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见绝非奇形怪状、凶神恶煞的凶鬼,而是类似于亡魂的、惨白得发青的人形鬼。
这座镇上的居民,提菜篮子的有,怀里揣着土玩具的亦有。一个个愁眉苦脸,伸长舌头,更有甚者烂了头皮、吊着一颗眼珠,可怕得很。
【作者有话说:开学快乐~~~】
第47章道家录惊奇
他将全瑛往自己怀中带,轻声道:“此处造得跟民坊似的,菜市、猪圈都有,还有当刽子手的活人和择人而食的众鬼,太邪了。”
颠倒阴阳,妖鬼为主,活人为畜,即便是在仙门及鬼怪的认知中,亦属罕见。
全瑛面色凝重:“活人作为鬼镇的维护者,且以同胞精元为食,让人毛骨悚然。看样子,那鬼修对这里的秩序都习以为常,但凡常人皆做不到如此无情,我猜,他和我们不同,我们是从外面给丢进来的,他可能是土生土长、没走出过这里的。”
鬼修方才杀人食魂时不见分毫不适,那娴熟的动作与泰然自若的神态,哪里是后天养出的,分明是与生俱来的东西。兴许在可以杀人后,他便如此这番担当着斩首的工作,并从中获取酬劳。
活人吸魂,并不用以饱腹,而是用以提高修为。
邪门怪道。
若说最见不得血腥场面的,当属菩萨心肠的文昭仙君。雁闻当下业已白眼半翻,强用胳膊撑地,另一手扶胸,想吐又吐不出,不比全瑛的道童假身强多少。
“这什么鬼地方,阴阳颠倒、草芥人命?!帝君,您找不到位置么?”
“找不到,”全瑛苦笑,“邪门得很,我与分身神识虽未断绝关系,却也没有更多的联系了。”
他算了算陈家村曝光于天宫的时间,以及乐旻去追查此事的时日,“啧”了一声,奇道:“怪了,最近怎么全是被瞒着的事和找不到的地方?乐旻的务工效率,你我皆知,居然快一个月了都没查出根头发,南土莫不是给哪家大凶吞肚子里了?”
却说镇子上,全宋二人在满是人畜尸骸的菜市中又转悠几圈,一无所获。
宋徽安沉思片刻,道:“水苏娘子不是将《道家录》交给我们了么?不妨查查那个少年,兴许能查出什么。”
他想法虽好,可谁能保证那少年是入了仙门宗籍的,就算有宗籍,又不知他姓名,该从何查起?
全瑛犯了难,却还是取出《道家录》。
除去喜娘留在末页的血书,书中白茫茫一片。此乃法宝自保之法,须得注入法力,方可窥见其机密。
全瑛伸出手指,金色的法力如溪流一般生出,顺着展开的书页流入一层层薄如蝉翼的宣纸,形成极工整的一笔一划。
雁闻见此,奇道:“这册子怎么这么像文翰府的官册。”
全瑛三言两语,将《道家录》的来历告知与他。雁闻听罢,喃喃:“怪了,文翰府的官册都是有编号的,自建府以来未曾丢失一本,想来是哪间文府的小仙粗至极,竟将仙物丢下界去了。”
“雁闻兄,这档案怎么看?”既然由天宫官册改造而来,大抵用法也一致。
“金吉,黑平,朱凶。”
“何以辨得凶吉平?”
“活的,死的,生死不明的。”
全瑛依他所言,翻了几页册子。定睛一看,这一块记载的是赤云宗末代弟子,这些未经风浪的小苗苗,还沐浴着阳光雨露茁壮成长呢,清一色的、金字,唯一小行黑字极为显眼。
“涂水赤云宗第八十八代弟子,游子书,师承历云行,某某某年生,年十六。”
全瑛心虚地摸摸荷包,摸到一个圆珠。子书小朋友这些天都在桃木珠中养魂,他怕这孩子闹事,便封了他感知外物之能,叫他好好休息。谁知刚在翰城落下脚,他同宋徽安便被整到这么个鬼地方来,一连串的突发事件砸下来,他都怕掉下这个不能掉的东西。
除去子书,翻页还有几十行的红字,皆为宋徽安在废墟时所杀。
全瑛又挑着翻看数页,见红字多为仙门老辈。无论是身死道消,亦或是得道飞升,这两者均不在人间,是故被一并判为死亡。
怪了,怎么就死了这点人?人数对不上。
他翻到容山妙音宗,找到玉贤。
玉贤的名字被极耀眼的金光裹着,几近刺眼。
全瑛还未开口,便听雁闻道:“乖乖!这么亮!这得是个真仙命啊!容山妙音宗的乐修是么?不知这位弟子所持乐器为何?太好了,再过千把年咱们就有新乐官了。”
全瑛无暇听他胡扯,忆及玉贤提过的邹觅门派,找到了靖水无为宗。
“靖水无为宗第七十三代弟子,邹觅,师承某某,某某某年生,年二百六十八岁。”
宋徽安突然道:“咦,水苏姑娘不是说,他是云郎转世么?从刘相死的那年算起,距今不过四十余载,他哪会这么大?”
