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就是不知道王珩仅仅知道,还是参与了,甚至,是他谋划的?
大雨就这么下着,两人都没说话,被淋了个湿透。
雨水流过王珩的眉眼,脸颊,汇集到下颌,滴到地板,一滴又一滴,他没有擦,就这么被淋着。
司马妍发现他脸色有些苍白,才终于想起件很重要的事。
他还伤着。雨淋下来,他的衣裳都湿了,水浸入伤口,会发炎的。
司马妍朝屋里走:“我们进去说。”
司马妍一进屋就命人去打热水和拿干衣裳,随后她想出去,叫阿右过来给他看伤,刚迈开步子,被他拉住衣袖。
王珩坐在榻上,抬头看她。
他的眼睫挂着水珠,黑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衣服皱巴巴,很狼狈,他却仿若未觉。
见司马妍没有表态的意思,王珩说:“半月前,我知晓有人欲破坏堤坝,便将他们的谋划写信告知宗绍。”
他的回答大大出乎了司马妍的预料,司马妍以为他一定不会背叛自己的立场。
因为认识王珩这么久,司马妍没见过王珩喜欢和追逐任何一样东西,他好似生来为家族而活,他做的一切都符合家族的需要。
“为什么?”司马妍问。
王珩沉默片刻,道:“不知道。”
他会这么做,是为司马妍,但他不能说,不然她会被吓跑,其实可以随便找个理由,说是为黎民百姓,她一定会喜欢这个理由,但他怕司马妍认为他是个心系百姓的人。
他不是。迟早会暴露。是以他只能说他不知道。
对百姓的遭遇,他没有哀恸。战乱频发,士庶天隔,饿殍遍野,匪寇与权贵横行的时代,死了不比活着更差。
对大部分来说,活着就只是活着,没有希望,只为生存而活。
他觉得这样的人生无趣味,亦无意义,甚至可以说悲惨,为什么还要努力活下去?死了不失为一种解脱。
司马妍以为他不想说,就没追问。
王珩见司马妍不说话,突然自嘲一笑。“你不相信我?”
司马妍没想到他会误会,立刻道:“没有,我当然相信你。”
王珩:“我要换衣服了。”
他想赶她走?
司马妍紧张问:“你生气了?”
王珩:“没,伤口疼。”
司马妍:“我去叫阿右。”
司马妍走后,王珩没有任何动作。他很失望,从昨日听到司马妍抱怨老天毁了三桩好姻缘,就一直深陷于消极的情绪当中。
他努力了那么久,以为她慢慢喜欢上他,或许很快就会愿意嫁给他,然而她想嫁的人依然是萧翊。
他知道这可能是一种执念,仅仅因为司马妍自幼喜欢将军,所以将这份情感投射到萧翊身上而已,并不是喜欢萧翊这个人。
他从前觉得,幼年时期的幻想在经历打击以后,是难以维持的,因为想象中的事物总是过于美好,不容瑕疵。
但昨天司马妍的话彻底将他的想法击溃,执念这种东西,或许就是牢不可破的。
她永远只会喜欢萧翊那种人。
而刚刚司马妍转过身看到他,那怀疑的眼神,让他觉得,她永远不会喜欢他,因为她很容易把他当成年幼时最讨厌的人。
过了几日,城里清理得差不多,司马妍和王珩乘牛车回城,到城门口,司马妍拉开布帘,看到许多形容枯槁的百姓,在排队领粥。
粥棚不少,但百姓太多,根本不够分,有个瘦弱小郎刚领到白粥,就被盯上,一齐涌上去。
“我几天没吃到东西了,好不容易才排队领到,求求你们,别抢了。”
“你没吃,我也没吃。”
“你这小身板饿一会没什么,我们可受不了。”
几人一面吵一面争抢,一人抢到,仰头将白粥倒进嘴里,滚烫的白粥将他的嘴烫得通红,但他好像没有感觉,依然抓着碗,尽可能倒更多。
“哎,你这个王八蛋竟然不给我留点。”另一人抓他手里的碗,抢了几下,终于抢过,同样直接倒。
瘦弱小郎绝望地看着他们。
司马妍转头问:“我们来这施粥好不好?”
