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这金枣拢共就来过坊内三次,算上这次是第四次,每次都只带一样绣品。可每一样,都如同银河九天上掉下来的仙品一般,让王凤娘嫉妒得像被火烤的蚕豆。
她瞥了一眼气定神闲的金枣,恨不能直接找人把她捆了将脑子挖出来看看里面都装着什么东西。
不过不行,有人正巴巴儿地等这东西呢。
那人金贵,可是她连同整个灵丝坊都得罪不起的。
想到这儿,王凤娘抬手用罗布将团扇扣住,转身扯了个笑,僵着一张脸凉凉地道,“枣姑娘,咱也是老熟人了,我也不跟你交那些虚的,一锭金,怎么样?”
金枣清清冷冷地站起来,看也没看王凤娘,只是伸出玉指儿比了个“二”,意思很明显,一锭不行,得两锭。
王凤娘背在身后的手狠狠攥了下帕子,终是点点头,命女倌儿从厅里头拿出两锭金,用棉帛包好了递给金枣。
待那绿萝身影消失在门口后,王凤娘朝地上用力啐了一口,怒气冲冲地道,“呸!什么东西!等我找出你这手法的秘密,定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身后的女倌儿从行囊里将团扇拿出来,看一眼在心里惊叹一声。她熟门熟路地从后架子上取出个扇架,将金枣带来的“百鸟啼春”小心翼翼地摆好,再用幔纱轻轻罩上,安放在前厅最显眼的位置。做完这些,才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的重新迎客去了。
再说这枣姑娘,揣了金子并未走远。而是来到灵丝坊斜对面儿一酒楼内,跟堂倌要了张二楼靠窗的桌子,随手点了两盘小菜。透过一方四平窗,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下头门庭若市的灵丝坊大门。
金风玉露,天高云淡,街道上零星落着片片秋叶。
午后最晒人的日头刚过,金枣一眼便瞧见西边儿街头上来了群浩浩荡荡的两列侍卫,中间簇着顶漆红小轿。
“来了。”
金枣呷了口茶,盯得更为认真起来。
软轿落地,旁边儿一使婆子恭恭敬敬地伺候着轿里的金贵小姐,一步一莲花地缓缓走进灵丝坊。
金枣捏紧了瓷杯,感觉有些紧张。
好在只过了半炷香的功夫,那小姐便手执一柄团扇,浅笑吟吟地出来了。
她似乎对那团扇极为喜爱,在青葱玉指间来回翻看着,脸上充满惊喜之意。
金枣将一切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起身留下些碎银,跟小二道了声“不用找了”便飘然而去。
她快步拐出此街,一路疾行,奔到了自家府邸的后门,直接隐了进去。
沈轻正坐在内房中的绣绷前,耐心地劈着绒线。
这一根寻常绒线须得均分成三十二份,要比那头发丝还细上几圈儿,才能浸染上不同的颜色,用“错针绣法”绣出流光溢彩之感。
这绣法针脚,就算亲眼瞧见了,再练上个十年八年的,没悟性天份的人,也断然完不成。
这是手绝活儿,与沈轻“骨针绣魂”的绝技并齐,名唤“针黹(zhǐ)”。
金枣立在门外,垂首躬身地轻唤了一声,“夫人,我回来了。”
沈轻手里的活儿没停,回了句“进来”便继续忙着拆线。
金枣抬脚迈入,朝沈轻行了个礼后将怀里揣着的锦帛双手递上,温声道,“夫人,扇子卖了两锭金。”
沈轻紧盯着手里的丝线,似乎案子上放着的不是金子,而是两锭大白菜。
她垂眸问道,“那人可拿着咱的东西了?”
金枣恭敬地回道,“拿着了,奴婢亲眼瞧见徐大小姐手执咱的扇子从灵丝坊出来,很喜欢似的来回看。”
沈轻心说能不喜欢么?这一手绝活儿连宫里能绣出来的也不会超过俩人,有一个还已经去见阎王了。
为了能把徐惠然勾搭进自己的局里,她可是连看家本事都拿出来了,这几天累的后脑勺都快秃了瓢。
沈轻抖了抖手中的线团儿,淡淡地说道,“等最后这件藕丝琵琶衿上裳完成了,你再拿去灵丝坊,之后便可以告一段落了。”
“是。”金枣答完便静默地站在一边,化成了根人形木头桩子。
主仆俩一坐一站,脸上都是一派冷冷清清的淡漠,倒像是一家人似的。
时间就这么往后推了月余,一日良齐下了朝,端坐在府内的茶室。
他只穿了身简单素净的绥带白袍,袖口轻挽着,露出骨节分明白皙削瘦的手腕来。
灰绿色的叶梗子待在沸水中泡出袅袅茶香,良齐便慢慢斟了第一杯推给了旁边百无聊赖的人儿。
沈轻从不品茶,每次都跟灌烈酒似的一口一杯,惹得良齐一阵笑。
乐了半天,良齐偏头看她柔声道,“听说徐府的大小姐病了。”
沈轻眼睫颤了颤,低低地笑了一声说道,“他家终于瞒不住了,就算遍访名医,这时间也够长的了。”
良齐转了转瓷杯问道,“不知阿轻用了什么法子?听说连宫里的太医都去了几拨儿,可貌似并没有什么用。”
什么法子?
