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在明知道武装侦探社方面有名侦探江户川乱步坐镇,情报全齐的情况下。
“他们还是老样子。”过了半响,国木田独步闷声答道,“我们也只能靠自己了,神上......”
“我本来也没打算借他们的力。”江户川乱步突然开口道。
他一出声,侦探社内就出现了一阵令人窒息的寂静。神上朔离开后,还是有一些不可见的事物发生了。例如,那些江户川乱步特有的,孩子气的柔软天真的气息已经完全从他身上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成年人常有的,低温,克制,藏锋的神态。
他清了清嗓子,看向面露愧疚的藤丸立香和玛修,说道,“你们还打算跟我们去么?”
江户川乱步平静地补充,“你们要的圣杯这个世界可没有,之前很抱歉没能告诉你们,至于去留,还是请你们自行决定吧。”
“可是我们之前明明检测到了圣杯的波动!”藤丸立香难以置信地回答。她看着眼前活像变了一个人的江户川乱步,说道,“您不要说气话,我们一起的话,营救也会......”
“我没有说气话。”乱步还是那副样子,显现出一种不正常温润的锋芒,“你们检测到的,是‘书’,一个你们不用去了解,也拿不走的东西。”
“你们能突然检验到,是因为那个俄罗斯人用特殊的方法进行了召唤仪式。”
他抬起头来,平视角落里,同样面无表情的恩奇都,“我们的战力已经足够了,诸位请便。”
多一个人少一个人,终局都不会出现一丝一毫的转变。
......
神上朔是被一瞬太阳穴的闪痛惊醒的。
他整个人宛如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几绺头发湿哒哒地黏在前额,脸上还挂着脏,凝固的铁锈从左肩扎根,肆无忌惮地疯长泼洒,像是一张鲜活漂亮的踏雪寻梅图。
神上朔现在的意识还不算是清醒,脑筋也只是勉强能够转动,原本清透水亮的眼瞳雾蒙蒙的,瞧不见一点儿神光,活像丢掉了一半的魂魄。
“唔.....”神上朔甩甩脑袋,却发现自己的头部已经被一种坚硬的阻力固定了。某个金属触感的条带将他的死死绑在了白色的案板上,勒得有些痛,绑痕缓慢持续地散发着有些恶心的痛感。
神上朔猜测,如果现在福楼拜他们冲着他的太阳穴来一刀,他估计就会像是某种食用河鱼一样,动弹不得地被拍碎脑壳。
而且不单是头部,随着微小的挣扎,他渐渐发觉自己的四肢,腰杆全都被金属带捆死了,上面闪烁着色彩各异的小灯,诡异地亮着。他平躺在一张类似手术台的桌子上,身体直立,眼睛被迫直视刺目的天灯,双腿被略微分开,相当对称地分布在两侧,手掌朝前。
这还真是标准的姿势。神上朔在心中慢吞吞地想着。
他等了半响,都没有一个看上去至少像模像样的医生出来,对这具身体做出些什么拆分重构的步骤。这间房里唯一的响动,就只有空气中那个不知名的机器的小声嗡鸣,连个活物的声音都没有。
看上去他们应该还在商讨怎么处理他这个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小白鼠。
至于是研究一番新鲜的作用原理,还是直接把他投入使用两个渠道,那些疯子为了能确定哪种才能获得最大利益,估计还需要吵上一会儿。
神上朔闭了闭眼睛,无不冷漠地想。
神秘岛是一个怎样的组织呢?一个宏大的,根基深厚的,可以堂而皇之搭建空中宫殿的非法组织。
说起来,“非法”这个头衔戴在神秘岛的头上实在是有些荒唐了,在简直就像是给王冠上镶嵌了个卡通兔头一样的幼稚可笑。它隐藏的下属组织不计其数,就像是盘踞在巨型蛛网上的王蛛,密密麻麻的蛛丝纠缠在欧洲的每一个角落,具备绝对尖端的技术和出色的情报搜集能力。
十几年前,神上朔就曾领略过这座庞然大物之下冰冷锋利的暗礁,如今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间实验室,也算是故地重游,竟也还算得上熟悉。
他隐隐能感觉出来,自己的状态有些不妙。也许是回到原本笼子带来的负面情绪实在是太过庞大,产生了应激反应,将他从原本那个生动的“神上朔”壳子里拽了出来,高高地拉到空中,冷然地俯视自己,却带着一种想要就此纵身一跃的坠落感。
被这类灰暗的情绪包围着,神上朔静静地打量着自己这一副躯壳,跟打量一块儿原石是否有剖开的价值没什么两样。
他感觉自己失去了调动这些色彩斑斓情绪的力气,就只能任由这些情绪粒子掉落在土里。
要是有什么温暖鲜艳的东西裹一裹就好了。神上朔有些出神地想,这样明白无误地坦露着,实在是有些扶不上墙的不像样。
他这种灰白色调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某个喜剧小丑进来。
滑稽的喜剧演员先是做作地重重拍了拍门板,从影子上看,这动作跟拍狗头没什么区别。关键是他进门的戏也不消停,巴尔扎克先是把他那只塞着不安扭动脚趾的靴子挤进了门缝,在将自己肚子捧得像是有八百斤一样塞进狭长的空隙,全程无视了完全打开的门锁。
“早上好啊甜心!”巴尔扎克笑咪咪地凑过来,油漆桶一样的眼睛转得像是能泼出颜色一样。他像是完全没看到被五花大绑的神上朔一般,接着问好,“昨晚睡得很香吧?”
