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林二娘察觉到,伤心不已,寻机向书生告白,书生无奈拒绝,并告知缘由,林二娘却相当乐观,表示她会央求父亲推举他,如果他能进京考取功名,身份便不是阻碍,她相信他的能力。
书生大喜,发誓不会辜负林二娘的期望,自此以后,把自己关在屋里日日苦学,因为跟林二娘约定了考取功名前,不再见面,思念林二娘的时候,就拿出林二娘赠他的定情信物——一枚玉佩细细摩挲,疏解思念之苦,故事的结局非常圆满,书生多年以后果真考取了功名,两人终成眷属。
这个故事给了司马妍启发,既然不能总在萧翊面前晃悠,就送东西给他,看到她送的东西,定然会想起她,说不定还会成为定情信物。
绿绮问:“公主想送什么?”
“还没想好,你有没有主意?”
“不若送些孤本字画?”
司马妍摇头。
萧翊是将军,定不会像文人骚客似的去追逐这些。
绿绮转瞬也想到这点。两人一时都愁眉苦脸。
司马妍:“得送些能体现出心意的。”
绿绮想,自己做的东西才能体现心意,比如绣个香囊送给萧廷尉?香囊能贴身携带,每日拿出来佩戴,必然会想起公主。
但公主的女工实在惨目忍睹,送了不如不送,且萧廷尉一个粗人,肯定不会有戴香囊的习惯,说不定拿到就丢了,算了罢。
公主擅长什么……公主擅长丹青!
——毕竟被王常侍指点过,水平自然好。
绿绮道:“不若公主亲自绘幅画给廷尉大人?”
虽说同样是画,但送名人画作和公主亲手所绘的画是不同的。
萧翊这样的武人,通常不会在意画本身的意义和价值,因为不懂欣赏,那么就算送个传世之作给他都是对牛弹琴。
但司马妍亲手绘制的画就不同了。
不管萧翊懂不懂画,都能感受到画中蕴含的心意,而且画有装饰作用,挂在屋里,天天看到,完全侵入生活,且画能保存极久,说不定萧廷尉过世了(?),画还崭新崭新的。
司马妍一听就赞道:“这个主意好。”然后立刻命人准备颜料和宣纸,已经开始想象廷尉大人把她的画裱起来,日日观赏的画面。
不多时,颜料宣纸被呈上来,司马妍拿起毫笔,凝神细思。
画什么?
脑海浮现的,是萧翊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样子,他骑着黑色骏马,身姿挺拔。
司马妍立刻做了决定,她蘸了蘸颜料,开始描摹。
宣纸上慢慢出现甲胄,骏马,黄土,山包,浓郁的剑眉以及坚毅的眼……
满室寂静,只有软毫摩挲宣纸的声音。
几天后,司马妍画了大半,只剩下些微的背景就能完工,她伸了伸胳膊,决定歇息一会。
一开门,听见在外侯着的绿绮说:“公主,皇子殿下来了,在庭院等候。”
司马妍视线一转,看到院中坐着的司马链。
司马链立刻奔过去:“姑姑在里面画什么呢,我等好久了。”
司马链早就来了,听说司马妍受伤,他就时常来看望司马妍,今天却被绿绮拦住,绿绮说司马妍在屋里画画,嘱咐任何人不能进去打扰她。
等待的过程中,司马链愈发好奇,什么画那么重要,要如此慎重?
司马妍:“阿链想看么?”
司马链:“想啊想啊。”
“过来罢。”司马妍进屋。
司马链跟上,看到桌上展开的画,皱了皱眉。
司马妍问:“怎么样,好看么?”
司马链:“这是谁?”
司马妍玩笑道:“阿链未来的姑父啊。”
司马链眉头皱得更深,看了好一会,道:“画得不好。”
“……”司马妍郁闷道,“哪里画得不好?”她画得那么用心,废了好多稿才画出来,怎么可能不好。
“太清楚了。”
“?”
司马妍满头问号,拿着画揣摩,突然,不知道想到什么,欣喜地对司马链说:“说得对!”
司马链默了片刻,问:“哪儿对了?”他想的是,这画上的郎君,每根头发丝都清清楚楚,线条排列整齐细密,可以想见作画过程中多细致,毕竟稍有错漏,就要重画,桌上铺满了废稿,司马链很不开心,姑姑怎么不对王常侍那么用心?他只想王常侍当他姑父。
司马妍:“不是你说的么?”
司马链没回话,兀自生闷气。
司马妍觉得他今天有点奇怪,问:“阿链怎么了?”
“没怎么。”司马链道,“我想回去了。”
“……是不是怪姑姑刚才让你等太久了?”
司马链:“不是。”
司马妍:“那是因为什么?”
司马链:“突然有点不大舒服。”
司马妍一惊,忙问:“哪里不舒服?”
