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他这是又被晏江何看穿了。晏江何那双眼,就是高倍照妖镜。什么鞠为茂草,什么烟尘斗乱,全部白搭。那眼中只要露一道浅光,张淙就会现形。
晏江何心中有数,倒没太为难张淙。他笑眯眯的,随口调笑道:“看你一惊一乍的,怎么,小屁孩子被拐了头,怕不长个儿?”
张淙的表情彻底扭了。
晏江何得逞,得寸进尺,便又把手伸向张淙的头,且稀罕着诚心诚意夸奖他:“你挺高的。”
张淙视晏江何的爪子比瘟疫,立马歪头躲过,同一侧的右手也条件反射抬起来,企图挡一下。
而他挡这一下似乎正中晏江何下怀。就见晏江何反手扣住了张淙的手腕,脚下快速将凳子往前踢出一段儿,紧接着一屁股坐下了。
他把张淙的手扯到眼皮底下,咧咧道:“挺艳丽。砸哪儿了?”
张淙默默看了晏江何一眼,余光又扫见桌上的酒精和棉签。他的眼神顿时有种说不出的沉僻,那一对眼瞳似乎淹入了海渊,敛不进半粒星芒。
晏江何从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递给张淙:“开个光,我看看。”
他说着,又用指尖顶开酒精的盖子,掏出两根棉签沾上。
“快点。”晏江何催促。
张淙:“……”
张淙开了手电筒,光线打过去,晏江何立马皱起眉头:“远一点,眼睛要被你晃瞎了。”
于是张淙只得把左手擎起来。
“砸哪儿了?”晏江何又问,一下一下用棉签戳着张淙手上的伤口。
晏江何低着头,额前的碎发服帖着垂下来,遮上眉宇。张淙感觉酒精怼上来挺刺痛,他指尖生理性一抽,脑子也跟着抽了:“玻璃。”
张淙实在会抓本质,镜子可不就是玻璃做的。
“玻璃?”晏江何顿了顿,“那指不定里头还有玻璃碴子。”
“......应该没有。”
晏江何给他蹭着伤,没蹭几下棉签就变成了血红的,晏江何换了两根:“砸了谁家的玻璃?”
他想了想,笑了:“用赔吗?”
张淙想到汤福星让他赔镜子,便沉下嗓子眼往外抠字:“用。”
晏江何笑得更开了:“要跟我借钱吗?”
张淙轻轻抬起眼皮,之前贴的小纸片掉下来,落在他腿上,被手机灯光照得透白,白得刺眼睛。
张淙被刺得眯眼:“十八倍利息?”
“翻倍了。”晏江何仔细瞅了瞅张淙的手,确定没什么问题才放下,“八十倍。”
张淙抿着唇,说:“借不起。”
晏江何扣上酒精盖子,拿过自己的手机,后背一仰靠在椅背上。他盯着手机摆弄,心不在焉地问:“哦,那你手头还有钱吗?”
“想有就有了。”张淙叹了口气,把腿上的小纸片弹进垃圾桶。
晏江何琢磨了一下,张淙估计是有一些来钱的活儿,看个网吧之类的,打些乱七八糟的零工。这时候就不能扯那不可能周全的未成年人保护法,扯了张淙就活不了这么大。
真挺各样人的。
晏江何扫了眼旁边的袋子,这是他进门转张淙手里那个:“这里面有手机和电脑,给你的。”
“……你说什么?”张淙确定自己是听岔了。
“你拿出来,手机和电脑。老头给你买的。”宴江何说。
张淙:“……”
他瞪了晏江何半天,愣差把眼球给瞪爆炸。
晏江何看他这样就知道他是个完犊子货,便只能亲自动手,将手机和电脑拿出来,拆开搁张淙那瞪挣了的招子底下摆排,万一掉出来,好给他接眼球。
晏江何拎着自己的手机,在手里转了一圈,又打了个电话。张淙立刻听见自己眼下的手机响了。他低下头去看,看到屏幕发出淡淡的光,显示出一个手机号。
“手机卡什么的都给你办好了。手机盒里有个纸条写着号码,你自己看。”晏江何挂了电话,“我电话号码给你打进去了,你直接存一下。”
他看着张淙,目光陡然轻轻晃悠了下:“免得你有点什么事儿,再跟个没头苍蝇一样,飞去大医满地乱蹿。”
张淙:“……”
晏江何这话乍听就是句骂,可潜台词掰开研究一下,却很有意思。他揭透了张淙对他的“依靠”,也表明了态度——“有事找我”。
张淙本来挺想说自己不是“没头苍蝇”,可他还震在老头给他买了手机电脑这颗血钉子上动弹不得,偏偏又被晏江何迎头砸了一根狼牙棒。他还说什么呢?没成粉身碎骨,真算得不易。
张淙僵在那儿,嘴皮动不开。也不知道他僵了多久,眼珠子才终于活动起来。
张淙的眼眶被他瞪得血红一片,估计是瞪时间太长,连眼皮都不跳了。
张淙缓缓吐出一口气,真的拿起手机,把晏江何的电话存上。他问:“老头哪来的钱买手机电脑?”
