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杨大人不清楚吗?”
杨孝起笑了。“下官还真是不知。”
“您不是不知,您是不想知。”宝珞哼笑,“咱们的交集是什么,您能不心知肚明吗!”
“小姐是为了田庄之事,可这田庄又有何事?是刁民拒租,还是招了劫匪,亦或是买卖起了纷争?”
“都不是,我今儿来,是要告庄头倪守仁,监守自盗!”
这话一出,杨孝起愣住,盯了她半晌,淡笑道:“您可有证据?”
“我没有,但你有!”宝珞挑眉,气势凌人。“而且确凿有据!”
这一刹杨孝起恍若产生错觉,这是方才入堂时那个温婉的女子吗?他皱眉哼道:“小姐这话何意,难不成想说我包庇吗?”
“你没包庇,你是合谋。”
“小姐,您过分了!”杨孝起啪地一拍桌子,愤然而起,与宝珞对峙。他头脑中那个完美的形象,彻底崩塌——
宝珞平静依旧,而他身后的叶羡,却默默绕在她左侧,隔在了两人中间。杨孝起这才注意到这个俊朗的少年,他神情清冷淡定,盯着自己的双眸幽邃,深不见底,似有云雾缭绕,让人恍若迷失,顿感一种无以抗拒的压迫感。
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从容中竟透着股隐隐威势,这让杨孝起错愕,默默地又坐了回去。
“小姐您便直说吧,您到底想如何。”
“既然杨大人问了,我便也不跟您绕弯子了。倪守仁地痞一个,他捏着我的庄子,我奈何不了他。他是光脚不怕穿鞋的,但您不同,我只要回京一句话,您觉得你这官位还留得住吗!您是仙我是魔,那些小妖们我压不住,可我斗得过您。”
“小姐这是要威胁下官了。”
“威胁?”宝珞笑了,“谈不上,我是和您讲条件来的。”
“条件?”杨孝起冷哼。心中形象崩塌,他是瞧不过这位“叛逆”的千金了。除了这副美貌,女子的德行在她身上还真是无一点体现呢。
“对,谈条件。我知道您也不容易,在这被倪守仁压得死死的,身不由己。您是想奉公清廉了,可交不上巨额税款军粮,您年年的考核便过不去,考核过不去,您还拿什么维持这乌纱。没了乌纱,便空有抱负志向,无处施展。”
这话倒还真说道了杨孝起心坎上,为官,可不就是这么个尴尬的局面。圣贤之道,乃读书人之本,仁人志士,谁不愿做,可也得有做的资本。这举国上下,为官者千万,真正坚守清廉的能有几个?那些因清政而被褒奖者又有几个?他们不过是神龛样的人物,被朝廷奉扬,作为楷模,其实大多数的为官者,还不是在这昏暗中左右逢源,用不仁之举,维持着信念中仅存的那份仁。
“我若不这样做,只怕百姓会更苦。收服倪守仁对我无益,留着他,我起码能保住官职,还能为百姓做些力所能及之举,而与倪守仁共谋的钱财,我从未用于己身,皆贴补府衙,仅靠着朝廷的几石俸禄,果真养得起这么大的衙门么!”
不管他是不是狡辩,宝珞必须得认。她含笑点头,“大人说得是,所以您的难处在于官职,只要能在仕途上无忧,您便可以放开去追求您清廉之政了,对吧?”
