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妍关切问:“严重么?”
医工:“现在不算严重,但总不按时甚至不进食,不久就会落下病根,到时就难治了。”
司马妍表情瞬间凝重。“好的,多谢大夫。”
等医工走了,司马妍忍不住叮嘱王珩:“你要多加注意。”
王珩对她笑了笑:“是,听阿妍的。”
司马妍别开眼。
又过几日,司马妍找来陈管事问话。
“夫君最近如何?有按时用膳么?”
“回夫人,郎主这几日都按时用膳。”
司马妍点了点头,安下心。
但过了段时间,陈管事苦着脸跟她说:“郎主最近又总是忙得忘吃饭。”
司马妍脸黑了,医工都说了,总是不吃饭,或者不按时吃饭,很容易落下病根,他怎么就不当回事?
陈管事看她表情,适时建议:“不若,夫人去盯着郎主,现在只有这个办法了。”
司马妍没说话。
陈管事再接再厉:“医工说了,郎主总这样,会落下病根的,胃病最难好了,疼起来特别折磨人,奴家中的母亲便得了胃病,每每犯病,都躺在塌上,疼得死去活来。”
司马妍听他这么说,脱口而出:“明日我去给他送饭。”
陈管事:“是。”
午时,司马妍拎着食盒,站在军营外,有些踌躇。
门口的甲士看到她,问:“你是何人?此乃军营重地,速速离去!”
绿绮道:“这是宁昭长公主,郎主夫人。”
甲士大惊,不想自己呵斥了大人物,恭声道:“夫人稍等,小的这便去通报。”
不多时,阿右出来迎接。
大晋开国起,不断接纳北狄境内南逃的汉人,这些人是流民,有些被坞堡部曲和朝廷军队吸收,有些被士族收作奴仆,有些落草为寇。
流民渡江到荆州或者豫州,被大小坞堡和军队吸收少了大半,剩下的继续往南跑到江州,很多被盘踞在江州的各大士族收了,是以王珩虽一直在募兵,但参军人数远远不够。
十一是最近招收的一名甲士。
约莫一年半前,他突然被告知自己已经归入良籍,不再是张生手底下的倡人,重获自由,第一次觉得人生如此美好。
唯一的遗憾,就是再也见不到时常来看他戏的女郎。
他能脱离桎梏,是因为她罢。除了她,谁会帮他呢?
她是他的恩人,却无以为报。
这一年半,他找了几个活计做,日子安安稳稳,很少再想到她,但只要想起,心里依然会泛起一丝涟漪。
直到听说江州豫章郡在招募劲勇,那一丝涟漪突然荡漾开,他想起自己还是倡人的时候,总扮演将军。
那个女郎,很喜欢将军。
他突然有了冲动,想做一个真正的将军,思考了几日,他离开豫州,来到南城参军。
在他的幻想中,他会历经血战,从一名普通的甲士成长成一名能谋善断的将军,甚至会遇见她,娶到她。
虽然知道不可能,就算能成为将军,她也早嫁人了罢,但至少,他与她的差距不是云泥之别。如果有一天,能见到她,他不想卑微如尘土。
他希望她至少把他当做一个人,认真打量,而不是一个供她取乐的物件。
南城这边,是王珩亲自练兵,他在亥水之战中立了不小的功劳,又是琅琊王氏最杰出的后辈,在他手底下当兵,得到晋升的机会应当比在其他地方大得多。
所以十一千里迢迢从豫州跑到江州。
幻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十一没有想到,他在军营,会如同一条丧家之犬,被人驱赶,欺凌。
参军半个月后,他被同袍带去逛窑子的时候,遇见了一个跟她眉眼有些相像的人,看呆了。
军中兄弟打趣他:“怎么?看上她了,告诉你,千万别碰她,她可是孙什长的相好,孙什长在攒钱赎她呢。”
另一人笑道:“孙什长可宝贝他的心肝儿了,旁人多看一眼,都恨不得把那人的眼睛剜掉。”
这时,十一愣愣看着的人,突然对他笑了下。
这一笑把十一的兄弟吓死了,重重拍了一下十一。“别看了,万一孙什长瞧见了,我们都得死。”
这时,屋子里的孙什长见盈娘一直站在门外,不知道在干什么,走近问:“你在看什么,怎么还不去取水?”
一眼就看到盈娘未收的笑容,以及前面仓皇离去的三个人,脸顿时黑了。“你在看他们?笑什么?”