司马链:“头晕。”
司马妍:“怎么会突然头晕?要不要叫太医过来?”
司马链:“不用,就是闻不惯颜料味,出去透透气就好。”
司马妍:“那好,回去歇息罢。”转头吩咐绿绮,“叫太医去显阳殿。”接着对司马链说,“还是让太医看看罢。”
司马链心思不在这上面,随意点了点头,沉默了会,指着画问:“若姑姑不要,能给我么?”
司马妍一愣:“你要它做什么?”
司马链心想,自然是寻个机会把画交给王常侍,前些天,王常侍还跟他说,多陪陪姑姑,这话其他人说,他不会多想,王常侍说就不同了,王常侍多冷清的一个人啊,总是一副对什么都漠不关心,无欲无求的样子,突然关心起姑姑,不是喜欢是什么?
司马链从小就崇拜王常侍,如果王常侍能做他姑父,他要开心死!得赶快告诉王常侍这个消息,让他有所行动!
心里这么盘算,口中却道:“我想学画,拿来研究研究。”
他提起学画,司马妍不由得想起很多年前,王常侍指点她画画的场景。
“我这儿有几副王常侍的画,阿链拿去罢。”
司马链惊讶地看着司马妍。
“姑姑初学画,便是临摹他的作品,有幸得他的指点,在此道上还算颇有造诣,但比之他差太远,研究我的画,不如研究他的。”
司马链更惊讶,他记忆里,司马妍和王常侍就是点头之交而已,互相没有什么交集,原来还有那么亲密的时候!
震惊!
那更要撮合他们了!
“王常侍的笔墨千金难求,我怎么能横刀夺爱呢,就不要了,我只要姑姑的。”
司马妍:“?”横刀夺爱?她表现得很爱么?不过不要挺好,她也不大愿意给。
那可是,王常侍的画啊!
千金难求说少了,那是万金难求!
司马链见司马妍不说话,以为她不答应,摇她的手臂。“姑姑就给我嘛,王常侍的画太珍贵,我怕碰坏了,要姑姑的就不怕了。”
司马妍:“???”这孩子可真会说话。她深呼吸几次,劝慰自己算了,年纪小不跟他计较。
“行罢。”司马妍道。反正这画也要丢,给司马链还能发挥点价值。
司马链拿着画回到显阳殿,因画上墨迹未干,便摊开放在案几上,等晾干。
不多时,太医到了,进来给司马链诊脉。杨皇后得到消息,叫贴身侍女秋云去看看。
宫里就这一个皇子,不能出差错。
秋云应下,去到小皇子那屋,看见案几上的画,当下就骇得僵在原地。
太医已经给小皇子诊完脉,见到秋云便说:“殿下身体没问题,就是闻不惯颜料味,所以头脑发晕,透透气就好。”
秋云才回过神,点了点头,让人送太医离开,又看了眼画,问:“真是好画,皇子殿下哪里得来的呀?”
司马链当然不会告诉秋云是从姑姑那要来的,画上可是个男人,不能让人知道姑姑在画男人!
“我想学画,从画师那要了幅。”
“这样啊,婢子这就去跟皇后娘娘说,安排个时间让他们过来给殿下授课,是哪个画师呢?”
“不必大动干戈,我自己先琢磨琢磨。”
秋云见小皇子一副主意已定,不必再说的样子,不敢劝,于是称是,退了出去。
小皇子不说,贴身宫婢却是不能不说的,怎么都能打听到。
当然这是后话了,最紧要的,是先去佛堂告诉皇后这事。
画上人,跟通敌谋逆的尹笠之子尹襄太像了,真的是他么?宫里怎么会有他的画像?
……
“好了么?”
凉凉初夏,少女坐在池边台阶上,头微微扬起,秀眉细长,脸庞白暂,唇瓣粉嫩,面容就像背后盛开的水荷,美不胜收。
王珩想起初见时她的模样。
也是一个夏日。
他随太子进入东宫,门渐渐敞开,露出满园春色,和她。
她穿着鹅黄色上襦,外罩天青色半臂,长带束在柿蒂纹赤色罗裙上,广袖短襦,长带曳地。
她正跟宫婢们踢毽子,听到门口的动静,转过头来,看到太子,目光一亮。
随后他看到她跳下台阶,奔过来,裙褶层叠,长带飘飘,如九天之上的小仙娥。
“阿兄回来啦。”她眼睛圆溜溜的,眸光晶亮,额上的花钿栩栩如生,声音是带着依恋的软濡,叫得人心都软了。
莫名的,他觉得,有个这样阿妹挺不错。
离初见隔了近十年,现在的她身量高了,脸也长开了,原先圆润还带着稚气的脸瘦下来,如花如月。
王珩用毫笔在宣纸上勾勒出一张芙蓉面,整幅画顿时增彩了。
画中少女娟秀灵动,庭院青池清新雅致,两相得宜,相辅相成。
他心情愉悦地握笔继续画。
司马妍维持坐在台阶上,脚踩进池水,双手撑地,扭头看王珩这一个动作很久了,委实难受。
“差不多,可以动了。”
王珩道。
终于结束!