杨孝起冷笑,竟有那么丝丝凉苦。
“这三年大旱,歉收的应该不止我庄子一个,这段日子想必杨大人过得也颇是不易吧,不然您能那般依赖倪守仁?您是有鸿鹄之志者,定然想到了解决办法,便是那条浑河。只要兴修水利,便可解决香河之急。没猜错您也该上书了,奈何旱的不止你一方,比香河旱情更甚者有之,顺天府无暇顾及,这事便也搁浅了。”
见杨孝起无意识点头,宝珞知道自己猜对了。于是继续道:“我有办法,兴修水利无非需人、财两项,但只要有钱,便不愁寻不来人。所以,人你找,事你办,但所有支出,由我一人承担。”
“这……”若微
“您听我说完。”杨孝起愕然,方开腔又被宝珞抬手截住。“修水利这事,决定难下,可一旦成了,那便是扬名立业之迹。您放心,名您一人得,我不与您争半分,更不提用钱之事。而您呢,在没有朝廷的支助下,锲而不舍历经艰辛克服百难地把这水利修起来了,不要说保住乌纱,怕是朝廷也要褒奖,为您加官进爵呢。”
这话说得杨孝起血液都快燃起来了,当初来香河他便是一腔热血展抱负,怎奈处处碰壁,于是心也就凉了。这么多年,他又找到的当初的感觉,那还有什么不应的。对读书人而言,扬名立业,总要占一个才不枉此生,眼下有这机会,他如何不同意。不过……
“这兴修水利,可不是笔小数目啊!小姐图什么?仅仅为了个倪守仁?这不值吧……”
宝珞笑了。“您说得是,他确实不值。我若换个歪路子,侯府会被一个庄头绊住?嫌他碍脚?那就碎了他!可我就觉得这人啊,总得活出股正气来不是,况且我父亲也算位儒士,为子女者总要顺其志么!再者,我也不亏,香河大半都是侯府的田庄,您替我修好了水利,收益的还是我,这不是一举两得。”
杨孝起被说得是心服口服。眼前这个姑娘的形象再次树立起来,虽不是温柔婉约的宓妃,却是个令人敬佩着迷的巾帼。他头脑中男子的理想配偶形象再次被刷新,他甚至觉得,若得妻如此,还怕终生无为吗?女人,不止是对夫君三从四德的俯首帖耳,也可以是合舟共济,携手并肩,共抵人生辉煌……
文人对异性的幻想还真是有够痴的,杨孝起仍在澎湃中,做着他夫妻同心的黄粱美梦,宝珞已经带着叶羡离开了。
上了马车的宝珞阖目,舒畅地吐了口气,心底的快意翻涌,她拍了拍身边的“磨人精”,弯眉惬笑道,“今儿多亏你带我出来,又欠了个人情,说吧,想吃什么?”
叶羡含笑望着她,眸低是化不开的温柔。她果然是处处给他惊喜,这种惊喜似带了某种新引力,让他越陷越深……
“一定要吃吗?”
“对。”宝珞肯定道。
“那我要吃芸豆糕。”他笑道,见她兴奋点头,又补了句,“要吃你做的。”
宝珞怔。“可……我不会做啊。让嬷嬷做吧,她做的好吃。”
叶羡摇头。“我就想吃你做的。”
“为什么?”
“就是想吃了。”
宝珞怏怏点了头,瞥着他道:“你自己选的,后果自负哟。”
“好。”他温柔应声,魅惑的嗓音让被她听出了宠溺的感觉……
她愣神了,随即反应过来,错开了目光……
☆、33.恶果
宝珞和叶羡回了庄子,倪守仁正侯在大门外,神情焦灼,也不知是在等谁,见了二人笑容干巴巴地,想搭讪又不知从何开口。
怎么开口?他总不能张嘴便问“小姐,您看到我今天派出去跟踪你的长工了吗?”那他还真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了。这长工也是不靠谱,不过让他跟着他们看看这两人去哪了,这会儿人家都回了,他还没回,倪守仁心里有点不安……
瞧着纠结着的倪守仁宝珞没理他,兀自下车,却不小心被车辕上突出的铆钉划了手背。她“哎呀”一声,叶羡瞧见,忙拿出帕子帮她包上。
倪守仁可算找到话了,开口便问:“哟,小姐怎这不小心,严重不严重。”
宝珞笑了。“倪庄头,你都瞧见了还问?”
倪守仁讪讪,赶紧迎二人入门,请去正房,可宝珞却转了个弯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没过多久,倪守仁满脸堆笑地也跟了来,平日里凶巴巴的浓眉,这会儿跟两条毛毛虫似的,软趴趴的,显得他这张粗犷的脸滑稽极了。
他谄媚地咧着嘴,捧上来一只上了清漆的杨木盒子,道:“小姐金贵,划伤了手可别落下疤,这是咱家祖传的方子,老辈人去疮去疤,可管用着呢!”
宝珞瞥了一眼。“谢了。”
见他还在那巴巴地等着,宝珞接过来打开,一股幽幽的馨香扑鼻。“别说,这味道倒是不讨厌。”
“那是!这东西能去疤不说,还能嫩肤呢!多少人想讨这方子我都没给,表妹便是用我这方子调的!”倪守仁神情颇是自傲。
宝珞涂了些,这滋润的感觉还真是不差罗绮轩的润肤膏,她哼笑:“敢情罗姨娘皮肤保养得那么好,全是你的功劳啊。”
倪守仁陪笑。“小姐若是也想要,我也给您调啊。”
“行啊,不若这样,倪庄头你把方子给我,我自己调。”
“这……”
“不可?那算了。”宝珞东西一扔,便道“累了,歇了。”
“给给给,给小姐有甚不可的。”倪守仁咬牙道,说着便让自家婆子去取了。
拿来方子,宝珞打眼一瞧,愣了一瞬,随即悠哉地折了三折,揣在了随身的小锦囊里。
这东西也收了,人也哄了,倪守仁瞧她心情还算不错,于是试探问道:“小姐,您和这位小爷,今儿去哪玩了?”
