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息客套道:“能与纪小公子推心置腹,也实乃梁……纪息平生大幸。”
说完就心想到:差一点便漏嘴了,还好老太没听清楚。
“真好,真好,真好哇!”老太接连重复数声,又指向旁边的空位,“你便去坐在纪余身侧吧。”
老太话音未落,楼内其余人便慌了神,皆是一脸错愕惊异的模样。纪余所在乃是主位,他身侧也不容小觑,正是往届副阁主所坐。这纪余打外面走了一遭,领回来个陌生人不说,老太竟将其安置在这般位置。楼内人起初还在自顾自的,这一下就全数看向老太去了。
老太将手侧竹杖往地上一敲,看着楼内众人只厉声道:“我什么时候竟是连个坐的地方都做不得主了?”
“主母这是说的哪里话?”立马就有人捧个笑出来圆场子,“纪风堂什么事儿不得看主母您的?”
老太脸色稍霁,对着纪息说道:“这些人啊,都是成不了气候的。你只管去坐,去到纪余旁边去。”
纪息心想:这老太如此一来,他在纪风堂倒不能混日子了。无非是老人家爱孙心切,却去把他拎出来当那众矢之的。以后啊,就算是只能跟纪余共进退了。
纪息本可作打哈哈之语,例如“外人不便掺和家事”,“最近身子虚弱,不便于冲风”什么的。
可他心头念起,这纪风堂怕是不安生,如若不在此时接过来橄榄枝,那以后还指不定被什么人给针对呢。虽说不知是福是祸,可好歹看起来能让人忌惮三分。
纪息对老太拜道:“那小辈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老太心满意足,哈哈大笑道:“你与纪余的情分,便也算得是我半个孙子了。”
众人皆是心下一凛,怕是老太对这外人,还不止于一个位子。
纪息垂眸敛去神色,只将手拱地更低了:“小辈实在不敢再去高攀。”
老太也倒是听懂了,却没顺着纪息的话下来,只又去说道:“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若是情谊到了,哪有什么高攀不高攀的。”
纪息心下一叹:这老太实在精明,他此番算是撇不干净了。
众人大多都已然落座,只剩下寥寥几个位子是空的。纪息颇为好奇,他坐在纪余左边,只低了有半个阶。纪余右边空位,高度是与他平齐的,倒是迟迟不见人来了。
纪风堂除去总阁主外,下作各种分部,来掌管不同的事宜。另设置左右副阁主,统领各个分部。老阁主未出意外时,纪余便是左阁主,右阁主是其小叔,也就是老阁主的弟弟。
这纪风堂在江湖武林可是有好几代了。只老太那一代颇为稀奇古怪,直系里头竟只有她一个女子,求方问药了好长时候竟也没怀上男子。纪风堂偌大个帮派,岂能会后继无人?
于是便想了个法子,去比武招人入赘进纪风堂来。如此便有了纪余的爷爷,不仅在比武场上能够拔得头筹,更是在也赢得了当时老太的芳心。
可到底还是看错了人,这位只等上一辈都去了,便倚杖着纪风堂的名声,却在外面胡作非为起来。这位纪余的小叔,现在还不知道其母为何呢?