全瑛亦满心疑虑,沉默不语。
谁知正当他沉思时,《道家录》上满页的金光忽然褪去,变回空白。
……是小道童因之前受损过多,法力用完了。
见全瑛连试几次都看不见半点金光,宋徽安道:“我来试试。”
他虽未修行,但仍具备与千年厉鬼身份相称的法力。他手指轻点名册,书页上便再次盈满金光。
唯有邹觅的那条变为猩红刺目的朱字。
“靖水无为宗第七十三代弟子,吴桐,师承某某,某某某年生,某某某年死,享年一百九十九岁。”
二人大惊。
……怎么连人都变了?邹觅呢?
全瑛将无为宗的弟子名录仔仔细细翻查一遍,确认查无此人。
他连忙像倒书似的疾翻名册,又薄又脆的宣纸书页“哗啦啦”如振翅将飞。适才不数泛着金光的名字,眼下竟是一片猩红。
雁闻惊道:“阴阳册!”
全瑛从神鬼精元中生出,法力与下界仙门正统同为阳属,经由他法力显现的《道家录》一片祥和,不见连页血光;而无论是宋徽安还是沉星剑,都是不折不扣的阴属,由宋徽安法力显出的,全然是另一幅景象。
无论大小仙门,近几代里都不免有数十上百条人命,除去明确记录死于道业散尽、为鬼怪所噬的,这其中大半都死因成迷,唯有一个倒置的尖刀图案。
全瑛将册子翻回赤云宗的部分,原先在废墟魂死化鬼、被玉贤斩首的子望修士,死因也由为厉鬼所杀改为一个尖刀图案。
至于陈家村一案后便失踪的段钟鸣和程云楚,前者赤字,注明死于同门之争,后者书墨字,生死不明。
死在陈家村的几名善德宗弟子,皆为红字,尖刀作结。
宋徽安皱眉:“这册子有问题。”
“有人的生死被篡改,甚至被他人顶替,这册子被人动过手脚了。”
改动名册的人做出仙门昌盛和谐的表象,以此掩饰大批仙门弟子死于非命、为他人利用之阴谋。
全瑛又往前翻了几页。
一翻,吓得他心脏停跳一拍。
《道家录》记录仙门弟子,不同门第、品级的弟子间尊卑有别,在教门中职务愈高,修为越高深,记录用的字便越大。
而眼前,斗大的红字人名像张牙舞爪的巨虫,整整爬满了一整页。
——“涂水赤云宗第八十四代弟子、第二十八代宗主段朗,师承某某,某某某年生,某某某年死,享年四百二十三岁。”
陈家村中,段钟鸣的叫嚣犹在耳畔。奉命行事、杀修士以谋利的白衣修士,口中的靠山便是他的舅舅,赤云宗宗主段朗。
段朗死了?
还是在距今一甲子前就惨遭凶杀了?!
按照陈家村中程段二人的行事,以及水苏之指控,南土仙门杀人蓄鬼的主谋都指向了赤云宗高层,如果段朗早已惨死,那段钟鸣见到的‘段朗’是谁?把持整个赤云宗、暗中操管屠戮仙门修士以炼鬼的阴谋的,又是谁?!
全瑛深吸一口气,从荷包里取出装着子书魂灵的仙桃木珠,又拿出一只高不足一寸的小玉瓶,倒出一粒药味甚浓的白药丸来。
“阿沐,你这是做什么?”
“这是活精起脉的仙丹,修士法力微薄之时,可借它恢复一些。竹哥哥,握住我的手。”
“你这是何意?”
“小机灵鬼要和竹哥哥一起看看这个赤云宗弟子记忆里的宗门是个什么样子,说不定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全瑛说罢,将仙丹吞入腹中。他闭目片刻,遂聚起一股法力,将神识探入桃木珠中。
拨开记忆中的碧空与云雾,他透过少年的眼睛,窥视仙门大家的宗门生活。
赤云宗是南土有名的仙门,建在涂水之中的仙屿上,流云碧空,绿茸翠水。
赤云宗弟子喜白,全宗上下皆白衣飘飘,终日御剑而行,如有仙气环身。木阁隐在群山古树间,愈是位高权重的长辈,住所便愈发幽闭隐秘。
游子书乃西土王族后裔出身,家道还未中落,幼时因资质上佳,被外出游历的子望修士带回宗门,拜在师长门下,不过几年便一举成为宗门上下皆知的少年天才。
“子书切记,骄兵必败,莫要急躁。”
说话的是子望。
“子书小侄就是心气浮躁了些,若再加以修炼,改掉一点就燃的坏习惯,咱们赤云宗将来就福气了。”
笑眯眯地将游历时所买糕点赠予小师侄的,是温和俊朗的程云楚。
“嘁,不过是个西土蛮子,”刻薄之情溢于言表的,是段钟鸣,“也就在小辈里横横,骗骗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了。”
第48章段朗其一
这话不中听,还是当着子书的面讲的。游子书心气高盛,当即驳道:“师叔,我才进门几年,你都进门多久了,我哪能和你比呢?我除过几只魔降过几个妖,放在宗门里自然是不够看的,不像师叔你,明明持有跟我子望师兄差不多的厉害法宝,怎的我却没见你跟师兄一样,为其他仙门道友称道呢?”
