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搁他以往的脾性,他非得拉住吴子原好好掰扯掰扯,没道理这世道上所有的人见到他吴子原都要捧着他,将他视为座上宾。
他以为他是谁?
一府案首又算什么?
一旦院试阴差阳错没上榜亦或是名次降太多,只会被大家拿出来大肆嘲讽。
谢行俭边乘凉边歪歪着某一天吴子原笑面虎的真面目被扒下后,大家会是什么表情。
竹筒里的薄荷茶喝完后,谢行俭在官差的带领下去了一趟茅厕,刚净完手,考场那边就传出一声声急促的号角声。
“收卷收卷,停笔停笔——”
一队官差们嚎着大嗓门,急匆匆的往各大考房前奔涌。
动作快如闪电,有些还没答完题的考生一脸懵,手还举着笔呢,桌上的考卷已经不见了。
院试第一场正试考完后,官差要马不停蹄的将所有考生的考卷密封上交到学政大人手中,再由学政大人通过抓阄的方式将考生的考卷一分为十,分给前来评卷的人员。
往年院试的评卷者都是让五百里外较远的书院山长或者是郡城衙门幕友担任,两方人数比例是五五开。
一半对一半的人数比,是院试阅卷一贯的风格,这样既可以保证阅卷时的公正,又能两两比较,到时候圈到有分歧的考卷,也好举手投票应决。
正试考卷评阅采取的是糊名誊录法,会有专门的人员誊录好,但卷头上会标明考生的考号,这种做法称为‘草案’。
第一场比较公正,几乎不考据考生的字迹好坏,一心只专注于他们答题的内容。
但第二场就不同了。
礼房密室里,誊录人员正按照学政大人的指示开始抄写,这些人常年干的就是写字的活,一字一划写下来跟印刷的字没啥两样,而且动作还快。
谢行俭他们第二场覆试将将开始半个时辰,那边正试的考卷已经全部誊录抄写完毕。
吃过晚饭,第二场覆试随之展开。
谢行俭拿到考卷后,照旧先浏览一遍,这一看可把他乐坏了。
覆试只考一文一诗,诗当然无需置疑,就是考诗赋,只不过考的形势五花八门,有给准确的题眼让考生直接下笔的,也有写意风格的,从四书五经中截取一小段文字,考生根据对题干的感悟,任意发挥。
谢行俭这一年来,写诗的水平日就月将,长进不少。
所以院试的诗赋篇根本难不倒他。
不过,覆试让他更意外的是考的这一文,学政官选的题材竟然不是算术,而是律法。
这可是超出了他的预估。
虽然覆试最后一文的题材变化多端,但这么些年来,很少出过律法题,毕竟在大家的意识里,律法是乡试的主角。
不过科考也没有规定院试不能出律法题,因而考生们拿到覆试考卷后虽然有些傻眼,但不得不硬着头皮往下做。
谢行俭这一年来放在算术上的心思虽然比律法多,但也不碍事。
毕竟好几年前他就已经在自学本朝的律法,相关内容早已背的滚瓜烂熟。
谢行俭暗自窃喜,覆试的律法题九成以上考的都是他熟悉的板块,剩下的一成挑选的是今年新帝颁发修改过的条款。
律法题题型主要是根据近几年天下各大案例改编后出的问答题,有直白的让考生直接填写律法内容的,也有拐弯抹角的考量他们对相关律法的认知。
不论是哪一种考法,都难不倒谢行俭,毕竟他是一个将厚如砖块的律法书啃了好几年的男人呐!!!
