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又怎样呢?唐麟对白忘言不信任,莫非自己也会认为他会对阿妮朵有所不利?
陶陌扬起头来,回答道:“她不会有事的。”说罢,他又向那两具尸体投去目光,“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唐麟低头,紧盯着陶陌,想从他的眼中看出什么,但只是看了一瞬,就将目光移开,这狐面毒医重新走回了那两具死相凄惨的尸体边,伸手将她们圆瞪的无神眼睛合上,摇头叹气。
“她们两人昨夜进了林子,一早就被发现死在河边。”唐麟缓缓道,“是被毒死的,至于这被撕裂的伤口……”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斟酌言辞,终于还是艰难道:“不像是被林子里的野兽所伤,反而像是,某种……”他又是沉默了一刻,“巨大的虫。”
他与陶陌说的是中原话,那群当地妇女的脸上仍旧是茫然,她们就这么呆呆地盯着那包围之中的狐面毒医,就像是一群睁着无神眼睛的鱼,不一会儿,就有女人又开始低声哭泣起来,这哭泣声连成一片,像是某种古怪的曲调,混杂在暴雨声之中,诡异至极。
澹台盈一听到“虫”这个字,立刻有种寒气透过地面一直传上来,他不禁打了个哆嗦,忙转头去看陶陌,在与沉默的黑衣剑客对视的一瞬间,他竟是从那双平时毫无波澜的眼睛中看到了丝丝恐惧。
“虫?”陶陌琢磨着这个词,他脸上露出了些许难以置信的神情,“这世上,有这么大的?”
似乎是被自己的推断也惊讶到,唐麟迟疑了一下,沉重的点了点头:“在这地方,确实有。”
“能将活人吃成这样,得是怎样大的虫啊!”澹台盈惊讶道。
可唐麟却完全不像是对他们说胡话的态度,这狐面毒医伸手指了指尸身的伤口,沉声道:“这种伤口不是寻常野兽撕咬出来的,况且,在这苗疆之中,确实有一种极大的虫……当地人中有擅长施蛊用毒的一支,”他明显的迟疑了一下,伸手托了托脸上狐面,“师父就是对当地蛊毒之术极为感兴趣,才决定来这里定居的。十余年前,这寨子还不在这里,当地人住在林中,有一支专以饲蛊虫的人负责保护着祭坛与寨子,他们饲养的那种中原从未出现过的蛊虫,被称为蛊王……”
“蛊王?”
“蛊王!”
陶陌与澹台盈的脸上再一次露出惊慌的神色,澹台盈想起了那地图上位于祭坛与森林之间的诡异巨虫图案,而陶陌脑中最先浮现的,则是那张与白忘言极为的脸……
唐麟冷冷地注视着这两人,缓缓点头:“十二年前,负责饲养蛊虫、被称为‘蛊王’的乃是一位当地青年,但他因触怒神灵……被自己所饲的蛊虫吞食了。至此之后,当地人搬出了林中,辗转来到这里定居,而那条吞噬掉饲主的蛊虫也消失不见。谁知……这暴雨之下,竟是出了这等事情!”
说到这里,狐面毒医手抚着脸上的面具,目光发直,口中喃喃道:“这地方一到暴雨时,定不会出现什么好事……”
第91章决定
暴雨之下,必出祸端。
十二年前如此,十二年后亦是如此。
大雨倾覆,闷热潮气从地面开始升腾,密集的雨水击打在围绕着寨边的河流之上,竟是腾起一层浓密的白色烟雾,与林中的浓雾混合,几乎分不清哪里是村寨,哪里是森林了,一切都笼罩在这层不祥的白雾之下。
雨水再次打湿了少女的衣服,可她却将脸上的雨水使劲一抹,固执的拽着那白衣白发的青年,一瘸一拐的向前走着,那俊美青年就这么由着这少女拽着自己往前走,暴雨将他的白衣彻底打湿,整个人像是被浸泡在水中似得。两人就这么在倾盆大雨之中艰难前行,前方的雨幕中,人影却是越发聚集,白忘言伸手抹了把脸,目光向前方的雨幕中投去,这才发现,阿妮朵已经将自己领到了那栋缀满了彩色布条的房屋前,雨水冲刷着这神秘高大的建筑,那些彩色布条垂在雨中,溪流似得雨水不断地从屋檐倾泻而下。可就是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下,这房屋前竟是聚集了不少人。
几乎全是年长的当地妇女,她们像是正在举行什么神秘的集会,在这暴雨之中围绕出一个圆形,而这圆心之中站着的,正是那穿着中原衣饰的阿莎,和那之前已经见过的老妪。
“祭祀必须举行,”一道闪电划过阴云,将阿莎的眼睛映得极亮,此时的她,神情严肃的简直不像是平日那个活泼可爱的少女,她站在这圆心之中,对自己的族人宣布道,“时间不够了,要是再不采取措施,寨子就完了。”
“十二年前圣女触犯神明,祭祀只会招来更麻烦的祸端啊!”
