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福星看张淙没动静,苟起神经问道:“前天晏大哥来找我打听王老师电话,说你病了,我还没问你呢,你……”
他说不下去了,只被张淙惨白的脸色逼得闭了嘴。张淙脸白成这模样,病当然没好。此时不适宜废话。
张淙慢慢站起来,直勾勾盯着汤福星:“你知道要遭殃,就离我远点。”
“张淙,说人话。”汤福星的表情很难看。
“是我不说人话,还是你听不懂人话?”张淙看向对面的落地镜,上面映出了他的脸。
张淙瞪着镜子里的自己,平静道:“我叫你滚。”
他说完,突然抬起手,“砰”得一下把镜面砸了个稀碎!
镜子里的张淙碎成了不知多少片。
汤福星耳朵一抖,瞧见张淙手上流了血,他想把张淙薅过来打一架,可他实在怂,万分不敢,他连个创可贴都不敢翻抽屉找。
汤福星想了半天,挤出一句:“你得赔我镜子。”
张淙飞快从兜里胡乱掏出一把钱,下一秒,人民币纷飞着被他摔上床。
汤福星顿了顿,一张一张收拾着钱:“你请假那天的作业,有卷子,我给你拿了,在我书包里。”
张淙死死瞪着他:“啊?”
汤福星捋了一手钱,还真塞进了自己枕头底下,他叹气:“卷子。”
叹完气他又拍拍枕头:“换车胎可真麻烦。”
汤福星拎起张淙买的那包吃喝,从里头挑拣了一袋番茄味薯片,撕开咔嚓咬进嘴。
张淙:“……”
人世间真的挺难,有的时候只想下地狱,老天爷却不乐意给你脚底下开哪怕半厘米的缝,就算自己碎成了不知多少片,也还支离破败在大地上。
第38章他想找晏江何了
张淙并没有在宠天下呆太久,他吃空了一包烧烤味的薯片,就拎上汤福星给他拿的卷子走人了。
汤福星的意思是让他放过刘恩鸣,算彼此扯平,但张淙明显不可能乐意,他压根不会“扯平”这技能。
张淙骨血里的劣质,那是被老天爷用“厚德载物”惯出来的,可娇贵着,怎能说平就平。
——刘恩鸣那种孬货,只有张淙揍他的份儿。
冬天最烦人的地方就是自然光太少。太阳出得晚落得早。这会儿街道上已经亮了灯,可惜人造光虚假,所谓的“灯火通明”,被摧毁不过举手一瞬,只要扳掉几个电闸。
张淙回去的时候,按照惯性在楼下抬头往上看,他家的窗户是黑的——张汉马仍旧没回来。张淙上楼,没有进自己家的门,他直接去了冯老家。
进屋他就懵了。
一个人都没有。
杨大姐不在没什么稀奇,她可以下班。但冯老呢?
张淙里里外外找了一圈,别说哆哆嗦嗦的病老头,他连半拉脚印都没抠见。
张淙站在屋里,盯着冯老的床,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找晏江何。”
这个想法让张淙非常不自在,他杵那儿,好像手脚全都长反了,从脚到头开始倒着荒谬。
他想找晏江何了。
但是那老不死的能去哪?病痛塞在骨头缝里,都把他脊梁骨挤细脆了,他能去哪?
张淙走到窗边低头看了一眼,正巧外面刮过一阵风,碎雪贴着地皮,卷起了漩涡。窄小的一个漩涡,其中的彻骨冰寒很容易想象,似乎轻而易举就可以囫囵进一条半死不活的魂儿。
张淙的神经开始乱蹦,他脑子里发空,做不出任何犹豫,转身就往门外冲。
张淙打了个车,直奔大医——他去找了晏江何。
可当张淙到了大医胸外科问过才知道,晏江何已经下班了。而且他今天还是请假提前下班的。
下班?
张淙跟医院的人要了晏江何的电话,在前台拨了过去。
电话没过多久就被接了起来,晏江何那边很吵:“喂。”
晏江何声音低沉,混着电音从吵杂中冲进张淙的耳朵,不太清晰,而张淙却明显听见了自己心头“扑通”一声,仿佛什么提起来的东西被重重搁下。
张淙立马咬上后槽牙,企图咬碎这种令他恐慌的“放心”:“老头不见了。”
“张淙?”晏江何那边似乎愣了愣。
张淙没说旁的,只是又重复了一遍:“老头不见了。”
晏江何在那头顿了顿:“我带他出去了,等会儿就回去。”
张淙沉默了片刻,突然深吸一口气,压着声音反问:“你带他出去?”
晏江何带冯老出去,除了去医院,张淙想不出别的地方,于是他又问:“你们去哪儿了?”