说到底也算是恶人恶报,只得了俩儿子出来,一个便是老阁主,一个便是这小叔了。所以在相公苦苦哀求之下,这老太最终去还是松了口了,将养在外面的小叔接回到纪风堂。
老太相公是个没皮没脸的,却是奇了怪了,这俩儿子名声都挺好。小叔也算是个慈悲好人怀,平日里也都挺孝敬老太的,对老阁主也是做足了兄友弟恭之态。
本来老阁主一死,纪余也不知下落,应该放权给这位小叔的。可是不知道老太怎么想的,已经许多年不接管纪风堂事宜,竟是非要自己再出来主持大局了。
众人能说什么?往上追溯几代,她才是纪家正儿八经的长女!就连她的夫君相公,都是改了姓进纪风堂的!所生的儿子,也就是老阁主,不也是随了“纪”姓?说到底的话,这小叔压根不算纪风堂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老太也是很有故事啊。
第41章一方鬼神
老太看着下面寥寥几个空位,皱眉间心下已然起了思量:此次议事对纪风堂至关重要,各个分部却竟是有的头子现下还未到主楼,如若是他们已然敢作晚来迟到的姿态,怕是跟那位“慈悲孝敬”的小叔脱不了干系。
这般众人又等了好一会儿,几乎是就快要到时候了,才见一行人踏着点走进来。领头的是个中年人,倒还是不及显老的年纪,身量中等就是略微有些发福。耳朵稍微大了一些,跟个招风耳似的。
眼珠子很小像一粒米似的嵌在眼眶里,也许是视力不太好看人快眯缝成一条线,总让纪息觉着他反正是不那么舒服的。纪息向来不是个能委屈自己的,也不想再去往中年人那边看去了。谁知这中年人偏偏要昭显存在似的,进了主楼这第一句话就直直对向了他。
“这位小弟是打哪里来的,我竟是从未在纪风堂见过?”
中年人声音浑厚,底气十足,一听便是个练家子。他竟是没有先去问候一下老太,也根本不去搭理主位上的纪余。竟是像对纪息很好奇似的,先对他抛出了橄榄枝过去。纪息倒也不算傻,看了看他这般拿姿作态,把自己当成纪风堂的主,便将他的身份猜出了个七八分。
“向小叔问好。”纪息强压下泛上心头的恶寒,故意着上扬起音调假作玩笑,“我其实啊是打天上来的,是来渡劫再回去做神仙的。”
众人本是不敢打量纪息的,他甫一进纪风堂,就被老太委以如此重任,生生压了多少老人旧干一头。可这一番话出来,竟是亲切了有许多了。即避开了问话里头的锋芒,也拉近了与众人的距离。
中年人笑道:“这小弟实在有趣,那不知何时回去呢?”
纪息在心底暗笑,问的是何时回去,其实想的是何时出纪风堂吧。
“那得看我能不能功德圆满。”纪息假作惆怅,“实则我也想回到天上去呢。”
“莫要再说笑了。”老太出了声,“今个儿是有大事。右副阁主,请上座吧。”
纪庞心下一凛,这老太已然不唤他名姓了。右副阁主?单听起来就分外刺耳。纪庞上去落座后,竟然对纪息伸出了手。
纪庞笑道:“以后我们可是阁主的左膀右臂呢。”
纪息不想碰他,他真的很讨厌脏东西。
于是纪息拱了拱手:“不敢不敢,初来乍到,请多指教。”
纪庞有些尴尬,放下来后搓了搓手心。
纪余自打见着纪庞,就从后脊处窜上一股冷意,他觉得眼前恍然似有漫天的血,可再多的他也实在想不起来了。纪庞表现得实在太寻常了,让纪余觉着,到底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到底着听说这还是血亲的小叔呢。
纪余觉着自己该说些什么,可纪庞坐了过来后,他几乎忍不住浑身战栗。纪息似是有所感觉,略微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颇有些抚慰的意味在里头。纪余这才稍微放松了些,不由得细细思量起纪庞了。
还未及他将思绪理清,主楼竟是又进来一人。这时众人才发觉,原来客座第一位,竟是仍然空着呢。这人明明生得可以,却总给人沉郁阴鸷之感,着黑底绣金滚边长袍,周身竟是一片肃杀之气。