“不行,不能举行祭祀,连祭坛都被遗弃在林子里,又要去哪里……”
“这是神明对我们的处罚啊……”
那些妇女眼中流露出畏惧之情,且随着雨声而越来越浓郁。可阿莎的脸色却越发铁青,她在雨中大声喊道:“难道我们就要这么坐以待毙吗!十二年前已经过去了,我才是现任圣女!现在举行祭祀,又与当年有什么关系!”
那些妇女面面相觑,她们想再次反驳,却被这气势逼人的现任圣女压抑的无法开口。天边传来滚滚雷声,如若撵着岁月而来的战车,阿莎紧锁柳眉,锐利的目光在这些妇女的身上游走一遭后,坚定地说道:“这是我的意志,更是我身为圣女的职责,祭祀必须举行!”
忽然,从雨中跌跌撞撞的跑进一名妇女,她惊慌失措的栽进了人群之中,身子猛地向前一顷,摔倒在地,旁人忙将她扶起来,可她却只是转过头来对那老妪哭喊道:“蛊、蛊王回来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那些妇女脸上的惊慌化为恐惧。
“怎么会回来呢?”
“蛊虫将他吃掉是真真切切的事情啊……大家都看见了啊!”
“难道是回魂了!”
忽然,雨中传来沉闷的一声响,那些妇女顿时闭了嘴,她们盯着那用拐杖杵在地面上的老妪,一双双眼睛之中确实掩饰不掉的惊骇。
“听她说下去。”老妪苍老的声音自雨声之中响起,之后,她伸手指了指那惊魂未定的女子,“继续说,什么叫‘回来了’?”
“死、死人了!”女子尖叫道,“唐小神医说,是中了毒被虫子咬死的!”
老妪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她怒喝道:“胡说八道!十二年前蛊王被罚以身饲虫,那蛊虫食其主血肉也是当场毙命,哪来的虫子!”
“可、可是那个长的和蛊王极像的……不是来到寨里了吗!”那女子哆哆嗦嗦的猜测道,“莫不是……还魂来报复吗!”
那老妪死死地盯住女子,目光之中凶狠异常,若不是有所自持,恐怕下一秒就要冲过来将她撕裂,但她还是将拐杖向浸透着雨水的地面一杵,摇头:“死了就是死了。”
模糊的雨幕后,阿妮朵牵着白忘言站在不远处,雨声嘈杂,人影朦胧。但此时白忘言身上剧毒已解,自然是听得清楚她们在吵闹什么,忽然,袖子被扯动,那苗族少女扬起头来看他,一双大眼睛之中确实疑惑不解。
“蛊王真的回来了么?他到底跟你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们都说你长得像他?我觉得你不如他好看。”
暴雨之中,少女这么喃喃地说着,声音被雨水冲刷的几乎听不清楚。
白忘言装作听不懂她说的当地话,只是低头对她笑了笑,目光又放回了那雨幕之外。雨幕另一头,一贯犹犹豫豫的阿莎,终于斩钉截铁的要求举行祭祀,时间就定在暴雨停后。那老妪没有阻止,只是伸手挥了挥,将房屋前的妇女们遣散,她拉过阿莎,两人就这么快步往屋里走了回去。
站在雨中的白衣青年,眼底闪过一丝兴奋的目光。他伸手在少女的头顶拍了拍,微笑道:“你快跟阿莎姑娘过去吧,我先走了。”说罢,他顺势在少女的背后推了一把,自己后退一步,没入雨幕之中。当阿妮朵再回过头来时,那白衣青年却已经不见了。
就像是化入雨水之中的白影。
因中毒不明,唐麟将两具尸体暂时放置在屋内。此时,那些挤在屋内的妇女们也陆陆续续离开了唐麟的院子,她们失魂落魄,就像是知晓一个极为恐怖的消息,在大雨之中匆匆地离去。不一会儿,就有人带来了圣女将要再次举行仪式的消息。对此,唐麟只是摇头,他又瞥了一眼地上那两具死状凄惨的尸体,抬眼望着那面色各异的两人。
“你们想知道十二年前发生的事吗?”低沉如从地下钻出来的声音,就这么从那狐面后传来。
这声音甚至让陶陌都背后发寒,他与澹台盈对视一下,坚定的点了点头:“想知道。”
十二年前,正是唐无目带着唐麟一去苗疆,再不复返的年份。那时的陶陌还曾问过自己的师父,为何师兄不再逢年过节来秋练山,可师父只是摇头叹气。
“一切,皆因情而起。”
第92章十二年前事
话头是自己提起,但临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这身材高大的狐面毒医深深地叹了口气,扯了张椅子坐下。
“这里的人是苗族信奉蝶母的一族,多年以前他们离开原住地,搬入了森林之中隐居。这一族中由大巫作为族长管理族内事务,选取女童作为圣女进行祭祀等活动,而被称为‘蛊王’的一支则是驱使蛊虫保护族群,但十二年前,一切都乱了套……年轻美貌的圣女爱上了护卫寨子的蛊王,珠胎暗结,甚至连作为亲妹的大巫都不知晓,可他们终究是逃不过神的眼睛,在一次祭祀中,神明降下了责罚……罕见的暴雨倾泻而下,山洪暴发,祭坛莫名倒塌,连圣物都在圣女手中隐去光亮。在这暴雨之中,圣女惊慌失措的坦白了自己的罪行,蛊王被罚以身饲虫,在圣女面前被吃的渣都不剩,巨大的蛊虫也死了,圣女没入山洪之中。那场恐怖的雨夜中,幸存的人在躲到了林子对面的河流边,也就是现在的地方。唉……然而没过多久就爆发出可怕的瘟疫……”
唐麟讲述的这番话,完全超出了陶陌与澹台盈的认知,他们面面相觑,不知是否该相信。可说到这里,唐麟却是干笑一声,他的肩膀颤抖起来,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愤怒。
“说来也真是可笑……我师父当年如此爱慕那个女人,可当瘟疫横行,我师父毅然决然的为了妻女定居于这偏僻的村寨,只为了运用医术解决瘟疫保护她们的安全……那个女人,那个前任大巫,竟然抛弃师父与女儿,甚至这个寨子,一个人逃走了!”
