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朝露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0(2 / 2)

譬如朝露 关山 4783 字 2023-09-05

“……老师,三班的裴嘉言,你熟不熟呀?我听说他的生物特别好,竞赛拿过奖的,我想找他借个笔记。”乔明夏说着,偏头去看苏河,“就有几个地方一直不懂,生物老师也不跟我讲。”

七班的生物老师是个看菜下碟的女人,苏河清楚,“啊”了声:“那下次看到他,你去问问能不能借——自己来,别指望我帮忙。”

乔明夏被他戳穿小心思,闷声“哦”了句,还要再说什么,苏河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啦,老师?”

已经能看见小区的门,苏河揽过乔明夏的肩膀,不动声色地绕开:“我们今天走另一个门进去——”

话音未落,苏河的手机催命似的响了,乔明夏无辜地看着他:“不接吗?”

苏河定定地望着小区门外一辆熟悉的车,舌根发苦,用了极大的力气才让自己清醒。他知道宁远来了,但他不想和宁远见面。

“不接。”苏河柔声说,抱着乔明夏的肩膀。

乔明夏没说什么,只是乖乖地被他半抱着绕路。他们走的另一条道有点黑,乔明夏抓着苏河的衣角,回头看了一眼。

“门口有辆车没走。”乔明夏说,望向苏河,“老师,和你的车是同一款。”

苏河“啊”了声,对他说实话:“应该是……上次那个人来找我了。”

乔明夏懂了,定义准确近乎残忍:“你的初恋。”

宁远是他的初恋,这句话苏河已经在心里说过无数次,却没哪次像现在,经由乔明夏那把有点腻有点哑的嗓音说出来,掀起了轩然大波。

苏河甚至短暂地分不清,是“初恋”让他不知所措,还是在乔明夏面前露了怯。

他回家的背影近乎狼狈了,乔明夏换鞋时他拿出手机,宁远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前几个因为他在学校开勿扰没接到,下课后的两个都被他不声不响地掐掉了。他隐约不安,刻意无视了没想去确认。

“喝什么?”苏河问乔明夏。

“可乐——我自己去拿!”乔明夏说,没穿拖鞋光着脚跑到西厨的冰柜外。

苏河被他活泼的样子逗笑了,提醒说:“别喝冰的,现在天凉了小心拉肚子。把拖鞋穿好,等会儿冷气进脚心哦。”

“知道啦——”乔明夏尾音拖得长,是在他面前才会有的娇气样子。

苏河恋恋地看他一会儿,这才低头检查未读消息。

宁远问他,“你把我送你的表卖了?”

后面还有一条,“这么绝情,连朋友都不想做啊?”

高层的一扇窗没关严,这时涌入了晚风,苏河被吹得清醒了。他皱着眉,反复翻了和宁远的聊天记录,他发得多,宁远回得少,偶尔求他办事时才多几个可爱的猫咪表情包,把他哄得很舒服。

但这早该过去了,在宁远决定和姜韵订婚的时候……

在东京,宁远醒来,却躲开了他的吻的时候。

“你回家吧。”苏河最后回复了宁远。

接着他删掉了和宁远的对话框,好几年都没舍得删、一直置顶、从来都秒回的那么多聊天记录就在这个动作里无声地被销毁殆尽。

做完这些事,苏河发现乔明夏正在不远处,满脸担心,眨着眼不肯问。

“哦,我跟他说,他毕竟都注册完,是已婚男士了。”苏河装着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勾住他的肩膀暗示,乔明夏就依照他们的习惯亲了下他的下颌。

“为什么结了婚还会找你呀。”乔明夏说,语气却并不是个问句。

苏河反问:“你想知道吗?”

乔明夏点头,咬着可乐罐的边缘,嘴角挂了糖:“老师也只跟我说过这个人,但我见过的,他好傲慢,为什么喜欢他啊……”

“吃醋了?”

说完,苏河内心暗自一惊,他居然已经定义成了吃醋。

而吃醋的前提是乔明夏要爱他。

乔明夏丝毫不知他有什么言外之意,干净的眼神,动作也很坦荡,语气更没有一点遮掩:“对啊,我一想到老师对他那么好,就很不服气。”

第29章

“他叫宁远,不过我认识他的时候还不叫这个,是被接回家后改的名。”

“我们两家算世交,对彼此的事知道一些。宁叔叔以前的夫人流产过好几次,再加上宁叔叔在外面有了宁远——虽然说不太体面,毕竟是亲生,又是男孩——两个人最终和平分手,他娶了宁远的妈妈,那个时候宁远已经快到学龄,就和我一起上学了。”

