其实是早就知道了的。
只是上一回絮絮的胎被人暗害,身子受了亏损,这一胎略有些吃力,总之情况不是很好,为了絮絮,也为了孩子,容璟决定秘而不发,等到胎坐稳了,再宣之于众。
上元灯节,本就是最热闹的时候。
容璟领了絮絮,在城楼上放灯。
“朕的愿望是,兰音一生顺遂,平安产下这个孩子。”他声音轻柔,同在前朝判若两人。
絮絮还是有些放不开。
对容璟,亦或是自己。
爹爹告诉她,她必须有个孩子了。
翠屏也劝她,那么多的人都在告诉她,你该有个孩子傍身,唯有生下儿子,才能在后宫站稳脚跟。
这个孩子来得也很是突兀。
在她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
原本絮絮以为自己身子受了亏损,应当不再容易有孕,谁晓得天意弄人。
她决定留下这个孩子。
“陛下一定会得偿所愿的,这个孩子,臣妾会好好护着。”从前的那些矫情,那些自伤,那些自我可怜,如今瞧来也是可笑。
她既入了宫,就该好好活着的,岂能辜负这来之不易的生机。
“容璟。”普天之下,唯有她在私密时敢唤一声皇帝的名讳。
听来愉悦动人。
“你当时为何要救我。”她至今都难以理解,容璟是一国之主,是坐拥江山美人的君王,何苦,要替她挨那一刀。
容璟揽着她的肩膀,与她共坐在城楼之上,含笑道:“朕欢喜你,欢喜到无法自拔,如此说,兰音你信不信。”
她摇了摇头:“臣妾不信。”
容璟无奈地刮了刮她的鼻子:“你既不信,又何苦问朕呢。”
“大约是......为了劝服自己相信?”她反问,眼睛看向容璟,他眼中若有万千星辰,笑意朗朗,晃了心神。
“所以啊,朕只能身体力行了。”
谁叫你不相信。
今岁终于是结束了,在平淡中,平淡地过完了。
八月
距离絮絮的预产期还剩两个月不到,这几日贞嫔来往得颇为频繁,她的二皇子年岁渐长了,奈何生母见识浅薄学识太低,皇后向容璟请了命,将孩子留在身边带着了。
其一是为了这孩子的前途,其二也是为了给大皇子做个伴。
大皇子原本活泼开朗的一个孩子,自年前宫变之后俨然换了个人,沉闷得很,也不爱说话了。
皇后也是颇为着急,可奈何没有一点办法。
陛下去了泰山封禅,宫中嫔妃只好过着自我打发时间的日子,每日都无聊得紧。
那些年岁小一些的妃嫔每日里同姐妹们说说话,在御花园里逛逛,倒也玩得高兴,只是苦了絮絮,大热天不单挺着个肚子,还吃什么吐什么,肚子里的祖宗没日没夜折腾个不停。
贞嫔偶尔会来宫中与絮絮派遣排遣寂寞。
“臣妾怀昭儿时,只是前几个月吐得厉害,倒不似娘娘这般。”女子有孕,症状多有不同,只是似絮絮这样临近生产时突然吐得厉害的,却不多。
“许是天气太热,没什么胃口。人也燥得慌。”絮絮擦了擦嘴角,方才又吐了一遍。
翠屏将酸梅搁下,替絮絮打着扇子,眉宇间满是忧虑:“娘娘总是这样吐,于身子骨也是无益,叫奴婢好生着急,可偏偏御医都没有半点办法。”
“有日子没看见二皇子了,怎么今日没带来?”絮絮细心,留意到二皇子容昭许久没同贞嫔在一块了。
贞嫔叹了一口气:“妾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宫女出身,陛下唯恐妾带坏了昭儿,便将他养在皇后跟前了,同大皇子也好做个伴。”
容昭才止一岁多,正是离不开母亲的时候,也不知容璟打得什么心思,竟忍心让母子分别。
“皇后也不让你瞧瞧孩子?”絮絮问她,眉间有些严厉。
若是皇后不让贞嫔看自己的孩子,那倒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了。
贞嫔抹了抹眼泪:“哪能呢,皇后娘娘是最和善温柔的人,怎会这般苛待臣妾和臣妾的孩子。”
“是上一回,臣妾要带昭儿出门玩耍,谁知道......谁知道昭儿已经不认识臣妾了,孩子怎能和娘长久分离呢,这般长久分离,还是亲母子么,只怕将来便是回到膝下,也再没有当初的母子亲情了,皇后又待他那样的好,妾是又高兴,又难过的......贵妃娘娘,贵妃娘娘?”
絮絮走神了。
“孩子怎能和娘长久分离?”她喃喃念着,心头五味杂陈。
“正是呢,下一次妾去瞧昭儿,只怕昭儿......唉......”
絮絮有些恍惚。
阿蒙会不会不认得自己了呢?