沈轻并未将毒谱的事儿告知良齐,那毕竟是沈大娘子留给自己唯一的秘密与传承。
所以她随意打了个哈哈,将原因搪塞了过去,只道,“施了点小手段而已,我本就长在乡野之间,那些养在宫里锦衣玉食的太医哪儿能清楚这天宽地阔中的种种东西呢?他们是治病的,解毒这种事儿,还得我来。”
她朝良齐那边凑了凑,坏笑了一下轻声说道,“现如今你只要‘不小心’透露给徐巍我会看病解毒这种事儿就行了。”
良齐面色温润沉静,眉梢却高高挑着,眼底一片笑意说道,“好。”
把消息透给徐巍并不难,难的是,不能让徐巍察觉到他们是故意的。
这也是沈轻费劲地打听清楚徐惠然常去的绣坊,从中绕了一大圈儿的原因。
她一早便去灵丝坊探查过,徐惠然每月来五次,日子都是固定的。
王凤娘的次次都陪着这位徐大小姐挑,挑的有九成九都出自她手。
她自诩长安城内技法第一,傲睨万物。最最讨厌别人比她强,哪怕只有那么一星半点儿,她也会借着年岁长些百般打压,让所有出头冒尖儿的绣女都被扼杀在摇篮里。
这样一个人,怎会容忍金枣带来的那些惊艳绝伦的绣品存在呢?
所以,沈轻利落的打了个时间差。
她命金枣第一次带去的,是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那上面的每片羽毛都是用三十二开绒线染了银浆撒了银粉绣成的,整件斗篷恍如星月交辉,银河倾泻。
王凤娘第一次见便久久不能言语,眼瞪的如铜玲般。
如同沈轻料想的一样,王凤娘第一想法就是立刻将此件绣品藏起来,万万不能被其他官家小姐看见。
可沈轻是算好的,王凤娘深陷惊诧之中时,徐惠然便掐着点儿款款而来,自然一抬眼便瞧见了她手中那件羽缎斗篷。
登时,徐惠然眼都绿了。
她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斗篷,更从未见过如此飘然若仙的绣品。
这样上上乘的好物,侯爵之女怎能不喜?又怎能不要?
那王凤娘本就心胸狭隘,鼠肚鸡肠。见瞒不住了,便眼一横,自私得将东西归于自己手下,刻意隐瞒了金枣的存在。
这便像只莽撞蠢笨的兔子,一头扎进了沈轻的圈套。
作者有话要说:把一根绒线劈成三十二根,这是苏绣的一种方法,现在还在沿用,特别厉害~
第9章入套
俗话说得好,有人欢喜有人忧。
这一边良齐与沈轻心中那个“要与徐巍交好”的计划按部就班的实施着,另外一边已经被装进套子里还尚不自知的徐家一门却是鸡飞狗跳,六畜不安。
徐惠然前些日子突发急症,太医院里的御医排着队进进出出,挑灯夜战,望闻问切了月余,却连个病因都没查出来。
若不是担心徐惠然日后被谣传得名声不好,徐巍恨不得广而告之,遍请天下名医前来诊治。
可女子的声誉重于泰山,徐惠然病症的位置蹊跷又尴尬,实在不宜大张旗鼓。
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还架不住有心人的多番打听。
所以就算徐家将此事千瞒万瞒,仍然透过高墙深院传出了些许风声。
这日早朝刚下,徐巍头顶一脑袋官司从太极殿内急步而出。周围百官无一不避之若浼,唯恐一个不小心触了这位侯爷的霉头。
可谁知,这台阶还未下一半,徐巍便被一个主动送上门来找死的人给叫住了。
“侯爷!侯爷!等等我!”此道声音又尖又细,徐巍本就心烦意乱,听见身后这声脚步非但没停,反而越迈越快。
徐将军征战沙场大半辈子,脚力非凡。叫他的那人身着宽大拖沓的朝服,生怕被他落下,两条短腿紧着来回倒腾,活像只被人追赶的黄鼠狼。
他边叫边追,引得周围人频频侧目。徐侯爷绕是脸皮再厚,此时此刻也不好继续装聋卖哑。
毕竟同朝为官,还是得做人留一线。
他不耐烦地顿住了脚步,转过身回头看去。
后头那人见他终于停下了,不由面露喜色,紧赶慢赶的一头扎在徐巍脸前,呼哧带喘地稳了稳身形,随即恭恭敬敬的朝他行了个礼,讨好地说道,“下官胡宗明,拜见侯爷。”
徐巍面色不善地看着他,眼神带刀,眉宇间写满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这位胡宗明的大名如雷贯耳,就算徐巍身居高位,也总能听见些有关这人的奇闻逸事。