“当时我们念的学校和现在的西高挺像的,同学家里条件都差不多,有点花边新闻都能从自家饭桌听到。很多人知道他是私生子转正的,看不上,觉得他出身不好。他就赖上了我……当然,我保护欲爆棚,也很喜欢被他赖着。”

“一来二去的,读完小学读初中,读完初中读高中……随着年纪增长,那些恶意也越来越大,甚至当着他面骂他妈是‘破鞋’,骂他们母子‘心机’‘恶毒’,早晚会有报应。再加上……宁远成绩不太好,宁叔叔对他又很严格,在学校在家里都唯唯诺诺,小心谨慎,生怕做错事。”

“诉苦听得多了,我就觉得,我应该保护他。”

“于是我把作业借给他用,替他值日,班里那些小恶霸惹不起我,就自然不会去惹他。大约就这样吧,慢慢地,那时候年轻……”

苏河说到这儿停了停,略过这一段,总结说:“差不多就是这样。谈不上对错,只能说我那时很年轻。”

他回忆与宁远的“爱情”时,乔明夏还在旁边捏着上次从麦当劳套餐里带回来的胖丁,到了情绪激烈的节点,他就按一下,“咕啾”。

好像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但苏河说完,他也没有发表评论的意思,垂着睫毛不语。

“怎么了?”苏河问,笑着让他坐自己腿上——掌控感和呵护俱全,他格外中意这个姿势——继续逗猫,“听都听了,醋也醋了,没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醋……”乔明夏说到一半自己先咬了舌头,“好吧,我醋了。”

“为什么会醋?”

乔明夏看他的神情诧异,好像很难理解为什么他这么说,顺理成章地回答:“因为喜欢啊。哥哥都说喜欢我了怎么能还想别人?”

苏河失笑,这句来得太突兀太轻易,他都无从应对。

大约少年人的感情就是这样,轻飘飘的,但又能准确无误地印在心里。

苏河揉揉乔明夏的头发,示意把可乐拿来给他喝一口。

他自从去美国念大学后开始健身,渐渐地戒断了碳酸饮料。乔明夏还是喜欢喝可乐和雪碧的年纪,吃相不端但常让人食欲一振,苏河每次看他喝得津津有味,忍不住破戒喝一两口,但也不如乔明夏喝得香。

可能挺适合当吃播的,苏河想着,抿掉那点糖精的甜。

“那哥哥,你以后不找他了?”乔明夏问,眼睛里闪着很亮的光。

苏河一点头:“不找了,他有他的生活,我也有我的。”

各不相干是成年人最礼貌的告别。

可乐喝掉最后一口,乔明夏点着头,坐在地毯上,试卷铺开,就这么坐着的姿势开始做题。苏河往前挪,和他并排坐在一起。

这块厚实的羊毛地毯是新买的,回家后乔明夏就喜欢坐在上面玩,写作业,看电视。偶尔也做爱,做到一片乱七八糟,第二天不得不找人拿去清洗,后来发现每次别人送回来时乔明夏老害羞,就不在这边做太多次了。

苏河向后靠着沙发,乔明夏写完英语卷就给他看。

12月30日,苏河玩手机玩到一半,没有预兆地说:“既然喜欢我,你也跟我说一个秘密吧。”

“什么?”乔明夏握着笔,没抬头。

苏河说:“刚告诉了你关于那个人还有我们的故事,我从来没告诉过其他人。所以你也要说一件没告诉过别人的事,才算公平。”

这是恋爱中才有的斤斤计较,苏河意料到了,但没有去自我纠正。

乔明夏填完最后一道完形填空题,把笔放下。他看上去有点紧张,一直放松的姿态又绷了起来,笑容也渐渐地凝在嘴角。

他小声地问:“想知道什么……秘密?”

“我给你的那张卡,”苏河说,看见乔明夏的背明显挺直了,伸手抚弄几下,声音柔和,“在哪刷了、刷了多少其实我都是能知道的。那张卡不在你手里,我却没停掉,就是想知道被你给谁了……”

“我没有给……是丢了。”乔明夏低低地申辩。

苏河说了句我知道,沉默半晌,循循善诱地劝他:“乔乔,马上就新一年了,我们放不下的很多事都借这个机会学着交给对方,好不好?”

乔明夏重新握住了笔,苏河的角度看不见他的指尖微微颤抖,好不容易才抓紧。

他在说什么?

放不下的,交给对方。

意思是不用再自己扛着了吗?

