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里曼没有回答。他跌跌撞撞,浑浑噩噩,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全然不知安托万在说什么。
悲戚,无奈,感伤,痛心疾首,各种情绪一时间一遍遍地淌过胸口,让他觉得眼前的世界都崩塌了一遍。
安托万和衣躺下,安静地背对着布里曼侧躺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安托万以为床上那人已经睡下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了,似乎是在对着空气述说:
“奥丁从小是个特别乖的孩子。除了对他的家人。”
“……”
“……你知道吗?那种无法反抗的命运,其实我特别懂他。”
“……”
“之后发生了他哥哥那件事,没过多久老伯爵也去世了,奥丁终于凭借身份可以独掌大权,可是我觉得他却并不开心。”
“……”
安托万听了一会儿,犹豫着开口:“殿下有没有想过,其实伯爵大人是很爱他的家人的呢?”
布里曼神情怔愣,他很快否定道:“怎么可能?因为欧文,他失去了和母亲的联系,等同于奥丁的母亲间接地被欧文害死,老伯爵在伯爵夫人去世后越发性情古怪,对奥丁更是没有丝毫好脸色,多是责罚和教训。奥丁从来惧怕他的父亲。他不可能……怎么可能……会爱他们?”
布里曼不知想起了什么,身上渐渐冷得有些发抖。
“殿下,很多时候,人心里的情感是说不清的。可能爱着,同时也恨着。”安托万长叹一声,望着屋顶高高的横木说。
灯光昏暗,其实看什么都看不太清,也正好方便人们望着虚空发呆。
“可能爱着,同时也恨着……?”
布里曼无意识地喃喃了一遍,忽然像被逼疯了一样:“我没错!你闭嘴!!你知道什么?”
灯影晃动里,布里曼从床上扑了过去,骑到青年的腰腹上,死死扣住了他白皙的脖颈,恶狠狠地道:“再说一个字,我让你命丧当场。”
王子殿下眼瞳发红,看着有些不正常的样子。
安托万在一瞬的怔愣后,很快就冷静下来。他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布里曼,那双浅灰褐色的眸子似乎洞察了一切,冷静,又淡漠,似乎被卡住咽喉的不是他一样。
两人一上一下,一个因为莫知名的事情怒火中烧,一个无所谓地冷静抗争。卡住咽喉的手一点点地收紧,直到最后青年再也抵不住生理本能的反应,脸色涨红,不由自主地倒吸气,哽咽般地发出小声的呜咽,身体不自主地小幅度抽搐。
这反应吓坏了布里曼,他的理智一点点回笼,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他手足无措地退了一步,跌坐在地,任由被松开钳制的青年弓着身子在地上疯狂地咳嗽,神色惶惑而茫然。
他慢慢地蹲坐在原地,双手捧起,掩盖住了自己的脸。
“原来我一直都错了……”更像是痛苦而低沉的哀嚎。
很久,安托万整理好衣容,才起身,慢慢来到布里曼身边。
两人一高一低,一坐一立。
在这一刻,站立的人如同散发着光芒的神祇,而蹲坐的只是渺小的沧海一粟一凡生。
蓝发青年轻轻将一只手放到了蹲坐人的肩上,低沉的声音缓缓道:
“殿下在圣耶比教堂的忏悔室,都说了些什么?”
……
第二天一早,再次见面的殿下和伯爵大人,又重归于好得像是多年的挚友了。
“早呀,阿曼。”
“早呀,奥丁。”
“你看起来气色不错呢。昨晚睡得很好吧。”
王子殿下笑笑:“你也不错。”
“看今天这天气,似乎我们可以出发回去了呢。”
举目四望,天光初霁,天地间一片亮堂堂的白茫茫,远处近处的松柏上挂着一簇一簇的白雪,眼前木屋的悬梁上挂着昨天晚上结起的冰柱,一根根地垂下来,晶莹剔透。
肖生手里拿着裘衣,披在了玛丁肩上,又帮他系上黑色披风的系带。
玛丁看着眼前黑发黑眸的削白面孔,不经意间眼里都是柔情。
布里曼强撑着打完招呼心力就已经耗得差不多了,倒没有注意那么多。
他忍下一个困顿的哈欠,看到安托万从西边的一个房子走来,手里拿着一丛小灌木,上面有些星星点点的小红果。
“很难在北地发现野生的火棘果了,”安托万走到近前,笑着把上面的果子掰了几个下来,用手擦了擦,“殿下要尝尝吗?”