晏江何没说话,他照旧靠在椅背上懒得动,静静看着张淙。
抛去晏江何的各种不待见,从客观角度来看,张淙其实挺聪明,智商绝对非常够用。果不其然,张淙把手机揣进兜里,又盯着电脑,朝晏江何说:“他给你钱了?”
晏江何低头瞄一眼手机,站起身:“给了。”
晏江何径直走向门口,把门打开,不到十秒钟,楼梯口传来动静,上来个人。
“谁?”张淙机械着扭过头问。
晏江何没稀得看他:“同城快跑。”
门外的小哥把东西递过来,晏江何又从兜里掏钱递出去:“谢谢,辛苦了。”
“你买了什么?”张淙看晏江何关上门,拎着袋子走过来。
晏江何刚才戳了会儿手机,应该就是在托骑手买东西。
“红霉素软膏,创可贴。我在家没找到。”晏江何一边说一边往外拿,“还有皮蛋瘦肉粥,包子,咸菜。”
张淙:“……”
晏江何扔给张淙一双方便筷子:“你吃饭了吗?没吃吧。”
他坐下,手肘杵在桌上,耷拉着手指,用手背托住下巴,悠悠着缺德道:“有那功夫都去大医当苍蝇了。”
张淙被晏江何拉扯得上不去下不来,那滋味实在太过难受,叫人恨不得以头抢地。他五脏六腑里生了一只长满沉锈的重轮子,胡乱碾来碾去,周而复始。张淙蓦得觉得,两根筷子他都要拿不住。
“难受吗?”晏江何突然说。
张淙手上一顿,一次性方便筷子被他“咔嚓”一下掰折了。
晏江何脸上的笑完全没了,他拿起勺子扔进张淙的粥碗,兜不住漏出一句:“我也挺难受的。”
晏江何这大半天都在闷火,仿佛有个扭歪的螺丝刀,搁他胸口那块皮肉处不停地钻火眼子。
他亲手从那张单薄的银行卡里取了一万块钱。亲手帮老头洗掉了一身灰。又亲手,帮老头圆了作为“爷爷”,对张淙的念想。
说道理谁不懂,真临了头,又有谁不绞神经?穿上裤子,难道就能憋得住屁了?
可张淙却一动不动堵上了他的视线。晏江何瞧着,张淙脖子上的筋都凸了起来。晏江何又留了一耳朵,隐约听见张淙一口气拉得深长又战栗。
晏江何几乎能感觉到,张淙心底里那只孤冷的困兽,在撕心裂肺地咆哮。但少年那张苍白的脸却依旧无动于衷。
歇斯底里的玩意拱在皮囊下挦剥,张淙在轻轻地大逆不道:“老王八蛋。”
他的骂声微藐,好像灰尘在视线里摇摆,好像空气无声无息地移动。
晏江何开始深刻地体会一种颠簸,似乎有什么难以言喻的,包裹上纤细脆弱的壳,正在剧烈中崩坏。
眼前的大男孩,他攥有的全部温暖,都衰薄且病弱,却无一例外不令他疼痛难堪。
他生而为人,对情感理应惯有最自然最热切的渴望,可这生性扒瞎,竟换给他重伤。
晏江何把咸菜打开,推到张淙跟前:“你今天吃药了没有?”
张淙一口一口喝着粥,语气没什么起伏:“吃了。”
晏江何点点头,他始终没有问张淙逃学去哪儿了,更没细问张淙手上的伤:“你那手,自己上点红霉素,贴两个创可贴,别沾水。”
“嗯。”
夜慢慢深下去,屋子里很静。张淙吃完了桌子上所有的东西。他把餐盒收拾好,扔进垃圾桶,又喝了晏江何早先倒的水——已经凉了。
晏江何一直在拿手机刷新闻,他脖子都僵了,却毫无印象自己看了什么。他是跑神儿了。估摸是愁得。
直到手机快没电了,晏江何才把手机收进兜里。他按了按眼睛,一抬头发现张淙正目不转睛看着他。
“哎,你吓死我了。”晏江何心坎打了个突,皱起眉。张淙的目光有时候太深,非常不符合年纪,挺让人抖擞的。
这时候冯老在屋子里开始哼哼,苍老病痛的声音扭过弯儿,从门缝里挣扎着挤出来。
张淙站起身,往屋里走,他推开门,声音不高不低地喊一句:“爷爷,怎么了?”
凡人永远顺应生性,向温热而活,千疮百孔也不见弃改。
晏江何耳朵一激灵,扭脸看桌上的红霉素软膏和创可贴。他寻思起张淙一向完蛋,又蠢又废,他那手,还是等会儿自己给他拾掇了吧。
第40章他为什么......