盈娘心中一颤,回头委屈道:“刚刚那人一直看着奴,奴觉得尴尬,才对他笑的。”
“哪个?”孙什长冷冷道。
盈娘指着其中一人。
孙什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那人相貌英武不凡。
盈娘看上他的相貌,才对他笑的罢,果然是窑子里的人,犯贱,他对她不够好么?所有的银钱都给她买首饰,辛辛苦苦攒钱,就为了能赎她。
孙什长收回视线,盯着盈娘丰满的胸脯,以及窈窕的身段,妒火中烧,把她拽进屋。
“砰”地一声,门被重重关上,屋里传出衣帛撕裂声,还有痛叫声。
第67章
盈娘对着笑的男人,穿着军中服饰,加上容貌英武,略一打听就打听到了,孙什长请十一上司喝了顿酒,就顺利将十一要过来。
自此以后,孙什长处处针对十一,对他冷嘲热讽,罚站做苦活,比武对打的时候,总是打得他鼻青脸肿,满身伤痕。
渐渐地,军中人都知道孙什长跟十一不对付,不敢靠近他,还有人落井下石,碰见他便讥讽几句。
这日到领饭的时候,十一又被挤到最后面,参军的人越来越多,伙食供应不足,轮到十一,只剩下一小碗白粥和一个馒头。
训练体力消耗大,这点哪够,十一知道今日又得饿肚子,不过这是常事,十一也不意外,拿起就走。
周边的说话声突然小了,十一发现所有人都往一个方向看,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
顿时整个人如遭雷击。
柳叶眉,杏仁眼,熟悉的眉眼。她不就是他心心念念两年的人么?她身穿黄襦赤裙,明媚娇俏,靓丽动人。
洁白细腻的肌肤,光滑乌黑的秀发,以及小巧精致的瓜子脸,惹人垂涎,不过她身侧的人,让目露凶光的营地糙汉们不敢多看。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拎着食盒,带给谁?
看到她身侧的阿右,十一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他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如果她就是宁昭长公主,他永远不可能娶到她。
连提鞋都不配。
他在王珩面前就是蝼蚁。
手里的馒头在见到她的一瞬间,掉落在地,滚了几圈,粘上灰尘,十一低下头,准备捡。
馒头却被一只黑靴踩住,黑靴慢慢往下碾,馒头被压扁一半,十一目光向上,看到孙什长。
孙什长满脸恶劣的笑。
馒头已经不能吃,十一收回手,想离开。此刻他无暇顾及孙什长,只想赶快逃离这里,不要叫她看到。
他转身的一刹那,孙什长目光一凝,十一竟连挣扎都没有,甚至都没有看他是如何将馒头碾成渣。
十一在他眼里,就如同这馒头,可以搓圆捏扁,碾碎成渣。
没有羞辱够,孙什长不开心,他大喊:“十一,你想去哪?这就逃跑了,到了战场,恐怕会做逃兵罢!孬种!”
十一第一时间看向司马妍,希望司马妍不要注意这边的情况,但这是不可能的,毕竟孙什长的动静实在太大。
而且孙什长道出了他的名字。她知道他的名字么?他希望他不知道。
果然,司马妍被这边的动静吸引。
跟司马妍视线接触的一瞬,十一的心像是被剜出来,被孙什长踩在脚下,鲜血飞溅,染红了他的双眼。
他一直,是个逆来顺受的人。
阿父是汉人,阿母是北狄人,意味着他既不是汉人,亦不是北狄人,哪边都不容他,从小被人冷待。
后来过江,阿父阿母食不果腹,活不下去,不得不把他卖给张生,他没有怨言。
他们生了他,怎么处置都是应该的。
被张生打骂,他没有反抗,因为反抗会招致更恶劣的对待。
自小就习惯性不反抗,所以孙什长处处针对他,他也没生出反抗的心思。
他觉得他是孙什长手底下的人,孙什长掌握了他的性命。反抗便只有死路一条,没有别的下场,根本没有想过要闹,要个公道。
事实上他真要闹,孙什长不敢这么对他,军中有军纪,真要闹到上头,孙什长吃不了好。
但十一就是不闹,就是逆来顺受,所以越来越过火。
孙什长又在那大喊,刺激他的神经。
“孬种,去哪呢?要真跟北狄人打起来,你肯定第一个投敌罢,你这脸就像北狄人,不会是奸细罢,怎么进来的?”
