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摸着下巴,啧啧道:“刚才那声惨叫,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也不知道哪位仁兄这么倒霉,投宿到了这鬼店里......蓝湛,现在离天亮还有多久?”
蓝忘机望了望天色,回道:“不到两个时辰。”
“日暮君既来,天明不许走。听听,好大的口气!含光君,抄家伙。”
魏无羡从腰间抽出笛子,然后冲蓝忘机使了个眼色,气势汹汹道:“我倒要看看是何方邪崇作祟,敢当着夷陵老祖的面耍威风。老子今天就拆了这座‘破庙’,让你见识见识马王爷有几只眼!”
说罢,抬脚踹门。可说来也怪,魏无羡这一脚还没落到实处,客栈的大门便“砰得”向内打开,一股浓重的血煞之气扑面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蓝忘机一把将魏无羡薅到身后,继而竖琴在地,荡云拂月,清音一扫,沉沉三声琴响,将那股含冤带血的邪气打散。
魏无羡颇为享受地歪靠在蓝忘机身上,待一切重新归于平静之后,才从他身后透出头,指着那副诡异的对联道:“蓝湛,你快看!上面的字又变了!”
蓝忘机定睛看去,只见原本歪歪斜斜犹如鬼画符一般的迎客联已经消失不见,露出了原本的联语:
上联:
日暮君何往?
下联:
天明我不留。
魏无羡不由叹道:“好字!”
蓦然间,整座客栈都亮了起来,灯火通明。一个店小二打扮的伙计从客栈里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见门前两人穿着贵气,心中认定是上等过客,遂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地问道:“两位客官,打尖儿(旅途小憩吃饭,京津方言)还是住店啊?”
魏无羡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确定是个普通之不能再普通的大活人,笑道:“我与兄长结伴而行,赶了一天的路有些饿了,不知道还有什么吃食没有。”
那小二耳聪目明,十分伶俐,闻言笑眯眯应道:“有有有,怎么没有!两位客官里面请!”说着他将魏无羡引到二楼的雅间,大声道,“贵客到——杀鸡宰羊!吃好喝好,送君上路。”
风起,灯灭。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方才那个聪明伶俐的小二站在桌边,抬手一撕,揭下□□,露出一张满是刀疤的脸孔。他看着被药倒的两人,啐了一口,愤愤道:“哼,什么夷陵老祖,什么姑苏蓝氏!到头来,还不是我手下败将!”
魏无羡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挣扎着要醒来,但很快就抗不过药力,又昏睡过去。
不用说,这店小二正是由一位修了邪术的道人所化。要说这位邪魔可来头不小,风评之差直逼当年的夷陵老祖,甚至到了百姓谈之色变,仙门百家深恶痛绝、不惜发榜围剿的地步。
堪称“恶中之恶,是为极恶”的钩蛇道人。
要说钩蛇道人也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以修行食人延年之术闻名于世,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自现世起,短短三年内,便抢了夷陵老祖和金光瑶的风头,传言昼能使人闻风丧胆,夜能使小儿止啼,人见人恨,人怒人怨,所过之处一片鸡飞蛋打,好不风光。
要说天道不公,可怜那钩蛇道人命歹,自幼就生的丑陋不堪,时常遭到旁人的辱骂和殴打,极为自卑,久而久之便憎恶天下所有长得好看的人。凡是被他盯上的,不论男女全部剥下脸皮,剁碎了喂狗。
蓝忘机本就长了一张冰清玉洁的脸,一举一动皆潇洒俊然,似仙人落凡,亦有天神之姿。钩蛇道人本就嫉妒含光君那副天妒人怨的美貌,再加上姑苏蓝氏一直对他大力追剿,现任家主蓝曦臣更是挥剑削掉他一只耳朵,要不是逃得快,恐怕现在已经变成朔月的剑下亡魂了。
钩蛇道人越想越不甘心,于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准备新仇旧恨一并算!但听噌的一声,他冲腰间抽出锃亮的剥皮刀,胡乱在地上磨了几下,就要上前给蓝忘机剥皮放血。
然而没想到的是,他的手指还没碰到姑苏蓝氏雪白的校服,就被人给一刀剁了下来!
只见这雅间之内,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嘴唇嫣红、青面獠牙地纸人,扛着把柴刀阴测测地站在他旁边。
钩蛇道人顿时脸色煞白,捂着断指瘫坐在地上,惊恐道:“夷、夷陵老祖!”
“叫你爹干嘛?我没你这不孝儿!”