纪息见到这人时,不由得低下了头去。实则不算是被逼人气势所迫,而是这位竟然是见过面的。春猎时候伙同燕随之,是一起去围场赴宴的。当时燕家儿郎们,便都坐得比较靠近。如若他没有记错的话,这人该就是一方鬼神燕季。
纪息心下便开始转弯了:燕季按理说是不能离开封地,要么是他与纪风堂私下勾结,江湖庙堂联手再合适不过。可这老阁主却是个正经人作风,纪风堂在他的管治下也是行侠仗义,该是不会做什么谋逆造反之事。
这时老太出声了:“四王爷来了。”
纪息心下哀叹,果然是燕季。只能祈祷着燕季记性不好,时候太长了对他没印象。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且不说春猎赴宴时候,他与燕随之做戏多张扬。单论现下他坐的这个位置,便真的已是足够引人注意了。
完了,这下可完了。燕季却是像不认得他似的,压根没给他多一个眼色。纪息一时搞不懂燕季,但是不搭理他却是个好事。总比在主楼喊出他名字,让大家都知道,梁似烛原来没死,真的要去好上太多了。
燕季看向老太:“主母久等了。”
老太笑着:“纪风堂本就是四王爷管辖之地,四王爷公务本就繁忙冗杂,只让我们等这一小会儿不算什么。”
纪息这才听明白一些:这纪风堂,一届江湖武林的盟主门派,竟是在如此的偏远之地。虽然初听颇为惊异,却并不是难以理解,纪风堂虽都为人正派,可这江湖上漂泊厮杀,哪能不得罪几个仇家。
邻里街坊间传言的纪风堂,那个盛市集会一般的存在,可能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实则啊真正的纪风堂,却是落座在着这种地方。纪息不由得慨叹,就算出了红袖招,接着又离了三王府,这纪风堂啊也不是好过的。
燕季略略微颔首,就往客座第一位,掀起袍子就落座了。这便稍微一侧目,就撞见纪息了。燕季的目光只滞留了一会儿,便就移开去看向别处去了。纪息这般便心下了然,这燕季啊,该是也不想认出他的。正好,各取所需罢了。
“既然人都来齐全了。”老太将竹杖往地上一敲,“那我这个老太婆便开始说了。”
“老阁主,也就是我的儿子,前不久刚下葬,大家也都去送他了。”
老太顿了顿,似是有些呜咽,众人也不出声,皆是悲凄伤感之态。
待等缓和了一会儿后,老太又接着说了下去:“我儿子一生活得光明磊落,到头来竟是遭奸人构陷!”
底下皆是一片默然。
老太惨笑道:“我知道你们之中,定然有人在想,还不是为了媚骨丹吗?”
纪庞出了声:“这主母也不能怪罪,毕竟道理我们都清楚。”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
话音未落,底下传来一声嗤笑。
纪庞有些懊恼,往下瞪了回去,待看清是谁后,又收敛了神色。
燕季勾唇,一派不屑:“媚骨丹是什么?都流传了那么久了,你们有谁真的见过?这种东西也能信的人,不如去求求天谴慢些来吧。”
媚骨丹,明明是最恶毒的药,偏被最正直的门派把守。
传说这媚骨丹,是数十年前,震慑武林的大魔头,取了天下八艳的心头血,掺之其所杀之人的头骨,兼之北岭南疆的毒蛇,加上稀奇古怪的蛊虫,和自己死前一滴的有情泪,耗尽了一生才给制成的。这大魔头,也是一生败给情,可恨亦然可叹啊。
听闻这媚骨丹,若是得以食之,怕是能达当年魔头鼎盛时。这魔头活着的时候,谩骂声简直沸天。待到他身消形散之后了,便是都想去分一杯羹了。这□□人性啊,倒也莫过如此了。
燕季说话,便是无人反驳。就连纪庞,也沉默着不再出声。
老太拿巾帕掩了浑浊的泪:“我活了这么老,也未曾见过媚骨丹。就算当年,真的是落我纪风堂之手,这都流乱颠覆多久了,早不知在天下哪里了!”