上回在崔家,他的眼神......
只要她一想起阿蒙,絮絮就觉得有什么在啃噬着自己,心痛得厉害。
那是她同薛辞的孩子,十月怀胎,含辛茹苦,相依为命的孩子。
“啊,你方才说什么?”思绪回到了现在,絮絮却有些心不在焉,贞嫔说了什么都听不进脑子里。
只晓得自己最后说了个“好”字。
直到人走到净池旁,絮絮才后知后觉,原来方才贞嫔是问她,要不要来净池边走一走。
说来也是奇怪,整个皇城都热得令人不耐烦,净池这一块却凉得很。
只不过这块的凉,总透着股子阴森。
大约是周遭的假山太多,而湖水又代表着阴气。
容璟曾与她说,这净池深不可测,若没有他的陪同万不可到这附近来,以免落入湖中,遭了什么不测。
“这湖水看得我头晕,咱们回去吧。”絮絮拉着贞嫔,心头感觉到一丝不安。
可是贞嫔却不肯,非说自己落了什么东西在此处,一心拉着絮絮往假山深处走。
走着走着便是渺无人烟,身边的宫女一应消失,只剩下了自己和贞嫔。
“你......要做什么?”千算万算,都没有料到有人会在宫中光明正大地下手。
絮絮下意识地护住了肚子。
贞嫔笑着推开了一旁的假山石头,絮絮看得目瞪口呆,这么大的假山,贞嫔是怎么推开的?
“贵妃娘娘,臣妾要给你看一个好东西。”
第51章重逢
“妾不会伤害您的,您大可放心。”贞嫔神秘一笑。
甬道很长,两面是石壁,长了苔藓,湿答答地还落着水滴,越走越黑暗,越走越阴森。
絮絮抱着双臂,不错眼地盯着贞嫔,想要瞧她究竟要耍什么花招。
“到了。”尽头仍是黑暗,只是凉意更重了。
“娘娘猜一猜,咱们现在是在哪儿?”贞嫔打开随身的盒子,从里面取出一枚发光的夜明珠,放在絮絮面前。
“娘娘不如上前看看。”
絮絮握着夜明珠,缓缓向前走去,每走一步,心头便沉重一分,那感觉,像是前方有什么,正在等待着她。
“啊!”絮絮吓得丢了夜明珠,指着前头,朝贞嫔道:“前面有一个人。”
有一个面孔惨白的人。
“妾还以为,贵妃是见着鬼了。”她将被丢掉的夜明珠捡了回来,再缓缓走到絮絮刚才的位置,照着那个人的脸,道:“娘娘好好看一看,他是谁。”
“你......滚开。”那个面容惨白的“鬼”一开口便是这话。
絮絮却如被雷击。
那声音,那个声音,她至死也不会忘记!
“薛辞!是你吗?”因为过于激动,话音都有些哽咽了。
絮絮快步走上前,借着夜明珠的光辉,仔仔细细地端详着面前的人。
那人却拗过头去,不肯正视她。
“我晓得你是薛辞,你就是薛辞!”说到激动处,絮絮扳过薛辞的脸,迫使他面对着自己。
“你是薛辞,我没有认错。”她怎会认错呢?
薛辞有着一双美丽的桃花眼,即便落魄到此等境地,都还是那般神采奕奕。
“你何苦来哉。”与他见面后的第一句话,他竟是这样说的。
他的眼光落在絮絮肚子上,明明没有半分重量,却险些将絮絮压到泥里去。
显然,他们都是在最不好,最狼狈的时刻重遇了,这并不是一个完美的时机。
“啧啧啧,妾就知道贵妃念旧,定没有忘记旧人。看来这一把,妾赌对了。”贞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絮絮冷眼看她:“你究竟想做什么?”
贞嫔摇了摇头,苦笑道:“不是妾要做什么,而是,贵妃你敢不敢做什么?”
薛辞虽被关多年,但头脑依旧清醒,听见贞嫔这句话便大约预料到她之后想要做什么,于是冷笑道:“不管你说什么,絮絮都不会答应的。”
可是絮絮却很平静:“你说说看。”
薛辞不敢置信:“絮絮,我不准你这么做!”
可是如今的絮絮再也不是数年前面对着薛辞的离去而无可奈何的絮絮了,她转过头来,温柔地看着他:“薛辞,我想我可以为你做一点事的。”
贞嫔摆明了就是算计已久,而她使的是阳谋,这个圈套,她是跳定了。
“我要你......自毁前程。”直言不讳。
絮絮想都没想,就答了她:“成交。”
所谓自毁长城,不过就是要她自己断送了在容璟那儿的宠爱。
如此一来,容璟彻底厌弃了她,那么后宫之人又回到了各凭本事的时候。
多么公平。
只要能救下薛辞。
“今日我们谁都没有来过此处。”
“那是自然。”
密室又恢复到往日的黑暗与平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