看着不是很洁净的样子,不过布里曼看着蓝发青年近在咫尺的笑脸,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开了嘴。
安托万愣了一下,他本意是想对方自己接过去的,没想到布里曼殿下直接张开了嘴。
布里曼显然也发现这种卡顿了,他浅棕色的眸子眨巴了两下,心生窘迫,正要闭上嘴缓解一下尴尬,那颗小红果就递了过来,喂到了嘴里。
猝不及防一咬,酸酸的,甜甜的。
味道有些难言,不过不算难吃。
“哈哈哈,阿曼不如直接把安托万收下带在身边吧。”玛丁全程目睹了一切,大笑道。
布里曼不知怎么就觉得有些憋屈,心里不是很舒服,他没说话。
众人都开始备装上马。而问题来了,昨天布里曼殿下的马掉进了深沟里,今早派侍卫前去查探的时候,马已经没了生息。
就导致现在他们还缺一个交通坐骑。
“我和殿下一骑吧。”安托万道,他牵着手中黑色的马匹,“北地马种强健,载两个人不成问题。”他回头看向布里曼,
“——只要殿下不觉得我冒犯。”
开玩笑,这个时候怎么可以回绝?
布里曼殿下豪迈地跨上马鞍,伸出一只手来给安托万,没想到对方自行上了马,落到了布里曼身后的座位上。
蓝发青年漂亮俊气的脸孔上露出好看的笑容:
“——雪地路滑,殿下还是让我来控马吧。”
作者有话要说:
布里曼:好气~这个蹬鼻子上脸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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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埋伏
北地事管所监察局。
几个男人姿势各异地坐在长方形桌子的周围。
“此仇不报,心气难消。”
“阿尔瓦,让你办的事你可办好了?”
叫阿尔瓦的男人点点头:“人已经找好了,会埋伏在他们必经的路上。”
“此事一定要绝对保密,除了我们四个,再不能告诉其他人。”
“放心吧大人,”阿尔瓦说道,“除了一个指认人的我的直系部下,其他人都是从偏僻乡下找的穷凶极恶之人,拿钱办事,不问雇主,绝不会摸到我们这边来的。”
“你心里有数就行。”一开始发话的那个男人说道。
“波文大人被捕入狱,牵连众多,南部的人脉链也已经断裂,那位大人玩得好一把釜底抽薪。”一个红衣服男子说道。
主位上穿黑色礼服留短撇八字须的男人也跟着笑了笑,他舔了舔嘴唇,脸上露出一种阴森森的表情:“那位不让我们好过,断我们的财路,绝我们多年经营的后路,就不要怪我们不厚道了。”
唯独坐在角落里的平头矮胖的男人有些心露胆怯:“这事儿真的不会出事儿吗?毕竟……毕竟那位可是伯爵大人呀……”他白胖的圆脸颊缀着厚厚的颊肉,显得有些好笑和滑稽。
红衣男人嗤笑了一声:“巴古尔,瞧瞧你这怂样,能做成什么事儿?怪不得干了那么多年都还是个小小的粮草部小副官。”
叫巴古尔的男人听了心想,就算这样你们不是还是回回需要我的手印和盖章?不过他蠕了蠕唇,终究没有把这话说出来。
再说玛丁他们一行人,趁着天光明朗,马行矫健,很快顺着大路来到了最近的城镇,瓦岗城。
古堡位于偏僻的森林区,众人都还没有来到城中走动过。
瓦岗城是北地著名的木材城,帝国最大的一座木材工厂就建在这里,数以万计的人做着和木材有关的活计。
路边上打铁铺,果脯房,水果店,鲜鱼铺,应有尽有,算是北地一个较大型的商业重镇。
玛丁他们把马匹寄存在了驿站,布里曼殿下终于有机会从窄小的马鞍上下来,整了整闷热的衣冠和裘帽。
安托万负责给驿站的人交涉,布里曼往玛丁的方向看了一眼,心想午后就回去了,不如两人分开,免得他掩不住情绪被看出破绽。
他吩咐罗德过去传达,玛丁他听完罗德的讲话后,看过来一眼,点了点头。
于是就此分开。
玛丁他们雇了马车,沿途边行边逛,让人下去买了不少吃食和玩乐的东西回来。
塔木。
玛丁看着肖生手里的益智玩具,说道:“我也有一个这样的玩具,从小时候起就一直带着。”
肖生笑了笑,手指拨弄着积木的机关:“我小时候也做过这样的东西。”
“自己做的?”玛丁奇道。
“我跟您说过的吧,我父亲是村子里最有名的木匠,无论是谁需要打家具或者木制小物件,都会来找他。”
“哦,木匠世家呀。”玛丁恍然大悟。
“说世家有些过了,”肖生道,“手艺是从爷爷那辈传下来的,可后来我也没有再做这一行了。”
肖生自然没有再做这一行,两人四目相对,一切都不言而喻。
玛丁碧眸柔软,认真地看着他,忽然笑了笑:“以后你可以给我做。”
重音放在了“我”上。
这话里有种温柔,又有些男性气息的占有欲,肖生耳根泛红:“可是先生您哪需要木制的用品……”
“我说需要就是需要,”玛丁竖起一根削白的食指,轻轻贴住肖生薄薄的嘴唇,语调婉转,“拿来玩赏不可以吗?”