胡宗明,吏部郎中,正五品。此人尖嘴猴腮,眼小嘴薄。凡是正事儿他都不干,唯独酷爱溜须拍马,好大喜功。从不放弃一切能与众高位大人交好的机会,人生信奉“傍上一个是一个,傍上一对是一双”。
这几日,徐侯爷家宅不宁,跑的第一勤快的是太医院,跑的第二勤快的就是这位胡宗明。
他上上下下打听来打听去,终于将徐惠然的病症打听出来个七七八八。登时将手里的活儿撩了个干净,成天借着公务之名往翰林院的藏书阁跑,鸡鸣而起,夙兴夜寐,企图从史料中翻出一二来。
皇天不负有心人,胡宗明废寝忘食的努力终是迎来了转机,虽然不是从干巴巴的书籍藏本里,但在他看来,这转机简直就是上天瞅准了特意往他脸上扔的一大块馅饼。
“侯爷,下官今日唐突冒昧,实在是因为事出紧急,望侯爷大人不记小人过。”胡宗明方才跑的急了,说句话得倒三口气儿。
徐巍笔直地站在他身前,不耐烦地听他胡扯一通,连一抹好脸色也懒得装。
胡宗明也不恼,仍旧嬉皮笑脸的。待场面话说完,他才东瞅西瞄,像是刺客接头似的压低了声音朝徐巍迈近一步悄悄道,“侯爷,令爱突病,不知近日可否好些了?”
每个人都有一块逆鳞,徐巍也不例外。
徐惠然生病,实属家丑。他这个当爹的既心疼又心急,每日郁结烦闷,像个快憋爆了的炸/药桶子。
胡宗明现在不仅拨了他的逆鳞,居然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堂而皇之地拨了!简直是嫌自己活得太长□□稳,巴不得自己死得快一点才好!
徐巍气了个七窍生烟,脸阴沉得像块黑炭。他杀气腾腾难地瞪着胡宗明,冷冷地说道,“小女很好,不无病症,就不劳烦胡大人惦记了!”
言罢,他转身欲走,却不料胡宗明眼疾手快的从身后绕过来,胆大包天拦住了他的去路。
徐巍气极,顾不上大庭广众,冷声怒喝道,“胡大人!你到底要干什么?!”
“侯爷侯爷您消消气,下官并非那个意思。”胡宗明连连作揖,赔着笑舔着脸地挡在徐巍身前。他意识到自己嘴贱说错了话,也不敢再绕弯子了,直接抛出重点,低声说道,“侯爷,下官找到能治令爱的法子了!”
“什.....”徐巍被他这句话砸了个晕头转向,他盯着胡宗明干瘪削瘦的脸死命地看,企图从那一堆堆泛着油光的褶子里分析出他这话有几成可信。
胡宗明瞧他的脸色变了,心下微宽,躬身行礼轻声道,“侯爷,那日我偶然得知令爱肩背后起了些红疹,不痛不痒,只是多日来毫无消退之意。下官不由忧心忡忡,遂遍访民间名医能人,多日来身心俱疲,好在皇恩护佑,还真让下官碰上这么一位。她曾治好过与令爱之病极为相似的病症,下官不免喜不自胜,这才一时惶急冲撞了侯爷,望侯爷恕罪。”
徐巍眼角抽了抽,他救女心切,一时也顾不上胡宗明如何得知徐惠然的病症,一把拉过他的袖摆,急道,“那人是谁?!速速带我去见他!”
胡宗明两眼弯成了月牙,脸上猥琐之意尽出。
他心里明镜儿似的,自己什么时候遍访过江湖,只是前些日子他在翰林院偶然遇见一名七品编修。
当时那名编修正在台桌前奋笔疾书,誊抄史集,袖口松松向上卷着,露出一小截手臂来。
那名编修极白,手腕清瘦有力。胡宗明只是稍一打眼儿,便被吸引了目光。
倒不是因为编修的一张脸眉目清冷好看,而是因为他露出的小臂上隐约布着片红点儿。
胡宗明日日夜夜想着的都是徐惠然的病症,“红疹遍布,如同星盘,后颈肩背,不痛不痒”。
所以他一瞧见皮肤上红色的小点儿就条件反射似的打了个激灵。他有心上前细细查看,可一来他与那编修不熟,二来谁对自己身上的病灶都会下意识地避开不谈。想问清楚情况,须得再等等,等他二人熟识些,也好开口。
想通这点,后几日胡宗明便刻意与那名编修时时攀谈,从互不熟识到现在他所谓的“君子之交”。
终于时机成熟,胡宗明有心开口询问,却惊讶地发现编修手臂上的红疹全好了!
通过二人深聊得知,那名编修内妻略通些医药之术,正巧曾经见过此类病症,所以很容易的就将编修的疹子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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