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无非正在给未林,找老婆。
没两眼小四就看累了。又不好打扰无非,便一个人倒在榻上玩儿。
东摸摸西嗅嗅的,倒是有几分家养宠物的味道。
很快,她的视线落在无非身侧的一张纸条上。
上面除未林妻子的忌日之外,还画着一个玉佩。
月牙状,上书一个“林”字,雪白的玉色,此外再无旁的装饰。
小四瞧它眼熟,便开始死盯着它看。
她左看右看,没多久,无非便听到她猛地倒吸一口气。
心中不免疑惑。
她收起生死簿,撑头看小四,“你干嘛呢?”
“坊主!这块玉我见过一次!”
什么!
“在哪儿!”
她从回来就翻生死簿,翻到如今什么收获的没有。
同一天死的,没有含玉之魂。
有含玉之魂的,不在这一天死。
两者都对的,性别不对。
她不得不一页一页翻生死簿,翻过大半本都没有找到的人,敢情让这小妮子碰上过?
要是真的,那可真见鬼了。
小四看她那么激动,也跟着激动起来,连语速都提升不少:“上次去独独楼,魅魔大人——”
“叫他未林,什么大人。”
感觉有了方向,无非放松不少。
“哦。”小四在心底朝她吐舌头,嘴上接着道,“你去罗家的第一日,我在独独楼碰见他,他腰间就别着这样一块玉佩。”
“嗯?”他腰间的,关她什么事儿?
“可能那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吧?”小四手握纸条,开始遐想那日会不会是未林的伤心日。
无非不想搭理她,转过身掏出生死簿,接着翻。
小四候在她身边,不多久就睡着了。
等小四再醒来,只看到硕大的生死簿不见踪影。而旁边的窗户不知几时打开,无非难得眉头紧皱,挨在榻边远眺窗外景色。
“小四,你说,什么样的人,才能叫人寻遍三界不得?”
小四清醒得很快,反应也很快,“难道……未林公子的妻子不在生死簿上?”
无非点点头,“除非他说谎,或者忌日出错,否则不可能找不到。”
此事有诈。
是目前无非心中的唯一想法。
未林怎么说都是心魔的儿子,要帮心魔来转移自己的关注点。一时半会儿,还是做得到的。
但用小四的话来说,未林自幼便是魔帝心头大患,也是他给了魔族中反战一派应有的地位与权力。
他从一开始就伪装成与家族中人道不同的样子,可能吗?
是想做给神族看好晋仙?
也未免过分荒谬。
还是说,他另有打算,想一人独吞三界?
无非百思不得其解,脑子想得阵阵发疼。
“你先去吃饭吧。不用拿给我。”
小四坐在榻上看她,一动不动。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才走的。
夜空静谧,四周檀香环绕,眼看着树梢上的月轮西下,无非却半点困意没有。
与月对望,她的眼前逐渐浮现出为父神母神守灵时的记忆:
守灵归守灵,她依旧一身自在,像是到瀛洲岛旅游一样。
与女娲在岛上随意吃喝玩乐。
唯一的难题是,不能出瀛洲岛。
于是在吃喝玩乐之外,她最大的乐趣,便是躲在父神母神下葬之地附近的凤凰巢中睡觉。
“瀛川丫头!丫头?”
某日醒来,她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人便是女娲。
女娲死命拍她的脸,让她从此常常怀疑,自己的脸是否被打肿了。
瀛川揉揉眼睛坐起来,“娲姐,怎么了?”
女娲听完,又在她手臂打了一下,“死丫头!叫女娲娘娘!”
“就不!娲姐娲姐娲姐,略略略~”
“我跟你说,”女娲把自己倒吊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来回荡,左手一个桃儿,右手一颗梨儿。她边吃边说道,“方才我不小心把一块灵玉搞到你的魂魄里去了。现在只有你自己能拿出来。”
“哈?不小心?你可是华胥元祖的亲女儿!你的资历论起来……”
“好了好了。”女娲白她一眼,“小没良心的,老娘给你的魂魄多装块玉,你白得数千年修为,该谢谢我!”
“切,谢谢你哦。”
“顺手送你了。什么时候都别想拿、出、来!”
女娲说得轻松,大手一挥,似乎真的干了件了不得的好事。
女娲说的那块玉……
无非关窗,屏气凝神开始打坐。
她双手拇指与中指捏起,暗暗发力,全身随之升起。
只见有数道咒文从她相合的指尖飞出,闪烁着金光,围绕其身周数圈。
当咒文相交,环合成圆,无非整个人都被困在里面时,她双眼打开,嘴里念道:“为我非我,魂落真身,真身——现。”
一条银龙很快自她头顶腾出,端端正正地,盘旋在她对面。
这是她修炼到一万年上,修炼出来的真身。完全是奔着模仿王兄去的。
平时不会轻易召唤出来。
魂魄被她强制托在真身上,银龙瞪着大眼看她,仿佛想说什么。
但说不了。
她还没修炼到那份儿上。
魂魄离体,即便有真身做容器,也不能持续太久。
为求效率,无非开了天眼,去扫过银龙身上的每一寸,又以双指代勾,随时准备着将那块玉从魂中勾出来。
头,没有;
脖子,没有;
肩上,没有;
胸口……有了!