原本“昏倒”在桌旁的魏无羡伸了个懒腰,哈气连天道:“终于抓住了,哎呦,困死老子了!这三更半夜的,别人家都是搂着婆娘睡炕头,我倒是有‘婆娘’,可惜少个炕。”
蓝忘机听到“婆娘”两个字,扫了他一眼。魏无羡全当没看见,继续迎难而上,道:“我讨的这个婆娘赛天仙嘞,一晚上光搂一遍恁地够,三四五六七八遍还差不多!”
钩蛇道人走南闯北,也算见多识广,但从未见过如此口无遮拦、臭不要脸之人。怒骂道:“狗屁夷陵老祖,不过就是个挨操的兔......呜呜呜呜!”
蓝忘机封了钩蛇道人那张臭嘴,与此同时,避尘的寒芒也到了。
一阵鸡鸣之后,血溅三尺。
魏无羡默念三声阿弥陀佛,长腿一伸从凳子上站起来,对蓝忘机道:“终于灭掉了这个祸害。”
蓝忘机甩了甩剑身上的血珠,淡然道:“嗯。”
两人相偕走出这间鬼气森森的客栈,正好迎上白日地中浮出之景。魏无羡回身砸了大门上的对联,笑道:“天明我不留,你的命我也不留了。且阴间投胎去吧!”
晨曦中,青丝结红绳,白玉共云行。蓝忘机微微落后几步,忽然道:“魏婴。”
魏无羡闻声回首,笑道:“蓝湛,怎么啦?”
刹那间,妍华明媚,占尽千般风情。仿佛漂泊许久,终于寻觅到今生归处,只一眼就是一辈子。
静默半晌,蓝忘机终于开口道:“我们回姑苏吧。”
魏无羡大笑着扑向他,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记老祖羡和汪叽的一次结伴夜猎
第98章娇儿
如今,在清河聂氏仙府上演的,正是一出“温氏娇儿错抱父,咿咿呀呀乱认亲”的折子戏,可怜蓝忘机一表人才、新婚燕尔、“老婆”带把儿,就凭空冒出恁大个儿子。
“哇哇哇哇......”
小孩子认人不清,温苑不知道被他抱住腿的人是谁,只觉得有些面熟,可他的小脑瓜里却装不下许多称呼,也分不清爹爹叔伯舅舅的差别,于是情急之下,不管高矮胖瘦、老幼美丑、姓甚名谁,就哭哭啼啼的叫了:“阿爹,阿爹......呜呜呜呜呜......”
听到那句“阿爹”,魏无羡喷了。但看蓝忘机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抱也不是,不抱好像也不是,白皙的脸上红白变换,甚为精彩。
“我说,蓝湛。”
魏无羡笑得死去活来,毫无同情心地逗他道:“你到底做了什么坏事?惹‘儿子’哭这么凶。”
蓝忘机茫然地抬头,否认道:“我什么也没做。”
眼见温苑就要哭断魂儿了,魏无羡只好走过去,“哎呦,乖不哭。让羡哥哥瞧瞧,我们阿苑这是被谁欺负啦,羡哥哥替你打他。”
温苑白日里对魏无羡印象深刻,知道这是帮他打走坏婆婆的好人。所以,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便松开紧抱着蓝忘机的双手,然后一骨碌儿从地上爬起来,撇着两条肉妞妞、软趴趴的小短腿,飞也似地奔到魏无羡的腿上。
“真瓷实,行,没瘦!”
魏无羡将胖墩墩地温苑托起来,左颠右掂地摆弄了一会儿,暗道温宁他们将孩子养的真好,被拐了都没饿瘦。不过转念一想这孩子流落到人牙子手里也不能瘦了,男娃娃又白又胖地才能卖个好价钱。只可惜没逮到那群挨千刀的拐子,唯一的牙婆还被赤峰尊给掐死了,真是便宜了他们。
温苑搂着魏无羡的脖子抽抽搭搭地哭,扭头一看蓝忘机那张凛若冰霜的脸,嚎得更欢实了,一边哭一边告状,指着蓝忘机道:“凶......呜呜呜呜......羡哥哥......凶......”
魏无羡总算看明白了其中的爱恨情仇,便当着温苑的面,突然伸手拍了蓝忘机一下。虽说力道不大但听响儿足以,然后在蓝二公子错愕的眼神中,厚颜无耻道:“阿苑不哭,羡哥哥替你打他,快看,我们打坏人,打打打。”
又连听了三四个啪啪的声响儿,温苑这才从魏无羡怀里抬起头,皱着圆嘟嘟地小脸,义愤填膺道:“打坏银!”
蓝忘机:......