王珩吩咐:“去米行。”看了阿右一眼,视线一转,落到瘦弱小郎身上,阿右心领神会,上去维持秩序。
翌日,天将亮,司马妍等人到城门口施粥。
人很多,司马妍忙一直低头忙碌,不知什么时候,司马妍突然听见啊啊两声,她抬起头,看见一个月前见到的卖花小娘子。
卖花小娘子感激地对司马妍笑了笑,拿着打好的粥走远。
她朝城角走,城角人不多,有五六个汉子坐着啃馍馍,还一个老翁阖眼躺在地上,身体被一块破布盖着……那老翁好似进城前遇见的卖瓜翁,病殃殃的,好像快不行了。
司马妍跟绿绮说:“过去看看。”
卖花小娘子出身某地大族,六岁时与家人外出逛庙会,被人群冲散,人贩抓她进小巷,毒哑嗓子装进麻袋。
次日晚,带着她借宿在一村民家中,村民发觉不对劲,深夜打开麻袋,发现里面赫然躺着个小娘子,于是喊人一起将人贩抓去见官,人贩被投进大牢。
小娘子得救,村民问她来历,却因为嗓子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没办法找到家人,救她的村民见她可怜,商议后决定收养她,给她起名阿青。
阿青稍微长大点,就跟随阿翁去城郊卖瓜,再长几岁,便自己去城东卖花,一大家子的日子过得不富裕,但也算幸福美满,但一场洪灾结束了这一切。
洪灾那天,老翁与阿青外出,突遇洪水,立刻跑上山,侥幸逃过一劫,而呆在家中的阿叔阿婶,和弟弟妹妹们无高处可攀,俱丧身水中。
洪灾后,城外房屋被冲垮,家中积蓄和存粮也被冲走,阿青与老翁只能去城门,每日靠一碗白粥勉强度日,屋漏偏逢连夜雨,家人的惨死使老翁大受打击,发起高烧,条件艰苦,又无人医治,病了几日就撒手人寰。
阿青扶起老翁,要把刚领的白粥喂进他嘴里。
一个啃馍馍的汉子清了清自己干涩的喉咙,道:“小娘子你看他都死了,就别浪费这碗粥了,给我们分分?”
其他几个汉子放下馍馍,虎视眈眈地看着阿青。
阿青迅速将碗贴到老翁嘴边,手一倾,要喂进去,她不能让阿翁在地下做饿死鬼。
那汉子警告:“小娘子你别不识好歹,我们几个看你们可怜,才没对你们动手,让这老头死得还算舒服,现在总该回报我们罢。”
他等了一会,见阿青没有给的意思,直接伸手抢,阿青咬住汉子的手,汉子痛叫一声,恶狠狠道:“你这臭娘们,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另一只手扬起,作势要打。
“且慢。”绿绮挡在阿青前面。
汉子看到绿绮,赶紧收手,她可是在粥棚施粥的人,不能得罪。
“小娘子,我错了,再也不敢了。”汉子自抽两耳光,讨好地说。
绿绮没理他,将阿青带到粥棚。
司马妍问:“那阿翁是你的亲人?”
阿青点头。
“有其他亲人么?”
阿青点头,又摇头。
“什么意思?难道他们……过世了?”
阿青点头。
司马妍沉默片刻,又问:“阿翁是不是病了?”
阿青点头,又摇头。
司马妍不明白她什么意思,这时候绿绮用口型说,死了。
司马妍再次沉默,思索了一会,问:“还有亲人在世么?”
阿青摇头。
司马妍:“你愿不愿意跟着我?”
几个汉子胁迫阿青反被咬的场面她看到了,得罪了他们,又没有亲人保护,再呆在这里,下场怕是不会好。
就算没得罪人,阿青生得美貌,很容易被盯上。
阿青转头望着阿翁,神情纠结。
司马妍:“你放心,我会让人厚葬你阿翁。”
阿青激动地点头,跪在地上不断磕头。
接下来的日子,司马妍每日卯时去城门施粥,到申时结束,然后去承天寺拜佛。
这天,王珩捏着一张字条,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里头跪坐在蒲团上,闭眼祈祷的司马妍。
因为洪灾,承天寺里安置了很多百姓,外面一直吵吵嚷嚷,唯有佛堂是安静的,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雨,嘈杂声被雨声模糊掉,仿若从极远处传来。
半个时辰后,司马妍起身出佛堂,王珩撑开一把油纸伞,给她挡雨。
两人上牛车回城,天色已晚,街上没多少行人,路边的摊子也基本打烊了,王珩挑起布帘,看到巷尾一家卖蒸米糕的摊子亮着油灯,他对司马妍说:“去那坐坐罢。”
司马妍其实累了,想回去休息,但王珩很少主动提出做什么,她自然不会拒绝。
“好。”司马妍道。
摊子只有一个老翁,见着他们,很是热情地招呼,司马妍要了两个蒸米糕,老翁笑眯眯说:“好嘞。”
旁边摆了桌椅,司马妍和王珩找了个位置坐下等。
很快热腾腾的蒸米糕就摆上来,香气扑鼻,司马妍食欲一下子就起来了。
周围很安静,只有雨水拍打顶棚,发出滴答声,油灯静静燃烧,偶尔噼啪几声,绽出火花。
司马妍吃完,发现王珩在看她,没有动蒸米糕。
司马妍:“怎么了?”