众人皆思忖着:这老太的话倒也有道理,可还不足将人的贪婪之心压下去。欲望是无止境的,它会唤起人性中的恶,将其生根蔓延出来之后,便是自己也掌控不了的。
老太缓了缓气:“今日本不是来说这些的。想必大家也已经听闻了,托我儿在天之灵的福,纪余竟是给找回来了!大家原些日子说得对,纪风堂不能没个当家主事的,老太婆我啊年纪也真的太老了。所以我就想着,将纪余先试炼着,看看他慢慢地,能不能着手纪风堂。”
这老太虽把众人招过来,实则已然让纪余坐主位,明摆着是不容他人置喙的了。这但凡有一点眼色的,就算不是机灵劲的,也都懂老太话音里头的意思了。
可偏偏竟是真有人起哄,竟是从座位站了起来:“右阁主这么多年,为纪风堂东西奔波,纪小公子尚且年轻,想来堂中事宜啊,他处理着更合适吧。”
纪息掀了眼皮子去看,果不其然是跟着纪庞,在主楼几乎要晚到的那批人。老太也抬眼,像是刀剐一般。只一眼,那人便悻悻地软了骨头,几乎就瘫软在了座位上。
老太又敲了竹杖,笃笃笃竟是三下,中间没有停歇间顿。老太像是极其用力,压下去了堂中人的议论,不由得一时之间竟是都噤若寒蝉了。
老太音量陡然高了起来:“我这老太婆虽老,却并不是不中用了!我提携着我自个儿的孙子,你们难道怕我照看着还出事的吗?”
立马有人赔笑:“主母,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燕季续声道:“那是几个意思?我是来看纪余登位的,不是来看跳梁小丑内讧的。”
作者有话要说:
纪息:“我不认识你。”
燕季:“我也不认识你。”
啊,我家里种的红玫瑰开花了,虽然现在只有仨朵,但是还是很阔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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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大魔头死
燕季话音一落,再无人敢多说。
燕季再无耐心了,掀袍从座上起来:“我好不容易着抽出个空闲过来,竟是来听杂碎们嚼舌根子的。”
燕季对老太鞠了个礼:“主母,我一向是很敬重您的。可这番来纪风堂,可是让我很失望了。”
老太叹气道:“是我这个老太婆管理无方,让四王爷看纪风堂的笑话了。”
燕季“嗯”了声,就径直往主楼外走了。
这燕季的态度再明显不过了,纪庞只能憋着口气下去,心里盘算着来日方长,慢慢谋划倒也不迟。
这次的主楼集会就也散了。
纪息推开品裕室的窗,风呼啦地倒灌进屋,外面有杂役扫落叶,这是入秋时候的光景了。他在纪风堂已然快有半年了。
这半年里还算安稳,纪余坐上了阁主之位,虽然只能回忆起零散光影,依旧想不完全以前的事。但在老太的扶持帮衬之下,纪风堂的事务接得还算顺手。
纪息已然身登左副阁主,听从老太的话,于是着无时不带一副铁皮假面。原先主楼集会的时候,也并没有多少人敢去正眼看他。这大半年过去,若是问纪风堂的人,他们的左副阁主长什么样,怕是没几个能记得清楚的。就算有点印象,也只剩下好看俩字了。
右副阁主依旧是小叔纪庞,纪庞仿佛要架空纪息似的,总是口蜜腹剑笑里藏刀的样儿。纪息本来不想插手纪风堂,就计划当个挂名假副阁主罢了。可这纪庞实在是太恶心,再加上纪余与他有恩,老太又真的颇为偏袒照顾他。
纪息本是贪图安逸的样儿,若不是纪庞步步紧逼着,他实则也不想过多掺和。现下可倒好,纪庞越不想,他偏生有越对着干的意思。就这样,倒是还捞了不少实权,竟是越发能与纪庞分庭抗礼了。
大抵是纪风堂的人,都会些心法功力吧,纪息被纪余督促着,每日里也要练武。实则他还算开窍,竟也多被赞赏颇有天资。实则跟着黑衣先生那些天,或许也是给他打下了基石了。
想到黑衣先生,纪息不由得思绪飘回那一天。清明时节凤凰丘,他竟是不迟疑地挡在了燕随之前。当时他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呢?燕显奉又是到底想做什么呢?燕随之……燕随之现在怎么样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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