有人开始交头接耳,嘲讽,同情和幸灾乐祸的目光落在在十一身上。
十一都不关心,他只关心司马妍。
他看到司马妍皱起眉,不知是觉得他可怜,还是觉得他不争气。
是啊,他明明已经归入良籍,可以平静安稳地生活,为什么还会落到如此田地?
这一次,还要她来救么?
十一突然觉得,死没什么大不了的,活着也是孬种,有什么意思?
背一个孬种的名声活着,还不如死了。
于是他转身,重重给了孙什长一拳。
孙什长不料他突然出击,毕竟他以前从未反抗过,所以没有任何防备,也来不及反应,一拳就被打倒在地。
所有人都惊了,十一竟然打了孙什长!他怎么敢?
孙什长接收到他们惊诧的目光,知道自己不回击,就会被认为欺软怕硬,以后在军中震慑不了下属,有可能什长之位都丢了,立刻挣扎起身。
他要把十一打到半残!
但他还没起来,又被十一打倒在地,挨了好几拳。
孙什长能当什长,自然不是吃素的,寻了个空隙,给十一一脚,两个人对打起来。
阿右呵斥:“那边的,干什么呢?”
孙什长立刻就不敢动了,十一却没有停止。
于是孙什长又挨了好几下,顿时怒目而视,想要还手。
阿右又道:“那边那个,还不停下!”
十一被围观的拉走了。
阿右没有再管,这点小情况,不用他出手解决,已经有人过去处理,他回头跟司马妍说:“夫人,走罢。”
司马妍没有走,她向十一的方向走去。
在十一面前站定,她道:“十一?”
十一面露困惑:“什么?”
司马妍:“你叫十一?”
十一:“不叫。”
司马妍指着孙什长道:“我听到他叫你十一。”
十一死死抿住嘴,片刻后,答:“是,我叫十一。”
司马妍笑了笑:“我见过你,很多次,你怎么到这来了,不是在豫州么?”
十一:“来参军。”
司马妍又笑了笑:“好好干啊。”
十一点了点头。
司马妍看向阿右:“走罢。”
司马妍走后,十一立刻被围住。
“十一,你认识她?”
“她是谁?”
“怎么认识的?”
对于他们的问题,十一一个没答,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下。
他又被她救了,他知道她肯定是故意的,故意一副跟他很熟的样子,顾念着她,他就不可能被罚太重——即使是他先动手,打的还是顶头上司。
询问的人热脸贴冷屁股,面露怒容,但不敢像以前一样嘲讽咒骂。
领路的阿右亦很好奇:“夫人认识他?”
司马妍:“是。”
阿右:“怎么认识的?”
司马妍:“他以前是倡人,我时常看他的戏。”
王珩正在营帐看沙盘,见司马妍来了,饶是知道她会来,也目光一亮。
司马妍有些尴尬,别开眼:“听说夫君最近又忙于军务,忘了吃饭。”说着表情严肃起来,认真道,“这样不好,医工说会落下病根的,不要不当回事,陈管事说他阿娘得了胃病,经常痛得死去活来。”
王珩见司马妍一本正经的样子,不仅搬出医工,还用事实证明胃病是多么痛苦,觉得她着实可爱,乖巧地点头:“阿妍说的是。”
司马妍咳了一声,觉得自己说太多,将一个四屉食盒放在桌上,揭开盖子,一屉屉拿出摆好。
王珩:“只做了我的么?”
司马妍点头。
王珩:“阿妍吃过了?”
司马妍又点头。
王珩不想她送完饭就走,道:“以后装上你那份,我们一起吃。”怕她拒绝,补了一句,“看着你吃饭,我更有胃口。”
司马妍:“?”她吃饭那么香么?
不过他都这样说了,为了他的身体,司马妍还是同意了。
司马妍坐着等他,没一会,觉得无聊,其实她想问王珩,怎么会那么忙?但是想到要跟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就憋着不问,但是眼神忍不住看向沙盘。
他在推演沙盘?正在打仗,还是想打仗?
王珩见司马妍盯着沙盘,一脸好奇,但很快收回视线,等了会,没等到她开口询问。
她以前可是想说什么说什么,憋不住话。
gu903();王珩突然觉得饭都没有滋味了,但还是主动解释:“南逃到江州的流民,半数被士族强收为仆役,难以募到足够的兵,想要扩充兵力,最快的方法便是剿匪,这些日子除了操练,便是制定剿匪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