一声闷响,从唐麟的拳头砸在桌面上响起。他这是被回忆勾起了极度的愤怒,就算面上覆着狐面,陶陌也能轻松的从他周围满溢的怒火解读出来。这是被愚弄的愤怒,被殃及的怨恨,唐麟从小就喜欢带陶陌下山参加各种有意思的庆典,穿梭于喧嚣的街市,他从小就本是一个好热闹的人,可师命难违,一去这人迹罕至的苗疆,转眼已过了十二年。而自己最为敬爱的师父,也被那女人抛弃,留在这不过百人的村寨里终此一生……
何其可笑,何其可怜。
“唉……接连失去了圣女、大巫、与蛊王,还遭受了那么严重的天谴,虽然长老力挽狂澜接任大巫之位,选了新的圣女,此地瘟疫也得到了师父的解决,但我知道,十二年前的事情还不算完……师弟,其实当你将那人带来苗疆,我就隐隐觉得不对……”
陶陌心里一动,知道唐麟这是又提起了白忘言,他紧锁眉头:“师兄……”
可唐麟却仍是继续说了下去,面具遮掩住了他略显古怪的神色:“那人长得太像上任蛊王,再加上所中之毒为当地特有的毒草,又是商秋暝徒弟……太巧了,巧的让我觉得他确有所图。”
澹台盈眼皮一跳,他虽是之前为白忘言开脱辩解过,但唐麟此时旧事重提,心中更为困惑难解,他飞快的看了一眼身边的陶陌。可陶陌脸上却是极为平静,他就站在唐麟面前,平淡的开了口:“忘言只是为我受伤,中了毒罢了,他与这里一切事情都无关系。”
“哈,师弟,”唐麟忽然冷笑出声,“你知道吗,你为他辩解的时候,是你说话次数最多,也是最顺的。”
陶陌闭了嘴,他看着自己的师兄,又是吐出一句话来:“你怀疑他,莫不是怀疑我?”
唐麟明显的一顿,他刚要发作,一旁的澹台盈确实开了口。
“唐神医,冒昧问一句,这祭祀到底是有何奇妙之处?”少谷主一见这师兄弟两人又要因为一个白忘言掐起来,赶紧扯开话题。他确实也对那个祭祀极为感兴趣,阿莎这几天成日将这二字挂在嘴上,却从未说过到底为何如此笃定祭祀能够消除吃人的白雾。
狐面之下,唐麟紧抿着嘴唇,一段沉默过去后,他缓缓道:“这十二年中,戏鱼从未举行过祭祀。但若是祭祀的话,是需要那件圣物的,只是十二年前,那圣物就光芒暗淡……”
“圣物?”
“神女泪。”唐麟重复了一遍,“圣物名为‘神女泪’,相传是蝶母泪水凝结而成,具体长什么样我也没见过,但听师父说,那件圣物通体散发着微光,书上曾记其能解百毒、破迷障……”
“书?”澹台盈不禁笑出声,“这件圣物竟是名列于册的?那还真是大有来头。”
唐麟听他此言,却是闭眼沉吟一阵,叹道:“神剑少谷主果然说的不错,这神女泪乃是记载于千古奇书《千机录》之中,在《千机录·卷四》中详细说明了此物的神奇之处,称其‘蝶母之泪凝结而成,有定神淡香,能驱邪避凶,解百毒百蛊’……”
gu903();“千机录!”陶陌猛地从椅子上坐起来,满脸掩饰不住的惊愕,他紧盯着唐麟,“师兄,你说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