“去他家别院了。”
倪守仁微诧,能在香河有别院,这小爷来头也不小啊。可也是,能和西宁侯家嫡小姐玩到一起,想来非富即贵,不过眼下他可顾不得这个,又谄笑道:“别院啊,那我今儿怎瞧着你们是朝西边去的呢?西边可没什么大户别院,都是些贫民罢了,您不会是去找他们去了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哎呦,我的二小姐呀,您还真去了?您可别听他们胡说八道,那帮佃户都穷疯了,没一句真话,见不得人好啊。”倪守仁痛心疾首道。
宝珞笑了,抿了口茶。“有没有真话,明个就知道了。逛了一日,累了,歇下了,倪庄头请自便。”说罢,她理都没理他,起身去了内室,临到门口,她含笑转头,悠然道了句,“倪庄头,谢你药方了!”便掩上了门。
倪庄头呆住,这什么都没问出来,还搭进去个方子,他瞅瞅叶羡,叶羡清冷摇了摇头,笑道:“有事要忙,不陪您了。还有,你下次再跟踪,找个手脚利落点的。”说罢,他也起身离开了。
这会儿倪庄头算反应过来了,顿感大事不妙,拍了下脑袋赶紧回了正房,门一关,立马嘱咐起来。他让岳父带人去乡里让这帮佃户们把嘴管严了,一面又让自己的侄子连夜去香河县衙,通知杨知县,以防万一……
果不其然,第二日天刚亮,倪家庭院里便聚了一群人,这里面不但有自家的佃户,雇工,还有些半点关系都沾不上的农户……倪守仁瞧着满院子的人,神情狰狞,呵道:“谁让你们进来的!都给我滚蛋!”
“我让进的。”宝珞应声。
管事从房里搬了张椅子,她慵然稳坐,冷清清地看着倪守仁。
“二小姐,您这是何意?”他目露凶光问。
宝珞不惧,看了眼人群中的叶羡,叶羡淡笑颌首,嗓音清朗便道:“今儿东家在这为你们主持公道,想说什么便说罢!”
“我看谁敢!”倪守仁大吼。
这一声狮吼,大伙还真是被吓得一个激灵,不过看看面前这位淡定的小爷,想到昨晚他挨家劝慰保证,给他们吃了定心丸,他们心下一横,索性豁出去了,就算今儿不说,早晚也得被这个“你不仁”榨干而死!
“倪庄头,他瞒着主家和我们欠两份租约,一份五成,一份八成的,其中三成都被他赚去了。我们辛苦一年,粮食只余两成,连杂税都不够交,人都快饿死了,他还带人来逼,我这条推,就是被他打断的!”昨日见过宝珞的那佃户带头指责道。
倪守仁瞪着他哼笑。“我怎记得,你那条腿是去隔壁寡妇家偷人,被打的呢!”
那佃户被臊得不行。他确实和隔壁丧夫的吴家大嫂好,那是因为他妻子重病,抓不起药而亡,他带着几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而吴大嫂丧夫,家里没有劳动力不说,为了换口吃的活下去,她仅有的几亩地也被倪守仁给骗去了,这才不得不依靠了自己。他们凑在一起,无非是为了活命,若不是被倪守仁逼的,他们何以至此。
倪守仁不说这还好,他一提,不仅这佃户,连同他身后的大伙也不干了。统统站出来斥责倪守仁的罪行——
收租高便罢了,他威逼陷害,迫使人低价卖田与他,不卖他便去闹,如今他自家的庄子就有百亩,而且他田里的树苗全都是从东家果林里挪来的;他自家养马,任马去周围农户家的地里践踏,好好的麦苗都被糟践了,而那马赶又赶不走,碰又碰不得,一旦马出现了问题,他反倒怪在农户身上,非农户包赔不可;提到马,更有几个农户怨恨,谁若是惹了他,他便偷偷弄死谁家的官马,报官无果,只能任赔,赔得是倾家荡产……
这些事,压在农户心里有若洪水,破堤后一发不可收拾,一条条罪状不间歇地数落,越揭发越愤怒,连宝珞随性的护卫管事都听不下去了,然再瞧瞧倪守仁,面不改色,还颇有点自得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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