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隔着府城衙门礼房大概三四条街远,有一条窄口街道叫美人巷。
因今年恩科并举,下达旨意时,距离八月份的乡试已经不远,时间紧迫,他所在的平阳郡郡守便宽厚下令准许考生前往所在籍贯的府城应试,无须长途奔波至郡城赶考。
郡守大人一腔好意为各府学子考虑,无奈底下的学生并没有领情。
不说其他地方的学生如何,就单说他们雁平县的学生,着实辜负了郡守的一片心意。
雁平县县学的学生到了府城后,离正式科考大概还有两三日的样子,因没有其他府城学子做伴,他们那帮书生便约上其他几个县的学子们,在茶馆办了一二场诗会。
对,没错,这帮学子们去的茶馆正是当初韩夫子为了考验他和赵广慎,带他们去的那个茶馆。
他就搞不明白了,那个茶馆每次科考前都会出事,可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学子趋之若鹜的跑去凑热闹。
茶馆的人鱼龙混杂,几个县的书生们会聚一堂,刚开始的时候,各位确实是在正正经经的讨论研究诗文,你恭维我一句,我奉承你一回。
谁知到了中途,不知是谁竟然邀了几位姝色艳丽的清倌进来助兴。
在寻常女子眼中,但凡卖身卖艺亦或是只卖艺不卖身的,只要是从风月场所出来的女子,都会被骂一句不要脸皮的下作贱货。
可大部分男人却尤为享受这些清倌的服侍,特别是书生们。
软玉在怀,饮宴交杯,不失为一桩风雅趣事。
清倌们才貌双全,小意温柔,媚眼儿俏丽生辉,小嘴儿红润上翘,浑身三两肉儿得给看官露个二两出来。
她们从小就被馆里的名师严厉教导过礼仪柔术,且诗书琴画歌舞样样精通,走起路来,身姿曼妙婀娜,一出场就惹的一众没见过市面的书生们心窝瘙痒,是男人怎能忍得了。
行里都说清倌清白,可这档子风流事摆在面前,谁会死受着不越线?
不做是男人吗?
一边是附庸风雅的文弱书生,一边是娇柔多情的美人玉女,一夜颠鸾倒凤,好不快活。
几杯浊酒下肚,书生们皆醉的晕头转向,再睁眼醒来一看,吓坏了,竟然是睡在美人巷里,一问巷里的管事如今是何时辰。
管事答已过了两日。
两日?
那岂不是错过了考试?
一帮书生惊赫的差点丧胆亡魂,当即连裤子都顾不上穿就往外跑。
没付嫖银会让你走?
几十个壮汉打手猛地一抬脚,弱不禁风的书生们傻了眼,哆哆嗦嗦的又被押回了美人巷。
要说这帮打手怎这般胆大,其实这里头有缘故。
光看美人巷所在的住址就能看出不同寻常,虽说娼妓在古代不犯法,可敢开在官府衙门一条道的就少之又少。
美人巷之所以这么嚣张跋扈,是因为这条巷子为前朝越皇帝亲笔批阅所建。
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是皇帝所赐,虽说越皇帝不过是个前朝皇帝,还是个亡国帝王,但人家好歹在位几十年,再加上越皇帝留存在世的笔墨不多,美人巷刚好有一副,当然得好好保护起来。
“林大山,你这消息可靠吗?”宋齐周质疑道。
林大山急了,“怎不可靠?我是从我爹书房的书里看到的,他书房现在还保留着存档书籍呢!”
“当年他老人家和县里的几位先生被知府大人叫去编纂府志,特意提了这条市井传闻,如若有假,知府大人能让他们写?”
“你们要不信,哪日我归家将书偷出来给你们瞧瞧?”
林大山颇为得意的看着周围一圈人,大家一听他要去偷林教谕私藏的书籍,连忙打断他,拉着他叮嘱他切勿乱来。
谢行俭捂着嘴偷笑,诚如林教谕那样的严肃先生,怎么就生出了林大山这样跳脱的活宝。
林大山乐此不彼,对于大家的担忧,他本人丝毫不在乎。
谢行俭瞧着,林大山也就敢背着林教谕说这些,真要硬碰硬,林大山完败。
“刚才说到哪了?”林大山挠挠脑袋。
谢行俭笑的提醒,“越皇帝,美人巷。”
林大山一看平时只读书从不掺和玩乐的谢行俭今日竟然也在场,顿时眉飞色舞,越说越得劲。
“这美人巷,确实是前朝皇帝亲自下旨让咱们府城修建的。”
“越皇帝南巡来过咱们府城?”谢行俭脱口而出。
“对对对。”林大山点头,“四十多年前的事了,越皇帝微服私访,一路乘船南下,来了咱们府城......”