段钟鸣怒道:“臭小子还敢顶嘴!”
“我都没见你正经除过妖、正经到学堂里给我们这些做小辈的讲一段课,您算哪门子厉害?略略略略略!”
此时的子书不过十二三岁,孩子心性,顽皮得很,当即用手指撑大眼睛,伸出舌头冲段钟鸣做鬼脸。
他看不惯这个师叔很久了,明明就没见的他干出一番大事业,就仗着自己舅舅是宗主才这么横!
再说了,段朗宗主和他这个外甥足足隔了两辈,师兄们私下里都说,段钟鸣能活这么久,全靠做舅舅的用仙丹喂,直到身子吃不消药劲了,段钟鸣为了活命,才不情不愿地成为赤云宗的入门弟子。
“这臭小子就是讨打!看我不剥了你的皮,叫你目无尊长,蛮横无理!”
段钟鸣气极,作势要打,游子书早有准备,祭出前些天恩师赐下的宝剑,跳上剑,一溜烟就没了影。
这孩子刚学会御剑飞行还没几天,仗着胆子大,就站在剑上漫天乱窜,好似一颗横冲直撞的流星。
游子书此时身板还未抽高,跟全瑛的道童假身一般,都是头大腿短的矮萝卜,在极速飞行中极难寻求平衡,站在剑上摇摇欲坠,差一点便要跌下剑去,丝毫不见日后翩翩少年的模样。
眼前流云乱撞,风疾似奔。少年从逞了口舌之快的兴奋中清醒过来,只觉脚下的剑不听使唤,剑里面像是住了个恶剧鬼,他指东,它偏要往西飞;他指向绿草如茵的草地,它就硬要朝着险峻的断崖去。
嶙峋的锐石愈来愈近,眼看就要血溅山崖了,他只得大叫着弃剑而逃,坠向传来浩大水流声的深渊。
正当他思考自己是要摔死还是被淹死的时候,忽觉腰下清风一卷,将他托起。
“你这孩子,真是太淘气了。你说说,若不是本座路过,你这么好的苗子就这么折在山上,本座找谁哭去?”
托住他的人无奈地叹息一声,言语间满是长辈的慈爱宠溺。
少年脑子里“轰”地一声响,半张着嘴呆愣许久,才结结巴巴地张口:“宗、宗主!”
他虽是年轻一辈中风头正盛的苗子,却并非宗主亲传弟子——段宗主也多年未收徒了。
除去宗门中的重大庆典,他鲜少有缘他。
不想难得见宗主一面,竟是在如此窘境中。少年一时间羞愤难当,不知当如何是好。
眼前的青年气度温和,一双有神的瞳子带着笑意,静静地看着他。
他相貌也俊俏,宛若簇着飞鸟的云烟。
这就是赤云宗的宗主段朗?
或者说,这是披着段朗皮子的别人。
虽不知他在屠戮仙门的阴谋中究竟担当着何等角色,但冥冥之中,全瑛便觉得这人不简单。
不知怎的,这人还有些眼熟。他同宋徽安对视一眼,发现对方也是这个意思。
“以后不要这么莽撞了,”段朗轻声道,“才学会御剑没几天就出来疯,万一以后出事了该怎么办?”
子书的脸“唰”地一下便红了,道:“以,以后不会了,这次是私人恩怨,是意外……弟、弟子多谢宗主教诲,弟子以后一定不会这么乱来了!”
“乱来不要紧,得有那个本事才能乱来啊,”段朗笑道,“你今年十三了吧?你资质绝佳,学什么都快,就是性子太躁,容易惹事。这样吧,回头本座跟云行说一声,等你练完宗门的中级功法,往后你的课业就由本座来检查。”
云行便是子书的师尊。
少年几乎被突如其来的狂喜冲昏了脑,一时间忘了怎么说话,只愣愣地盯着段郎俊俏的脸,咽了咽口水。
“……宗主。”
“怎的?”
“您莫不是在逗弟子吧?”
“为何这般想?”
“师兄师叔们都说,宗主最喜欢寻后辈开心了,逮到一个逗一个,宗主,您还记得我的名字么?”
段郎笑道:“傻孩子想什么呢?游子书小同学,你莫不是怕本座记不住自家孩子的名么?”
二人下落至地表。段郎将子书放下剑。青年看着小朋友白中透红的小脸儿,不由得笑道:“本座就将你放这了,罚你自己走回寝去,今日不准再御剑了。”
“好……好。”
“好好学本事呀,傻孩子。”
段郎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
得了宗主激励,游子书便如打了鸡血,愈发勤奋刻苦,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他天资聪颖,性子要强,从不落于人后。他虽性子高傲,冥想时却完全是另一个人,平庸之辈要一两年才能参悟的真言,摆在他面前,就跟一盘菜似的,唰几下就悟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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