灵玉被勾出来,银龙没了作用,主动钻回无非体内。
周遭的咒文似金粉四散开去,无非重新回到榻上。
她看着手里的灵玉,心想,娲姐可真是个……老顽童。
次日,小四照常开门。
日头高照,盛夏刚过,秋风却已经迫不及待地起了。
大门一开,一股凉风袭来,让她开始憧憬起数月后的冬眠。
小四摆出笑脸迎客,“诸位久——”
看到站在最前头的独希,她猛地一愣。
独希在这儿,那旁边着流光羽戴着面纱的,自然是昨日说再来的清笛了。
“等~”她恢复笑脸,迎客进门。
接着伸手去牵独希,低声对清笛说:“清笛姑娘,请随我来。”
走到门口,清笛示意独希给钱。
独希将另一手拎着的小包裹递给小四,用嘴型告诉她:十根。
不愧是花魁,有钱。
小四接过来,依旧笑脸相对:“清笛姑娘,你这金条我且收着。见了坊主,多退少补。”
“多谢。”
送完清笛进去再出来,小四拉着独希嘀咕:“你明知是先见坊主再收钱,怎么由得她先给钱?”
整得她多难堪。
最近两桩生意来的小姐姑娘,怎的这般任性破坏规则?
独希也惆怅,她挨着小四的肩膀,喃喃道:“我说了。可她说什么保险起见,还是先给钱的好。非要我先给。”
都是在别人手下做事的,身不由己啊。
第十一章
在都国,人人尽说洛城好,背靠青山,绿水环绕。
春日芳菲俏,夏来荷风香,秋凉金田百,冬时瑞雪繁。
南方的城雨水连连,空气潮湿粘腻;北方呢,又酷暑酷寒,干燥得没有人性。处于中间的洛城,气候正好。
正好到什么程度呢?
这么说吧,若说南方偶尔有个意外冬日降雪,北方没事儿搞个六月飞霜。那洛城,自从它成为洛城起,四季便分明到从未跑偏过。
可如今,清笛正在无非房间里说着诉求的当下,正处夏秋交际的洛城,下雪了……
街上行人纷纷躲进邻近商铺,呆呆地望天。
六月天雪,是有冤情。
那九月飞雪,是个什么说法?
更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是,整个洛城,只有西市飘雪。
西市外的人借着角度优势,抬头只见有一片乌云完全脱离天空,极其执拗地对着西市怼……
桥头摆摊算命的独眼瞎子边捋胡子,边摇头晃脑大声吆喝:“老夫昨夜夜观天象,紫微星忽现西方,如今又西市飘雪。看来,西市近来将有贵人降生!”
说得像模像样的,可惜没人理他。
清笛本来说得好好的,可忽然觉着本来凉意习习的屋子,似乎更冷了些。
她忍不住开始发抖,并抖着说完最后一句话:“我们沦落风尘,本就靠脸吃饭,还请坊主能助清笛将眼角胎记除去。”
本来,无非为了避暑,有意挪去冬日取暖用的暖炉,由得清冷仙气缭绕屋内。
可如今室外骤冷,她也渐觉寒意。
怎么回事?
合并二指划过眼前,她开开天眼朝四周看去。
下雪?
很快,她就看到了雪云中央盘腿端坐的老头儿。
嗯……天象。
无事不登三宝殿,天象这时间过来,招呼都不打一声。
一定没啥好事儿。
无非选择暂时无视他。
一抬手往那片云底下设下个隐形的兜儿,将云层裹了个严实。
天象逼不出来她,一下急了,想要出来找她,却挣不脱无非的兜儿。
于是……更加憋气了。
眼前还有个不知道到底是谁的姑奶奶没对付完呢。
她收起玩心,调整过姿态,悠悠开口,“清笛姑娘,没有人的长相是完美的。你想要的,永远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已。要到了长相,想要身材。得到了身材,想要财富……你可知,前不久,有一女子寻来,想要回复原先平凡长相。我给了。后来她再来,想要你的脸。我没见她。”
“罗潇潇?”