覆试卷中的诗赋篇得分只占百分之三十,剩下的全是律法分。
这就意味着谢行俭哪怕是一句诗文都不做,只要他努力答好律法题,不用想都知道他这门考卷分数已经超出及格线了。
谢行俭越想越激动,连研墨的手都不由自主的发抖。
他深吸了一口气,捧了手凉水拍拍热的晕乎乎的脸蛋,努力的让自己平静下来,心下稍定后,他才执笔开始答题。
他先做的诗赋篇,他发现好些类似的诗文,林教谕在上课的时候都带着他们研究过,此时此刻他做起诗来,游刃有余。
夜幕渐渐降下来,许是今日考场被大雨洗刷过,点着蜡烛后,飞出来的蚊虫比昨晚要少很多。
只不过,依旧叮人很疼。
谢行俭想着明天下午才结束院试,索性收好考卷准备明早再写,吹灭蜡烛后,他裹着棉被沉沉睡去。
一夜好梦,卯时不到,谢行俭就醒了过来。
东边的太阳还躲在地平线下,漆黑的夜色笼罩着静悄悄的考院,谢行俭轻手轻脚的下床点蜡烛。
隔壁考生似乎也起来了,哈欠声打的他都能听过,许是有起床气的缘故,书生呼哧翻卷造成的声响在静谧的环境下显得格外引人注意。
不知是谁咳嗽警告了一声,隔壁书生的动作小了不少。
大清早醒来,人脑还处于半休眠的状态,若不伸展伸展,等会做题很长时间都没有精神。
所以,谢行俭起床后并不着急做题,就着壶里的凉水净面后,他趴在地上做起俯卧撑。
一连做了五十个,他才起身。
随后又拿出粗粮开始吃早饭,直到七八分饱后,他这才拿出考卷开始书写律法题。
律法题题量大,写到中午的时候,他手都写酸了,却才答完四分之一。
到了下午,谢行俭察觉到考场气氛瞬间变了样,压抑紧绷。
似乎越临界交卷,考生们越有一种背水一战的征服感,各个摩拳擦掌,都希望能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
不知是题量大的缘故,还是考生们真的被难倒了,这一场覆试愣是没人提前交卷,包括谢行俭。
今年覆试的考卷就如同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这么好的时机,他当然不能错过一分一厘,所以,他力争将读书生涯中,他但凡懂的、会的,全部搬到了草稿纸上。
不过他考虑到大热天评卷先生的不耐心情,遂将要写的词语斟酌再三,精简过后再细细推敲,然后才誊录到考卷上。
酉时一刻,学政大人一声令下,官差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们的考卷收了上去。
自此,乙卯年历时三天两晚的院试终于告一段落。
谢行俭收拾好考篮后,跟着大部队往外走。
此时夕阳已渐渐隐匿,绚烂的霞光透过朵朵云层,将整片天空都染的红彤彤。
“看,是火烧云——”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
谢行俭抬眸往天那边望去,满眼金灿灿。
余晖映照在五彩斑斓的霞云上,似是给它们渡上了一层层锦衣华缎。
热气还未散去,礼房门口的众学子齐刷刷的望着远方,不论是稚嫩的少年,还是白发苍苍的老者,无不沐浴在夕阳金黄色的光圈下。
“奇观呐!”
火烧云形状多样,如今一出考场就目睹到这片亮眼景色,不少人忍不住啧啧称奇。
有些附庸风雅的书生一挥袖子,直接现场做起诗来。
“诸位,听我一言——”说话的是一老者童生。
众人一见老人上了岁数,立马礼让,给老者空出了好些地方。
老者站在人群中央,对着北面京城方面拱了拱手,郑重其事道,“火烧云千奇百怪,今日咱们考完院试就看到如此一片祥云,这是上天恩赐我等——”
“老兄这话何意?”有人不理解,火烧云并不像地动那样少有,每年夏季傍晚,隔几天,天空就会上演一回。
若说火烧云形状多变,他们信,毕竟这是事实,只不过牵扯到上天的恩赐,未免有些说过去吧。
不过他们才考完院试,谁都希望多听一些福运之词,哪怕这只是忽悠人的,他们也愿意去相信。
老者枯朽的手指往北边一指,沉声道,“诸位请看,那边是什么?”