司马妍抬手揉僵硬的脖子,本来就是来看望阿兄,陪阿兄说说话,没想到这些天王常侍也在作画,阿兄说只画景太单调,让她入画。
阿兄能戒药就谢天谢地了,还有什么不能满足呢,司马妍立刻就答应了。
第24章
她蹦蹦跳跳跑来看,画上的她神采飞扬,鲜明灵动,却没有突兀的感觉,每一笔都恰到好处,她与景色完美融合,大师果然是大师,没有她画萧翊时太过突出人物,顾此失彼的毛病。
司马妍惊叹中带着羡慕道:“王常侍的丹青果然值万金,我及不上王常侍万分之一。”
若她能有这水平就好了,廷尉大人一定会惊艳的。
王珩手一顿,想起前两天,司马链拿着她的画展开在他面前,问他画中人是谁的画面,司马链说司马妍这些天一直呆在屋里画画。
还说——
“……姑姑很喜欢他呢,竟然想要他当驸马。”
饶是有心理准备,听到这句话,他的脸还是白了一瞬,他没有想到司马妍对萧翊的心思竟然会那么强烈,想方设法与萧翊接触,讨好他。
如果两年前,他没有支持司马妍出游,就不会被萧翊救,也不会有后来的这些罢。
王珩看着司马妍,道:“并非我的画值万金,而是画中人值万金。”
司马妍表情一僵。
说来士族大多说话夸张,喜欢互相吹捧,但他不这样……至少以前不这样。哪怕不少接触,她依然觉得离他很遥远,不知道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无论说什么都站在中立的角度,从不表达个人感受,总觉得他缺少感情,所以突然说这种……似乎在夸她的话。
真让人难以置信。
仔细想想,回京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他跟从前不一样了。
发生了什么?
自然,真相她想破头都不可能想出来,兀自奇怪了会,便抛在一边。
过了近一月,司马妍的伤好了些,能活动了,授课重启,萧翊依约到射堂。
路上突然下起了小雨,到梅雨季,每天基本都是丝雨绵绵,雾霭重重。
没带伞,司马妍担心手上的画淋湿,只好拿内侍的外衫盖在上边快步走,幸好离射堂不远,到的时候画没湿,但一行人的衣衫都湿了。
进堂屋,司马妍让人煮茶,就去内室换下湿衣。
出来的时候,看到萧翊坐在桌前,茶香袅袅,热气蒸腾,他的脸模糊在雾气中。
水顺着屋檐流下,形成一道雨帘,不知道是不是下雨天的缘故,感觉室内格外安静。
司马妍拿出画,放在桌案上,在萧翊面前展开。
画里玄衣披甲的将军骑着黑色骏马,看向远方某处。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漫漫黄沙,将军的面庞有些模糊,但依旧能看到棱角分明的轮廓,风鼓起他的衣袍,衣襟猎猎,他的脸是历经风霜后沉淀的冷凝,他的眼里是苍茫天地……
司马妍看向萧翊。“廷尉大人觉得如何?”
先前阿链指出她画得太清晰,她才发现毛病,她太着眼局部,失了整体。
将军不是建康城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少年,他征战沙场,饱经风霜,这样的人,最夺目的不是他本身,而是置于苍茫天地中,寥落孤傲的气质。
萧翊的表情有些凝滞。
画上的人是他,虽然有些模糊,但还是能一眼认出。
她为什么要画他?
他沉默片刻,问:“公主这是何意?”
司马妍:“感念廷尉大人近日的教导,便作了幅丹青赠予大人。”
他看着画,仿佛失了言语。
司马妍解释:“我幼时总见父皇凭栏凝望北方,父皇说那儿是先祖的居处,如今却被北狄人占了,他一直遗憾未能收复故土,那时我就想,若大晋有能征善战的将军就好了,那日被匪寇围困,乍然见到廷尉大人……觉得廷尉大人神勇无匹,与幼时我对将军的想象极为贴合,便绘得此画。”说到这,放缓语气,“一点心意,还望廷尉大人收下。”
他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司马妍笑道:“我就当廷尉大人收了。”她从小就想嫁给一个将军,对萧翊,应当算是一见钟情。
外面下着雨,没法授课,两人吃过茶,雨伞也拿来了,各自离开。
台城雾朦朦的,地面湿润,水洼遍地。
射堂在华林园,萧翊跟着内侍穿过一片片树丛竹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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