他撅撅嘴,随意地敲了敲监测工具,“这玩意儿昨晚运行得可无聊了,一直就是那么几个平稳的波动,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我还想着,万一莫泊桑那根肋骨没用了,你就直接孤零零地猝死在这件屋子里该有多好。”
“那将是多么美妙的一出喜剧呀?”小丑的嘴角几乎腰咧到耳根,面部搅动着粘稠糖浆一般的甜腻,“想想看,你这辈子最想要的乱步先生,你居然来不及看他最后一眼......”
“哦不,这样的桥段有些老套了,我的错我的错,我们换个新鲜的如何?”
“据说人死后三十秒还能听见声音,”他几乎要贴到神上朔身上了,沉浸在自我的剧本当中,“他应当在最后的时间赶到,看见你死亡的一刻,然而却不知道你还有意识。你的侦探先生,发出最痛彻心扉的声响。”
他越说越激动,就像是磕了药的瘾君子,呼吸急促还喘着粗气,“哦赞美吾神,这可是绝顶美妙的声音,然后在这最后30秒里,他会将这个惨叫作为你留在尘世最后的声音,陪伴你一个人葬送深渊。”
“这真是太棒了.......”
“然而这是不会发生的。”白发少年平静地回视小丑。那些恶劣炽热的情绪没烧着他一星半点儿,他依旧是那尊从天上落下来,晶莹剔透的,被妥善安置在冰棺里的神娃娃。
“乱步先生绝对会知到这一切,他留给我最后作伴的声音,绝不会是你所说的那种哭喊。”
会是那种轻快的,甜蜜的,能够在茫茫黑夜里亮起来,曾千百次回响在他耳畔的那种温暖音调。先生哪怕会送他一团轻暖的软梦,也决计不会让他带着两个人的不甘绝望,独身前往地狱。
神上朔笃定地回答道。奇怪的是,哪怕有些时候他自己都不能了解自己,觉得自己像个未曾驯化的怪物。
但是先生是不一样的,那是一种比自我认知更深刻,更无助,更幸福的理解。
“嘶......”被主角之一一脚踹翻了剧本的巴尔扎克倒吸了口凉气。他像是第一次认识神上朔一样围着他转悠了两圈,两颗眼珠子探射灯一样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真是不可思议......瞧瞧瞧瞧,这样惊喜的乐子居然还不止一个。”他眼神愈发热烈,就好像是下一秒就要跟心上人表白的年轻小伙。
神上朔也没什么反应,就静静躺在那里任由这个疯子看猴似的打量,好歹多少有了点人气儿。他现在就像是被当头浇了一通热水,由于表面是一并消融的,所以还能勉强维持面目脆弱的冷静。
乱步先生。他在心中叫这个称呼翻来覆去地呼唤,仿佛这四个字就是被误吞进蚌肉的沙砾,长久又磨人地产出钝痛,最终汇入神经的终端。
真希望能快些见到您。
神上朔看着一脸怒气,大步踏入实验室的狄更斯,还有至今仍未现身的莫泊桑,再次轻轻叹了口气。
难搞。
......
第69章
“巴尔扎克,你在废话些什么?怎么还不动手?”狄更斯厌恶地撇撇眉,目光始终平行神上朔,将他忽略个彻底。
“啊呀啊呀,看看你这暴躁的样子。”巴尔扎克嘲弄地笑笑。狄更斯这个首领对于他来说是没半点威慑力可言的,他继续说道,“怎么?圣女大人把你打出来了?”
他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状,“你看看你,一言不合就把人家就这么关起来了,完了还和哈巴狗一样颠着腿......”