张淙第二天去学校的时候,专门到三班找了趟刘恩鸣。可惜刘恩鸣不在。他班学生说刘恩鸣感冒,请假回家了。
冤家请假都连串儿请,也是有意思。张淙哼笑一声,觉得冬季流感也算个好事,毕竟为刘恩鸣那孙子推后了一场血光之灾。今年他凑不上不碍事,张淙准备来年一开门就送他份红红火火。
赶上元旦放假,学生们全撒了欢腾,往家走的时候书包颠得格外奋力。
张淙双手抄兜,慢慢从六中下面的斜坡走下来。他打个哈欠,无意间竟瞥见了晏江何的车。
肯定是晏江何的车,就停在坡底下。张淙脚步顿了顿,晏江何来六中做什么?
这时候他兜里的手机震了,张淙摸出来看,是晏江何的电话。
张淙:“……”
他接通电话,还没等吱声,就听晏江何在那头说:“你站那儿干什么?看见我车了吧,过来上车。”
“……”张淙继续迈步子往下走,“你来干什么?”
晏江何啧了一声:“来接你。赶紧的。”
晏江何说完直接挂了电话,张淙沉默着看了看手机,只能走向车,拉开副驾驶坐上去。
车里暖气打得很足,进去就是扑面的温暖。倒是张淙身上带着一股寒气,惹得晏江何皱眉。
张淙的体检报告出来了,没什么大问题,除了营养不良。晏江何仔细瞅了眼张淙的脸,脸色比前几天好看不少,起码没白得像抹了一面皮白/粉,嘴唇也见着了血色。
晏江何发动车子:“你等会儿没什么事吧?”
“没事,准备直接回去。”张淙说,“你找我?”
晏江何:“不是找你,是接你。我正好下班,也准备去老头那儿,顺道想着把你捎上。”
晏江何:“咱俩吃了饭再回去吧,杨大姐刚跟我说只给老头弄了锅粥,没我们俩口粮。”
“哦。”
“后座上有个袋子,你拎过来。”晏江何又说,手上打了个转向。
张淙不清楚晏江何葫芦里卖什么药,便只能探出身够后座的袋子。这袋子挺大一个,里头都是衣服。
张淙拿到腿上放着:“这什么?”
“衣服。”晏江何说,“你看看大小,我目测你都能穿。”
张淙:“……”
衣服带着包装,还能瞅见吊牌,全是新的。
张淙没立刻打开看,而是继续盯晏江何的侧脸。
晏江何开车,没听见动静,这才快速扭头去瞄张淙:“打开看啊,不行还得去换。”
他转过来,张淙立刻就移开了视线。张淙头低得飞快,以至于晏江何根本没发现张淙刚刚在看他。
张淙开始掏袋子,塑料袋哗哗发出声响。衣服不太多,就两件毛衣,两条保暖裤,一条牛仔裤,外加一件棉外套,袋子底下还窝着双高帮皮靴。
“衣服没什么大问题,主要看鞋,感觉咱俩脚差不多,我就按照我的号买了,不行就去换。”晏江何脑子里正琢磨带张淙去吃什么。
张淙看了眼鞋号,正好能穿。
“换不换啊?前面不远就是商场。你现在不说,过了地儿再说换,你就给我用头顶着鞋,从大马路上爬过去。”大冷天的,晏江何想去吃顿火锅,让张淙吃清汤的就行。张淙病好差不多了,也该补补。
“……不用换。”张淙把东西收好,重新塞进袋子里。
张淙靠回椅背,抱着个袋子,闭嘴一声不吭,开始愣神儿。晏江何安静开车,也不打扰他。
晏江何认为张淙蠢,却从没蠢对地方。这兔崽子被都不会盖,比不上幼儿园大班的宁杭杭,可上来阵儿又成了千丝万缕,谁也捋不顺当,纯粹是个麻烦。
直到晏江何把车停在了他很喜欢的一家火锅店门口,他才突然问张淙:“是不是特别感动?”
“……”张淙被晏江何各样回神儿,但他明显不是个能宝贵恩惠的胚子,他音调干得拧不出半滴水来,“你花了多少钱?从一开始算。烧烤摊赔的,还有……”
“张淙,你怎么那么欠揍呢?”晏江何打断他。
他实在是觉得,再不开口打断,张淙那不识好歹的骨头就要被他打断了。
晏江何没好气儿道:“你爷爷还给我钱了呢,你不用琢磨怎么还我。不过,你要实在过意不去。”
晏江何的目光扫过张淙的脸:“那就说声谢谢吧。”
张淙被晏江何一招一招拆得落花流水。冯老他是一辈子都还不上了。那晏江何呢?张淙最烦的就是人情债。他就不该有“人情”这东西。可晏江何又这般朝他掀风作浪。
晏江何侧过身,胳膊搭在方向盘上。他太会讨贱,嘴角带笑,话出口的滋味像极了哄骗:“张淙,说不说?”
张淙敛着呼吸,心脏开始有病一样紧张打鼓。他手捏拳,捏得过于结实,手上的创可贴崩了起来。
晏江何垂眼珠子瞅了下,索性抬手把那张完蛋创可贴给撕了,他瞧伤口:“伤口不深,不用再包着了,但还是小心防水。”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