“回去说。”电话那头的吵嚷声突然没了,背景安静了,晏江何的声音便更清楚地传递,“别担心。没事。”
张淙闭了闭眼,没再说话,“哐当”一声把电话给叩了,前台的小护士被他吓出了个大喘气。
小护士打量他:“你没事吧?你找晏医生有急事?”
“没事。”张淙搓了把脸,转头就走。
离开医院,张淙低头钻进了最近的超市,他买了一把五颜六色的棒棒糖,临走的时候又敲了敲柜台:“拿一包烟。”
收银员:“什么牌子?”
张淙淡淡道:“最便宜的。”
张淙没再打车,他慢悠悠走回了家。到楼下的时候,他在门洞站住脚抽烟。
也不知道张淙是抽了多久,整个楼道口被他吞吐得烟雾缭绕,衬上那一地泥泞的雪渣,远观近瞅都像极了被糟贱过的破落“仙境”。
直到张淙发现新买的一盒烟被他全抽没了,他才从兜里又摸出一根棒棒糖。他专门挑的草莓味,剥开叼上。
张淙晃了晃脖子,脚尖猛地一蹬,将一堆烟头踹出了鸡飞狗跳的效果。还没等烟头落地,他就飞快转过身上了楼。
张淙进屋没多久,气儿还没喘热乎,晏江何就扶着冯老上来了。
晏江何俩手占上,依旧是用脚尖怼门。张淙咬着糖棍子,去开门。
“赶紧接一下。”晏江何劈头盖脸道。
张淙看见晏江何手里提着东西,他拿过来,打晃一瞅包装还挺精致,像是什么电子产品。
电子产品?
张淙没寻思太多,把东西随手撇在桌上,帮晏江何扶冯老进屋。
冯老好像心情很好,搁外面挨冻,脸上却难见了些光泽,他笑眯眯地摆摆手:“不用你俩,我自己进去躺会儿。”
于是晏江何跟张淙都松了手,在后面跟着他往屋里走。
这几步路走得挺慢腾,等冯老躺床上了,张淙才问:“你们去哪儿了?”
晏江何笑出一口白牙:“去澡堂洗了个澡。”
“什么?”张淙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用舌头转了转嘴里的糖,“去哪儿?”
“澡堂。”晏江何看着他,“华清池。”
张淙:“……”
张淙瞪着晏江何,感觉自个儿脑子崴了,他又扭脸看冯老,不可置信道:“洗澡?”
“马上元旦了,日历都要换上一本,不得洗个澡,干净一下么。”冯老说。他那荒腔虚调里能捏出些愉快来。
“你这德行,还去澡堂洗澡?”张淙好悬没指着冯老鼻子骂。
冯老被他怼没了笑,哼哧一声。
晏江何这时忽然搁旁边乐出了动静。
晏江何这几下子乐得妙,直接给张淙撕了块撒气口,于是张淙真的指向晏江何的鼻子,嘴里含糊着喷草莓糖味儿:“你带他去洗澡?你疯了啊?”
晏江何啧了一声,伸手弹了下张淙的手指尖:“洗澡怎么了,我跟他一起洗的。你别指我,没大没小,再指我就抽你。”
“要抽你们出去抽,洗个澡真累,我想休息。”冯老赶紧说。
“……”张淙默默放下手,又把视线移到冯老脸上,还是说了一句废话,“在家给你拿毛巾擦擦不就行了吗?”
“那能擦干净么。”冯老看着张淙,“你们快出去,烦死我了。”
冯老说着,声音上了齁儿,带着不匀溜的喘。他索性俩眼一闭,揪上被子翻过身,不理人了。
晏江何轻轻叹了口气,走到床边给冯老把被子掖好,跟张淙说:“走吧,先出去。”
“……”张淙半句话顶不出来,只能跟着晏江何一起出去。
两人走出了冯老屋子,晏江何伸手隔空点了点不远处的桌面:“你没看见我给你留纸条了?”
听他这么一说,张淙便走上前去。晏江何真的给他留了纸条。张淙单手抄起来看,纸条上说晏江何要带老头出去,让他在家里等着。
“老头说想去洗个澡,我就由着他了,去澡堂能给他搓搓背,他也舒服。”晏江何说。
张淙:“……”
张淙还是觉得晏江何疯得不轻。拎个老病秧子去澡堂,没把病秧子洗死,自己也要累死了。晏江何怎么就没累死?