王珩摇头。
司马妍:“你不吃么?”
王珩:“你吃罢。”说完,把自己这边的蒸米糕推给她。
司马妍没拒绝,她累了一天,白天一直忙着随便吃两口,现在看到食物,心也静下来,才感觉到饿。
走的时候,司马妍对老翁道:“夜雨凉,阿翁也早些回罢,莫要病了。”
老翁:“老朽谢女郎关心,等会就回去。”
到了院子,司马妍回屋准备歇下,王珩叫住她,问:“阿妍可有闲情听我奏琴?”
虽觉奇怪,但司马妍还是点头,两人到凉亭。
王珩奏的曲很好听,司马妍听得很认真,一曲终了,司马妍问:“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很多年前,父皇死在静室。
当时司马妍在东宫,站在池中采摘莲蓬,阿兄和王珩跪坐在池边,很奇怪的是,阿兄不喜欢下棋,却跟王珩下了一下午棋。
她玩累了要回宫,阿兄叫住她,支支吾吾说:“阿妍今夜就……就住在这如何?”
她问:“为何?”
阿兄愣了一下,过了会才说:“李良娣说好些天没见你,怪想的。”那时李贵嫔还是太子良娣,常陪她玩。
司马妍:“以前不知她这么喜欢我,明日再来找她罢,我的衣裳湿了,要回去换。”
阿兄忙道:“我让她给你找件衣裳,你就别回去了。”
司马妍突然道:“阿兄好奇怪,为什么不让我走,发生了什么事?”
阿兄:“没、没啊,能发生什么?。”
司马妍就问王珩:“阿玉可知道?”
王珩:“阿妍去静室一趟罢。”
司马妍心里不好的预感被证实,脸发白,转身就跑。
阿兄惊呼:“阿妍你别……去。”
司马妍已经跑远了,跑到静室,她喘着气,推门进去,看到父皇躺在床榻上,身上盖着白布。
那几天父皇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她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但看到父皇毫无生机躺在塌上,她依然受到极大冲击,眼前一黑,险些晕倒,是宫婢扶住了她。
这件事给她带来了极深的心理阴影,所以王珩像阿兄一样突然变得古古怪怪,心里立刻生出不好的预感。
王珩给了司马妍一张字条。
——宣元帝被沈美人勒死于式乾殿,寅时,宗颐杨阶率羽林卫入宫。
看清字条上写了什么,司马妍觉得头一阵发晕。
时间仿佛回到多年前的那个下午,她在静室,静室的床榻上,躺着毫无生机的……阿兄。
是的,恍惚中,白布下的人换成阿兄。
太过震惊,司马妍整个人呆滞了。
王珩哀伤地看着她,他这个人看到什么都没感觉,唯有司马妍的喜怒能牵动他的情绪,大抵是因为,他只在乎她。
好一会,司马妍恢复意识,手开始抖,字条都握不住,突然,她扔掉字条,抓着王珩的手臂喊:“假的罢,你告诉我,是不是假的。”
王珩没有说话。
司马妍慢慢松手,表情又变得空茫,然后她转身就跑,进屋,砰的一声关上门。
一直到第二天中午,司马妍都没出来,早膳送进去到拿出来都是一样的,她没有吃一点。
王珩叫厨房做了豆羹,端着碗进她的屋子。司马妍坐在床榻上,双手抱膝,头埋进手臂,知道有人进来,也没有理会。
王珩舀了勺豆羹,说:“阿妍,皇上定不想见到你这样,喝了它,好么?”
司马妍没动。
王珩耐心地等。
过了会,司马妍抬头,说:“我们现在就回建康。”
王珩:“好,你先吃了它。”说完,将勺子递到她嘴边。
司马妍张嘴吃了一口,说:“我自己来罢。”
王珩便把碗给她,然后叫阿右进来,安排行程。阿右领命下去,司马妍吩咐绿绮收拾行李,吃完豆羹,行李也收拾好了。
马车就停在院子外头,但司马妍没有上马车,她跨上马,扬手挥鞭,打马出城。
傍晚,一行人进入城池,找了间客栈歇息。
草草用过晚膳,司马妍要进屋歇息,上楼时,她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本没有在意,但听到争吵,脸瞬间白了。
“你竟然在这烧纸!给我滚,别在这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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