谢行俭饶有兴致的偏头,只见璀璨的红霞隐隐拼出一条蛟龙的身影。
龙爪雄劲,粗硕的龙须随着晚风慢慢舞动,整个龙身似翻腾在汹涌的云海之中,双目圆睁,狠厉的视线正好与他们对视,一帮胆小的书生被吓的险些崴脚。
“龙!”有人惊呼。
龙代表天子,而天下的读书人都是天子的学生,见龙如见天子,哪怕这仅仅只是一朵云而已。
众书生不约而同的跪倒在地,嘴里喃喃低语,都在祈盼着这场院试能取个好名次。
衙门重地,连门口的守卫都跪了下来,谢行俭突兀的站在那不合适,因此他也将就了一回,双膝跪地。
起身后,众书生都笑着拱手互相道喜,似乎这一场院试大家都稳了。
然而,并没有。
☆、【73】
谢行孝吃了中饭后,就跟着客栈的送考家长们一起来到礼房门外。
郡城衙门口戒备森严,谢行孝只好远远的找了个树荫席地而坐,边与身边的人唠嗑边时不时的往礼房门口瞟一眼。
院试收卷的号角声音高昂悠长,声音传开后,谢行孝一伙人嗖的一下拍拍屁股站起来,都将眼睛齐刷刷的盯向礼房大门。
左等右等,好不容易等着人出来了,谁知那些读书人突然下跪,谢行孝离的远,压根不知道那边出了什么事。
等兄弟俩回到客栈的时候,谢行俭将礼房门口发生的事说给谢行孝听后,谢行孝笑的拍大腿。
“祥瑞啊!”谢行孝喜笑眉开,高兴的在原地转圈。
虽然谢行俭不太信火烧云的预兆,但他也不会傻乎乎的揭穿火烧云的原理,从而去扫他哥的兴。
进了客栈后,谢行俭悄悄的将这回院试的体验跟他哥说了一嘴,谢行孝闻言,又惊又喜,笑的眼都眯成条线,激动的搓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小宝,既然你笃定这回肯定能考上秀才,那咱还留在郡城等出榜吗?”谢行孝平静下来后,与谢行俭商量着两人是继续留在郡城多呆几天还是直接打道回府。
谢行俭原打算等到放榜再回去的,只是在回客栈的这条近路上,他突然改了主意。
回来的路上挤满了考生和家长,数千人说话的声音交杂一起,嘈杂响亮,谢行俭听的头都快要裂开。
原本指望回到客栈能消停会,谁知晓一进客栈大厅,放眼望去,座无虚席,整个大厅就如同煮沸的大锅一般,又热又闷,乱糟糟的。
他本打算搁客栈多待几日等院试榜出来,可就眼下客栈的环境,加之从小二那里套来的消息——小二说往年考完院试,大部分学子们都会在客栈狂欢行宴。
谢行俭听完后,脑门上的青筋突突直跳,这帮学子哪来的这么旺盛的精力?
刚出礼房时,各个不都是垮着脸,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吗?
怎么一回到客栈就满血复活了?
书生们之所以不顾身体和精神疲惫去大厅会友,主要目的是为了结交来自各地的名人才子,好在以后的路上留个帮助,毕竟郡城人杰地灵,此次来往的书生好些都是两府的俊才,认识下不是坏事。
院试考完了,考的好的人喜欢站出来炫耀一二,考的不好的也愿意出来,来回听一听就当取经积累经验。
而且最重要的是,好多人都在赌坊下了注,可不得出来讨论讨论,好看看自己有没有投错注。
其实不怪谢行俭不理解,他脑子一根筋,压根就没想通过关系往上爬,因此当然不能体会到大厅里的那些个乐趣。
关好房门后,外面觥筹交错的嬉笑声依然能传进来,他无奈的揉了揉紧绷的太阳穴。
“哥,咱们明天就回家吧。”谢行俭有气无力的道。
小二说这样欢闹的宴会,要一直持续到放榜前。
若天天如此,他怕他还没撑到放榜,精神就虚脱的不成样。
考完院试后,他一心只想出去大吃一餐,将这几天硬邦邦的粗粮味能从胃里抹掉,然后拖着饱饱的身子,泡一个热水澡,最后裹着被子好好的睡个几天。
这才是一般考生考完后的生活标配啊!
宴席有什么好参加的,又吵又闹,还吃不饱。
谢行俭闭着眼歪在床上安安静静的躺尸,心里的小人儿却早已气到变形。
不过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他还没有蠢到跑到楼下阻止他们开席。
“咋?我还以为你会多呆几天呢。”谢行孝有些意外,见谢行俭满脸疲惫,忙喊来忙碌的小二端来几碟小菜和一碗清汤面。
谢行俭一碗软面条下肚后,精神头才稍稍好转些。
吃面前,他三言两语就跟他哥解释了为什么不再郡城多留两天的原因。
谢行孝也觉得下面吵的慌,便让谢行俭吃完泡个澡好好睡一觉,他得抓紧出门将还没买齐的货物再打听打听。
两人定好明天中午出城后,谢行孝就带着钱袋子出了门,而谢行俭则叫小二抬了一大桶热水过来。
被关在礼房考场三天两夜,除了身心疲惫的很,身上的衣服也早已臭的不能闻,舒舒服服的泡了澡后,他检查好门窗后立马爬上床,倒头就睡。
谢行俭卷在被窝里酣然入梦,殊不知外面已经闹翻了天。
他一睡就睡到第二天上午,醒来时,魏席坤竟然出现在房间里。
窗帘高高卷起,许是半上午的缘故,屋外的太阳并不强烈,越过窗户打在他脸上温温热热的,很舒服。
gu903();他睡了一晚上,此时此刻神清气爽的很,满身的疲倦也一扫而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