“你给我闭嘴!!!”狄更斯恼羞成怒地暴喝一声,却没有反驳。事实确实如巴尔扎克所言,在昨天将莫泊桑强制关起来之后,他其实也没太将这个事情放在心上,只是把这个当作了规劝圣女的必要手段,整个人沉浸在找回最优祭品的喜悦里。
哪曾想,那个胆大妄为,猪猡一样的玩意儿,竟然真的已经玷污了圣女纯洁的心灵,离间了他这个忠心耿耿的仆人。
莫泊桑泼他一头锡兰红茶的样子是那样的活色生香,那样子泼辣张扬的美丽是他平生第一次所见,令他心潮难以抑制地涌动。但,但是——狄更斯“咯吱咯吱”地咬着牙,“都怪这个恶毒的老鼠......”
都是因为他,圣女大人才会那样无情地给狄更斯此人打上已抛弃的戳印,连看都不愿意在看他一眼。
狄更斯简直要因为这一份惊怒交加而背过气去,他恶声恶气地朝着看好戏的巴尔扎克和依旧面无表情的神上朔喝道,“你在等什么?还不把这个低等猪猡给我放放血,为吾神助兴?!”
“啧啧啧,看看看看,居然恼羞成怒得气歪了鼻子。”小丑拉着嗓子,拖着调子,每一个字儿都好像是在狄更斯得太阳穴上蹦迪,“你像关麻雀一样对待莫泊桑的时候不就应该考虑好后果了吗?真是,一个聪明人都没有!”
神秘岛最为出色的医生细致地抚摸过神上朔的耳廓,缠缠绵绵地补充道,“我可不愿意这么粗暴地对待我的甜心,还有好多乐子......”
“够了!”狄更斯忍无可忍地暴喝道,“圣女......不得直呼圣女本名......还有,现在,立刻,按我们规划好的做!”
“这是首领的命令。”他用那一套贵族礼仪的壳子关住了满腔的愤怒不甘,只是露出了几丝附着在发号施令的气势上,压迫感虽强,但却像是某出滑稽剧的那个板着脸的主角,让人无端想扯下他那层严肃的皮来笑一笑。
神上朔当然也觉得好笑,但他知趣地没有进一步激怒这个疯子,免得把浆糊一样的局势再加一块儿爆炭。
“行吧行吧。”巴尔扎克讨饶地嘟嘟嘴,对着敞开的大门比了个“请”的手势。
“如您所愿,我要开始了,请您回避了哦。”
“你最好知道你现在在做些什么。”狄更斯撂下一句威胁,大步离开了。
“啊呀啊呀,讨人嫌的自大狂终于离开了呢。”巴尔扎克回过身来,笑着看向冷眼瞧他的神上朔。
他五指灵活地调动好机器,从左下第一格里取出一套银光锃亮的可怖工具,拿着其中一把手术刀样式的在神上朔眼前晃了晃,距离近得像是下一秒刀刃就要划破他的眼皮。
“我能问一下,您想要进行的,是什么样的实验吗?”直面刀光,白发少年眼睛眨也没眨,轻轻地反问道。
“好问题!”
巴尔扎克显而易见地兴奋起来,他像是等了好久这个问题似的,迫不及待地说,“乖孩子,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如果你真的被传回了那个时代,你真的会为那个单眼睛做事吗?”
“当然不会。”神上朔斩钉截铁地回答,在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上撒谎,是没有任何必要的。
“那不就结了?”巴尔扎克“啪”地一拍手,俏皮地挤挤眼,
“我呢,那当然......是去做一些让你乖乖听话的小手术喽。”
他喋喋不休道,“那个自大狂也知道他没那个本事控制你,为了让你做个完美的提线木偶,就压迫着我这个可怜的小丑做事。”
“谁叫你是唯一接受了传承肋骨的人呢?”
“更何况......”小丑意味深长地抚摸过神上朔心脏上方的皮肉,像是在检验一尊名贵瓷器的釉面,“我们的那位大小姐可还在生着气啊。”
“母亲?”
“嗯哼。那位殿下可是一直对你的恋爱状况很恼火啊。”
“这个小手术,既不会威胁你的生命,也能达到那种让她心满意足的听话,可不是一种讨女孩子欢心的方式么?”
“真是足够令人作呕。”
“有些时候恶不恶心人并不重要,对于他们来说,有用就可以了。”他的话语无端诱惑人的魔力,像是一把把甩向空中的小勾子。
“哪怕是心理作用也好哦。”
看上去是指望不上母亲了。神上朔蹙了蹙眉,试探性地抛出引子,不经意地反问,“还有一点......你想要用什么方式控制我呢?难不成是用上次公园的那个气体?”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