乔明夏想着这几个字,眼眶发酸。

苏河继续说:“我知道你以前过得很辛苦,姐姐的事,还有柳橙……这些你愿意告诉我,我也肯和你分担难过,但是心里还有更多。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可以说出来,是不是能减轻一点压抑,我们也可以更了解对方一些。”

“……我知道。”乔明夏说,背对着苏河,脖子埋得很低。

“乔乔是个好孩子,更不应该受那么多委屈,对不对?”苏河抱着他的肩,把下巴枕在另一侧,呼吸的热气就喷在乔明夏侧脸。

乔明夏眼睫动了动:“你怎么就能肯定是我受了委屈?”

“因为那张卡。”苏河朝他晃了晃手机,上面是个微信聊天的界面,“刚才发给我的消息,刷过卡的店作证,确实有人拿着一张立华银行的不记名卡买过东西,而那个人不是你,显然也并非你母亲。”

乔明夏的呼吸停顿片刻:“……你找到了啊。”

“为什么欠了别人的钱?”苏河靠近他,语气温温柔柔的,但仍然有不容忽视的威压,“为什么,把我送你的东西给别人用?”

乔明夏撒开手,墨水笔沿着茶几滚了一圈,无声地掉进地毯里。

“我妈欠了很多钱。”乔明夏突然说。

苏河:“嗯?”

“我妈她……她……”乔明夏接连停顿好几次,才鼓起勇气,扭过头,看进了苏河的眼睛,“她吸毒。”

“姐姐走失以后,我爸不要我们了。我妈她受了很大的打击,去交了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后来莫名其妙染了毒瘾……家里所有能卖的东西都卖了,包括我。”

“本来我已经考上了另一所高中,她听讲西高有补助,强行改了志愿送我到西高。我被学校里的人欺负,她先开始还劝我,‘忍忍吧,忍三年就毕业了’。到后来就成了,‘你姐姐走丢了,都是你的错’——她觉得我去西高是在赎罪,家里变成这样,是姐姐走丢;姐姐走丢,是因为我那天没和她一起回家。”

苏河听到这儿,皱起眉:“怎么能……”

乔明夏打断了他,摇头接着说:“她没说错,是我没有等姐姐……我,我也很愧疚。但她毒瘾发作的时候很难看,求我把针头和‘药’给她,恢复了神智又说我不该这样,她要戒毒……她戒不掉的。”

“东西全部卖空,她就只能去借钱。高利贷,哥哥,你听过吧?利滚利,根本还不完。”乔明夏看向苏河,他说残忍的事,但一点眼泪都看不到。

苏河喉头发紧,不禁揽过乔明夏的肩。

“我打你电话的那天……就是,他们来讨债。”乔明夏闪躲了一瞬,放弃似的靠在苏河怀里玩自己的手指缓解痛苦,“家里彻底被搬光了,他们发现了我藏在床底的盒子……里面有你送我的东西。”

手表,信用卡,几颗半融化的奶糖,可乐拉环,还有那套只穿了一次的衬衫。

批改英语作文时留在角落的笑脸,喷过香水的纸卡。

那张写了“能不能去你家”的作业纸。

乔明夏全都保存着,那个很大的纸盒里放的是他全部的美好的回忆,哪知道也没逃过去。有价值的就拿走,没价值的全部被扔掉。

他阻挡不得,挨了好几下拳打脚踢,索性那些人还有点最后的良知,晓得钱是方萍萍借的,乔明夏也没办法,没有对他太狠,只让他别管他们怎么弄。等人走了,乔明夏一边无声地哭,一边从满地废墟里翻出能带走的东西。

纸卡还有一点香味,被踩脏了,他拿着,泪水把它全部浸湿。

十八岁的第一天晚上,他没有打通苏河的电话,不想面对破败的家,在绝望里蹲了一晚上门洞。

直到苏河把他接走。

他说完喜欢,带着自暴自弃的口吻,把最后的伤疤亮在苏河视线内。

以前他只知道捂着,不给任何人看,但是他生活的地方潮湿阴暗,多雨,没有太阳,伤口流脓又溃烂,总是好不了,他好不容易等到结了痂,自欺欺人地想遮掩过去,又被苏河抓住了。

你不是想看吗?

给你看,都给你看。

乔明夏说出这些的时候,又起了暌违的害怕:苏河会不要我了,他爱干净,而我与方萍萍一起生活那么久,被他知道了,根本就不能释怀。

谁会愿意收留吸毒母亲的孩子?乔明夏换位思考,他也不能接受。

苏河沉默了很久。

乔明夏不敢看他的眼睛,强逼着自己面对,觉得他梦幻的好日子又一次到了尽头。他的目光绕了一圈,落在那支墨水笔上,探着身想去捡回来。

手腕撑在地毯里,身后苏河沉沉地说:“对不起……我那天,我应该接你的电话。”

乔明夏的动作停住了,指尖离笔咫尺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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