谢行俭一听‘微服私访’四字,不知为什么,突然没了听下去的兴致。
果不其然,接下来林大山所讲的故事对于其他同窗而言,骇人听闻,可对他这个在现代受过无数网文侵蚀的人来说,简直老掉牙的不行。
无外乎是一个‘皇上,你还记得xx湖畔的xxx吗?’的小套路。
不过现代那都是虚构的场景,却不想在古代,竟然让他真的遇上了。
之所以叫美人巷,当然是因为里面有美人,而且这位美人还是越皇帝胸口的一颗朱砂痣。
为什么他说一颗?
因为越皇帝深爱的女人多了去了,多到越皇帝都忘了南边府城还有一位朱砂美人。
直到临死之际,皇帝才想起这桩年轻时候的风流债。
庆元60年,尚是权相的景平帝允了越皇帝临终前的请求,越皇帝最后一道旨意就是赐给那位美人的。
可惜美人迟暮,而且还上位当了楚馆的接客妈妈,恍然间得了越皇帝亲笔书写的圣旨,呆愣楞的竟一滴眼泪都没流下,直接叫人将圣旨上的美人称号截了出来,挂在如今的巷口旁。
久而久之,那条巷子就被称作美人巷。
可再美好的故事,如今也成了‘吃人’的红.灯所,谢行俭猜测那帮倒霉的书生里,应该有谢行文。
听林大山说,这批缺考的书生因出不起巨额嫖资,被美人巷的管事私自扣押了起来。
有学子家长找不到人,便一举报了官。
因涉及到读书人,知府大人立马派了官兵四处搜查,最终在美人巷找到了人。
美人巷做的是正规生意,且管事还拿出了书生们的签字画押,上面白纸黑字写的清清白白,不交钱当然不能提人。
一看是银货两讫的买卖,知府大人怎么管?只好着人记录了几位书生的名讳后,甩袖而去。
临去时,知府大人看在这些人都是朝廷读书人的面上,便喊来管事,一旦他们付清了钱财,美人巷必须交人,且期间不得虐待这批学子。
当天,知府大人一来美人巷,整个府城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好在知府大人要脸,便着人不许往外传。
可惜,流言飞的比什么都快。
看到按了手印的白纸,书生们这才想起夜晚醉酒时,几人还点了好几壶昂贵的酒酿并失手打碎了一些古董,价格上千两。
有钱的人家可不得赶紧交钱把人带走,这样丢脸的蠢事谁愿意大肆被众人所知,只那些穷苦人家哭的万念俱灰,最后也只能灰溜溜的回家准备筹钱赎人。
一说赎人,谢行俭莫名想起谢行文被扣一事。
考虑到上回老族长交代过的话,他觉得他有必要掌控住谢行文的动向,以防谢长忠背地里坑他爹。
散了课后,谢行俭敲响了林教谕的房门。
“你是说,你来老夫这是为了打听那批被扣书生的名单?”林教谕感到十分意外。
在他的意识中,谢行俭跟他那个调皮捣蛋的儿子不同,这个学生做事自律,平日也没见他与那帮吊儿郎当的人懒散厮混。
谢行俭笑着拱手,将他和谢行文的关系略略提了一嘴。
林教谕摸着下巴,略一思索,“姓谢的学子……我记得知府大人着人登记的那本花名册里似乎是有这么一位。”
“因他不是我县学的学生,我也就没特意去关注,我记得模糊,但咱们雁平县是有几位散学的书生名讳登在上头。”
林教谕仔细回想了一番,最终确定道,“错不了错不了,是有名姓谢的,如今还搁在府城呢,即是你同族兄长,你得回家尽快找他家人去赎他回来,越快越好。”
谢行俭是不可能去帮谢长忠赎人的,只不过谢行文当初跑他家好心提醒他府试注意安全,他就当为了还这份人情吧。
指点下谢长忠如何去捞人他倒是可以做到,但若是想让他爹出钱,不好意思,天底下没这样的便宜事,而且人情也不是这样还的。
在林教谕这头刷了一波存在感后,他请了一个时辰的假,回了一趟家。
作者有话要说:吃了抗过敏药,嗜睡的不行,明天还要打针,所以今天只能更这些了,抱歉<(__)>
☆、【64】二更合一
谢长义正端着碗坐门槛扒饭呢,抬眼的功夫,恍然间远远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朝他这边走来,还对他笑。
这不是小宝吗?谢长义惊愕起身,小宝这会子不呆学堂回家做什么?
难道被先生赶了出来?
谢长义拍拍自己脑门,责怪自个多想,小宝这孩子懂事乖巧,怎么可能在学堂犯事!
不过,谢长义仍是放下碗,不放心的迎了上去。
“小宝,你咋回来啦?这不是才放过假吗,难道学堂今日又放假?”
谢长义声音隐隐带点紧张,谢行俭心下了然,连忙解释道,“爹,我请了一个时辰的假,特意回来找您的。”
“找我啥事?”谢行义一听小宝不是被先生赶回来,立马松了一口气,可又听特意找他,一颗心紧跟着提了上去。
铺子门口人来人往,说话不方便,谢行俭便拉着他爹进了屋。
待谢行俭说明原委,谢长义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道,“小宝你咋想的,咋会想着要帮文哥儿脱困?”