清笛脱口而出罗潇潇的名字,无非半睁半闭的眼皮立即抬起。
独独楼的花魁,知道罗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
思来想去,怕眼前人便是罗潇潇心中的“罗潇潇”。
一个名字两个人用,二人还熟到可以互相替代的程度。不是姐妹……
无非低头笑了,她们只能是姐妹。
她半开玩笑地逗清笛:“清笛姑娘,说起来真巧。我在罗家作客时,曾有贼人试图用迷香迷我。还说是独独楼派来的。更巧的是,那日白日,罗小姐与我正好提到独独楼。”
清笛闻言,一双似水柔情的眸子瞬间凝结成冰,投向竹屏风。
看似打算看透屏风,看出屏风后的人。
可惜最终还是没能看透。
清笛放松靠在椅背上,答道:“坊主真乃神人。确实,我们相识,不仅相识,她还算是我的姐姐。自幼,我们便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只不过,她是被母亲偷养起来的那个,是母亲与前夫生的遗腹子。”
“我才是罗家真正的小姐。五年前那场火,是我放的。我也不怕告诉你,”大概是决意一不说二不休,清笛嗲嗲的声调变了,变得干脆,“她不是为了救画冲进火场的,而是故意冲进去把脸烧伤,好代替我。”
她说起原委,语气变得越来越生硬,是费力压抑情绪的那种生硬。
无非耐着性子听完,顿觉历劫不易。
原来,在清笛,也就是真正的罗潇潇出生前,现在的“罗潇潇”一直以遗儿的名字被罗夫人偷偷养在娘家别院。
但清笛出生后,罗夫人为了可以趁丈夫不在时将这个女儿带进罗府享福,便也唤她罗潇潇。
罗夫人也因此执意要亲自带养女儿,以此避免下人们记得女儿的真实长相。
但避得过下人,却避不过丈夫。
为人父者,怎会不记得自己的女儿的模样?更何况清笛脸上有一个那么明显的胎记。
五年前,他带上上好的檀木雕刻进长安进贡,当年太上皇驾崩,宫中一切从简。于是,他回来得也快。
可回到家中,却发现坐在女儿闺房中与妻子一同做女红的,是另一名少女。
妻子还亲昵地唤她“潇潇”。
一时大怒,厉声质问后,方知妻子所为。
而此时,他的亲生女儿正在妻子的娘家别院陪伴外祖父母。
在两位老人的照料下,清笛可谓乐不思蜀。
对家中风云毫不知情。
直到当天晚上,罗夫人匆匆赶来,带着一身的伤痕,哭得梨花带泪地将她带走。
罗老爷怎么说也是富甲一方之人,一家之主的地位从未被撼动过。
蒙此欺骗,如遭大辱。当场便将妻子带走,关起门来鞭打出气。
最后打到脱力,气呼呼地摔门而出,并留下狠话:当心你的赔钱货!
罗夫人也是自幼娇生惯养的,哪儿担得起这样的惊吓,于是忍痛赶来将女儿带回去。
她心想着,丈夫向来溺爱幼女,只要他回来见到是真的罗潇潇便会消气。
孰料罗老爷喝得酩酊大醉,回来时仍然怒火中烧。高声喊着“赔钱货”“冒牌货”冲进了女儿的闺房。
那一年,清笛十一岁,罗潇潇十六岁。姐妹俩虽差了足足五岁,可清笛长得快,二人个头别无二致。
差就差在,一个生得一副国色天香姿容,一个姿色平平而已。
罗老爷抓着皮鞭进来时,在房里的人已是清笛,他的亲生女儿。
可醉眼昏花,他看不清,任凭清笛如何提醒,他就是认不出。
更因清笛一直重复“爹爹,我是潇潇啊”而怒火更甚。
“赔钱货!你非要赖在我家,好!那就同你娘一样!让老子……”
后面的话他囫囵说出,清笛也已听不真切。
她只看到父亲目露狠戾,扔掉皮鞭朝自己扑过来,摁在地上便开始撕扯她的衣裳。
令人作呕的酒气混合狂热的鼻息,统统随着罗老爷唇瓣的移动扑到清笛的脸上、脖颈上……
“娘!娘!哥!”
……
她的求救声没有叫来任何一个人,倒是用指甲把压在她身上的亲爹叫醒了。
罗老爷被划破皮,神志回笼。才恍然大悟身下哭得声嘶力竭的,不是妻子的冒牌货。
可酒精的作用仍在,方才的手感也仍有遗留。
他有些回味。
只是不好继续。
于是连连道歉,将女儿拉起。并相约不再提起今夜之事。
然而,往后的几个月,清笛发现父亲有了异样。
极少醉酒醉到失去神志的他开始经常大醉而归。而且回家后直奔她的房间,借着醉酒的名义上下其手。
十一岁的女孩儿,正处于一个对一切都半知半解的年龄。她隐约明白,父亲所为,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挣扎煎熬许久,她开始向母亲求救。
可母亲三翻四次推脱,甚至试图以“无论如何,他都是你父亲”的说法来说服她默默承受。
又以早年定下的婚约劝说,告诉她嫁人后便好了。
清笛不愿承受,她深谙罗潇潇贪图虚荣的个性,又知她一直对自己的未婚夫念念不忘。便略施小计,二人合计演了一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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