“可以……”肖生低下了头,淡色的薄唇微动,轻声道,“您开心就好。”
男人黑色的眸子盛着光亮的碎星,就那么笑了。当真好颜色。
玛丁忍不住凑近了去,轻吻上薄薄的唇。
正情动着,马车突然晃动了一下,两人被惊到。玛丁半臂圈护着肖生,沉声道:“外面怎么回事?”
车夫回答:“大人,前面马戏团的猴子跑了,正满街追呢。东西散了满地,人也多,暂时走不了了。”
这算是什么事,玛丁被气笑了。
马车被堵着走不了,玛丁便道:“不如我们下来逛逛吧。”
肖生点了头,两人便下去马车。
肖生给车夫付完钱之后,车夫就扬起鞭子,调转马头走了。
前面的确有些混乱,许多人在地上拾掇着东西,骂骂咧咧的声音也混杂在里面。
玛丁他们没有参与进去,而是选择了另一条道,曲折迂回地绕道,走了一会儿,不知怎么到了一条小巷子里面。
小巷子到处是石头砌筑的矮墙,似乎更像是北地的民居,巷子越走越窄,最后绕到一片建筑的后面,眼前赫然是一片空旷的田埂和小土路。
伯爵大人有些震惊。
“天呐,肖生,我们可能迷路了。”
他少有地孩子气地惊叹,倒不像是为此愁眉不展,更像是为这情况有些惊喜。
肖生:“……”
先生,回到大路上,我们还是有救的。
伯爵大人忽然来了兴致,沿着田埂闲庭信步,欣赏着半乡间的风光。
这片是瓦岗城的近边缘地带,许多村民住在这里,冬季不需要农耕,地里倒是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个扛着锄头的老农,沿着墙边慢悠悠地走过来。
那老农看到他们,有些诧异,须臾又移开了目光。
过了一会儿,走到近前,那老伯又盯着他们看了几眼。
肖生有些警惕起来,就怕在这偏僻之地遇到心生歹意之人,抢劫还好,如果害命,那就十分危险了。
他默默地走到了玛丁的左手边,隔开在两人之间,一只手偷偷拽住了玛丁的袖子。
还好那老农只是有些好奇,很快就路过了他们身边。
肖生松了一口气。
就在他拉起玛丁准备赶快离开这荒僻之地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声音:
“——奥丁?是奥丁吗?”
两人惊诧地回眸,看见那扛着锄头的老头满是褶皱的脸慢慢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玛丁稍有惊疑,盯着眼前的人辨认了半晌,还是没认出是谁:“你是?”
“我是卡特大叔啊。你忘了?你小时候还在我家睡过呢。”老伯欢欢喜喜地走到近前来,欣喜得上下打量他,并自顾自地说着,“瞧瞧我这好眼神,这么多年了,还能认得出你!”
“卡特大叔?”玛丁还是没想起来这是何许人也,福至心灵之间,他问道,“您之前住在卡塞?”
“可不是吗?说起来,自从当年一把大火烧了村子以后,我就再没回去过了。对了,你……你这究竟是,在哪当了大官了?过得还好吗?你母亲怎么样了?”
“母亲?”玛丁更加惊讶,“我母亲早在16年前就因那场疫病去世了呀。”
卡特老伯愣了一下,露出一口略白的牙:“怎么会?她病好了的!她还说了离开以后会去找你的呀?你们没有见到吗?”
?!!
离开?!!
玛丁心中震惊不已,在披风下的手攥紧了衣袍下摆,他深吸了一口气,以保持镇定:“您……您是说,当年她……她没有在那次的疫病中丧生,而是……而是来找我了?”
那那个屋后的小坟包是怎么回事,是假的?上面分明还写着亚莉的名字。
如果她来找他,为何他全然不知道消息?
玛丁脑子乱乱的,听到那老伯回应说:
“是呀,当时我亲自送她去的镇上。你们真的没有见面?天呐,这么多年了,这……”卡特老伯惊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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