王氏刚丢下碗过来,见到小儿子,当即也吓了一跳。
谢行俭不免笑着又解释了一遍。
“做甚管他们家的死活!”
王氏眉眼一耷,出言阻止道,“说句不好听的,咱家和他们已经断亲了,虽如今都姓谢,正经点讲不过是同族罢了,可天下姓谢的又不止咱们这一支,没得攀亲戚的道理,再说他谢长忠还是个秀才公呢,哪轮的到小宝帮他?”
之前分了家,也轮不到他家帮啊,可谢长忠不还是照样哭着找上门了?
谢长义虽不待见谢长忠,但小宝愿意帮文哥儿一把,自是有他的道理,且听他怎么说。
“文哥儿性子单纯,没沾染到他们家多少污秽。”
谢行俭如实说,谢行文为人虽有些迂腐刻板,但脾性正直,比他爹谢长忠要好很多。
“娘,我平日里鲜少与文哥儿这些兄弟玩耍,但您还记得上次他深夜来咱家那回吗?”
王氏点点头。
“他明知道我和他关系一般,还愿意过来提点我,不管他是好心还是无意,总归人家行动了。”
谢行文这人到底是单纯了些,外加心眼不够,到了府城轻而易举的就被骗进红粉窝里出不来。
但凡谢行文能多想想在家的媳妇,便会咬紧牙关,守身如玉的躲过这场诱惑。
可惜,谢行文身上男人的劣根性占了上风。
这两天县学两场科考都颗粒无收的事,一下子轰动了整个县城。
可稀奇的是,竟然没人闯进县学里头闹,不明真相的人以为真的是县学学子自个没考好,所以家长才没脸去闹。
可不到半天的功夫,就有人大刺刺的宣扬了县学学子们的糟心事。
流言蜚语传的整个县城的人哄笑一堂,都在好奇的打听有哪些学生学了坏,竟然弃考上清馆寻欢作乐。
就连谢长义这些整天蹲守铺子的人,从来来往往的客人身上,都听了不下三遍。
“小宝,我听他们说去那种地方赎人可要不少银子呢,咱家没啊!”谢长义一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是啊,小宝。”王氏愁眉苦脸道,“上千两呢,把咱们卖了都不值这些。”
“爹,娘,谁说帮人就一定要出银子?”谢行俭忍不住笑着摇头,“我说过,咱家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文哥儿犯的事,丢脸的很,咱们要帮也只能背地里推一下,否则惹了一身骚就得不偿失。”
“那你说咋整?”
谢行俭微微偏头,照着他爹耳朵耳语几句。
说完话的谢行俭面上波澜不惊,一双深潭似的瞳孔黝黑闪闪,笑起来也带着三分冷淡。
谢长义诧异的看着小儿子,反复确认,“小宝,这样做真的行吗?会不会太……”
谢长义想说薄情寡义,可又担心小宝多想,且对着小宝,他也说不出口。
谢行俭懂他爹的意思,淡淡道,“爹,咱们两家虽说已经分家,但笼统来讲,他们家和咱家照旧是同族,如若文哥儿以后当了官,受了谢长忠的教唆,您能保证他不会对咱家下手?”
谢长义闻言沉默,王氏见爷俩情绪微妙,悄悄的退了场。
“爹,别怪儿子心狠,我只不过想你跟娘还有大哥一家平平安安就好。”
谢行俭哑着嗓子道,“小的时候,娘经常趁我睡着,抱着我哭,还喊我二宝。”
一提二宝,谢长义终于抬起头。
“其实我没睡着,娘说的话我都听到了。”谢行俭微微哽咽,“我二哥哪里是不治而亡,他是被刘氏和谢长忠活活设计弄死的!”
“娘说二哥生来就体弱,家里的粮柜又被刘氏把守着,平时娘自个都吃不饱,哪里有奶水养活二哥?”
谢行俭一想到自己上头那个糯叽叽的二哥,小小年纪就被折磨致死,心中猛然腾升起一股郁气。
谢长义没听明白小宝说刘氏和谢长忠陷害二宝是怎么回事,以为小宝是在胡说八道呢。
“刘氏跟你娘埋汰,说二宝成天哭的心烦,你娘怼她说二宝是饿了,我记得刘氏当初还好心拿了一麻袋花生出来,让你娘喂给你二哥吃……”
“她哪里是好心!”谢行俭眉头皱成川字,恨声道,“花生多金贵,刘氏怎么舍得拿出来给二哥吃!”
“刘氏不过是想害二哥罢了,二哥那时才多大?虚岁三岁,若认真计算,才两岁不到,两岁大的孩子,整天除了喝清水,就吃花生碎,能有什么好肠胃!”
gu903();“她刘氏一边顶着心慈的好名头,一边恨不得二哥早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