想到这儿,张淙皱起眉头,深深看了晏江何一眼。
晏江何被他看得抽嘴角:“这么看我干什么?不就是洗个澡么。”
晏江何:“人老了,病了,也都是人,是人就要干干净净的。”
张淙飞快错开视线不再看他,没说话,肺里蓦得硬生生憋了一下。
是人就要干干净净的。可惜了埋人的土不干净。
晏江何眯上目光,打量张淙的侧脸:“你着急了吧?纸条都没看见。”
张淙也没回应,只是拽着凳子坐下,他把手里的纸条放回桌上。那纸条就捏在他手里一分钟不到,竟被他搓起毛了,也不知道张淙用了什么力气,是跟谁过不去。
晏江何觉得张淙有些奇怪,但好像也没什么奇怪。张淙明明举止行为看着都很正常,可却偏偏很令晏江何哑火。他有些说不上来。
晏江何盯着张淙的头顶看了会儿,也拖了个凳子,坐在张淙对面:“你抽了多少烟?一身的烟味儿。”
“啊?”张淙把嘴里的糖球咬碎,将棒棒糖的棍子吐进垃圾桶。
晏江何一进门就闻到了,张淙身上烟气扑鼻,这会儿靠近了,简直能实力熏人一个跟头。晏江何现在特别想把张淙提溜到窗上挂着吹冷风。但他看了张淙的脸色,放弃了,他怕张淙被吹得驾鹤西去。
晏江何:“你嗓子不疼么抽那么多烟?”
“......”张淙好像哑巴了。
张淙的脸实在没什么血色。反正从晏江何认识他开始,他就基本一直苍白着面皮。晏江何简直被他这死相各样得头发根儿刺挠。
他又想起今天下午王老师给他打电话,说张淙后两节课没在学校,于是他更烦了,张嘴骂道:“都是惯上的毛病。”
他骂咧完了,扭头去倒了杯热水磕在桌上,回身发现张淙伸手按着眼睛。
晏江何嘴皮一咧。张淙的右手这会儿才擎起来,晏江何看见他手上骨节的位置挨排破了好几个口,这破相,保准是一拳头捣什么狗窝了。
晏江何薅下他的手,低头瞅了一眼,又看他的眼睛,问了自己没看出祸害的:“你眼睛怎么了?”
张淙抽回手,没什么表情:“眼皮瞎跳。”
晏江何:“……”
“你先喝水。”晏江何眼睛转了一圈儿,在张淙床上看见一套卷子,“撕你卷子一个小角。”
“什么?”张淙不懂他要干什么。
晏江何真去撕了卷子一个小小的角,他把这小纸片淋上水,走到张淙跟前:“闭眼睛。”
张淙:“你干什么?”
晏江何懒得再重复,指尖托着纸片就往张淙眼睛上怼,张淙挨戳,下意识闭上眼,纸片就贴上了他的眼皮。
“一会儿就不跳了。”晏江何说,“我妈教的招。”
“……”张淙右眼上顶个纸片,睁得费劲,索性就只睁开一只左眼,“你确定?”
“嗯。”晏江何端量了会儿张淙此时的尊容,又转身走了。
他进了冯老屋子。进屋的时候老头没什么动静,看来真是折腾得够呛。晏江何不想吵他,便猫着腰,轻手轻脚在柜子里撒摸。
他想着,张淙肯定下午逃课没干好事,不是打架就是去自残了。他想着,张淙去医院找自己的时候那表情绝对很好看,错过了还挺可惜的。他想着,张淙皮痒了,病还没好就敢抽那么多烟,连眉毛都欠收拾……
晏江何就这么想着,终于找见了一瓶医用酒精。他抓了袋棉签,拿起酒精,这一瞬间又想:“张淙是吓着了。”
晏江何出去的时候,张淙还坐在原地没动。看他走过来,张淙终于睁开了一双眼睛看他,右眼上的小纸片卡进了双眼皮折痕里。张淙眨了一下眼睛,纸片也跟着上下煽呼。
晏江何把酒精和棉签放在桌上,没忍住乐了。他神经从来都一赶一阵儿的,便突然又开始作弄大花骨朵。就瞧晏江何弯下眼角,走到张淙身边。
他心里再念叨上一遍:“张淙是吓着了。”
同时,晏江何的手掌居高临下,搓了把张淙的脑袋,嘴上说:“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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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这边有个招儿,说是眼皮跳的时候弄张小纸片贴上就不跳了。那啥,亲测没什么卵用……
第39章换给他重伤
算起来,这是晏江何第三次摆弄张淙的头。手法均不甚美好,与他折腾晏来财脑袋时基本如出一辙。
张淙大概是被晏江何给搓索懵了,他愣了片刻,才飞快抬头瞪过去:“……什么?”
吓不着谁?他吗?
张淙心底一沉,肺腑刹那间开疆拓土,气息仿佛落出千丈远,怎么倒气管儿也捞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