欺负完姑苏蓝氏、苦大仇深的“白无常”之后,这颗小萝卜丁终于破涕为笑,抱着魏无羡刚顺回来的大炊饼,满脸口水地啃个不停。
见温苑不哭了,蓝忘机不自觉地长出了一口气,正想松快一下,就见某人正看着他傻笑,于是眉尖一挑,突然道:“羡哥哥?”
这本是质问的语气,奈何魏无羡泼皮耍赖惯了,油盐不进,专门占人便宜。一听蓝忘机叫他,立即笑嘻嘻地应道:“欸!含光君,客气客气。”
蓝二公子又让人调戏了一回,神色越来越古怪,沉着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魏无羡被他盯得脊背发麻,终于忍不住服软道:“蓝湛,你别这样看着我......我那是玩笑话,不做数的。”
谁知,蓝忘机却指着啃炊饼的温苑道:“我是他爹,娘在哪里?”
他娘......他娘......不就是——
“蓝湛,我是男的!”
魏无羡终于回过味儿来,抗议道:“你摸摸,又粗又长一根‘烧火棍’,带把儿!”
虽说现在夜色漫漫,但好歹也是在不净世,姑苏蓝氏的脸面还是得要的。蓝二公子也没亲自上手摸,只是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继续道:“你说,是你生的。”
魏无羡道:“我不一定是生的那个。”
蓝忘机道:“你出墙了?”
魏无羡欲哭无泪,我我我我我真不是那个意思啊喂!
“蓝湛,你听我解释,其实我的意思是......”
“不听。”
“我没和别人生孩子。”
魏无羡且说且退,节节败退道:“这孩子我跟你生的。”
蓝忘机略一思索,问道:“谁生的?”
魏无羡道:“你。”
蓝忘机一脸高深莫测,摇头道:“我不会。”
魏无羡都快给他跪下了,立即投降道:“我生的,我生的行了吧!”
蓝二公子这才心满意足,鸣金收兵,“嗯。”
原本已经风平浪静,奈何魏无羡这个人心一宽嘴上就没把门儿,这才刚“死里逃生”一回,便拴不住自己的嘴,撩拨道:“蓝湛,我要是真效仿那春天的红杏,出墙了怎么办?”
蓝忘机扫他一眼,冷声道:“砍了。”
魏无羡道:“啊?”
蓝忘机道:“出一枝砍一枝,出一棵砍一棵。”
魏无羡小声嘟嘟道:“蓝湛,你下手也太黑了吧。”
蓝忘机耳尖,只见他俯身从地上捞起温苑,将啃得烂叽叽的炊饼从他嘴里拿出来,然后顶着温苑幽怨的目光,用素白的布巾慢慢擦干净那双油哧马糊的小手,道:“砍了,就砍了。”
魏无羡惊道:“砍了?就砍了?!喂,含光君!”
蓝忘机淡淡道:“移回去,锁起来。”
不给别人看。
夜静少烦忧,小孩子吃饱了就睡,果然在温苑糟蹋了一整个炊饼之后,心满意足地抱着蓝忘机睡着了。
魏无羡低笑道:“恭喜你,蓝湛。这孩子喜欢谁就抱谁,抱住了还不撒手。”当然蓝二公子讨“儿子”欢心的法宝,就是贡献出自己的避尘给小萝卜丁玩儿仙门百家的过家家,只不过此秘法不能被外人所知,亦不足为外人道也,恐有损姑苏蓝氏的盛名。
蓝忘机无奈地看了魏无羡一眼,然后将怀里睡得呼哧呼哧地、跟小猪崽儿似的温苑填到“他娘”怀里,慢条斯理地擦着避尘,道:“他喜欢你,你抱。”
魏无羡不满道:“有你这么当爹的嘛,光做甩手掌柜。”
蓝忘机却道:“孩子跟娘亲,天经地义。”
魏无羡:......
可还不待两人你来我往、再多扯几句皮,就见相隔不远的院落突然蹿出几丈高的火光,紧接着又是惨叫又是喊打喊杀的声音传来,犹如游鱼置于沸鼎,活人烹于油锅,哀声遍地,恐怖非常。
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嘈杂声中,蓝忘机捕获到了一丝灵力的波动,神色越来越凝重。魏无羡见状赶紧用灵符封住温苑的耳朵,急忙道:“大哥他们出事了?”
“嗯。”
蓝忘机二话不说,当即挥袖甩出避尘,然后长臂一揽,将这一大一小拦腰一截,御剑赶往出事的院落。
话说另一边,金光瑶几乎逛遍了整个不净世,也没找到温苑身影,急得都快上火了,拉着蓝曦臣道:“一个孩子能跑多远?二哥,会不会找漏了?”
蓝曦臣道:“说不定......是我们找错了方向?”
金光瑶一听,折身就要往回走,“那我们回去再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